2017年5月19日(2017年5月19日农历是多少)

孙玉友:废墟中极致追凶

编者语:

最近热播剧《他是谁》,讲述了刑警卫国平和队友横跨八年,虽然阻碍重重,但他们从未放弃追查真凶的故事。

现实中,民警们用十年、几十年追凶,是常见的,上一期,真水无香就讲了几代黄岩刑警用34年追寻一桩命案的真相。

这是“负重拼搏、锲而不舍、英勇顽强、无私奉献” 刑警精神的诠释。

每一位刑警,对真相都有着执着。而日益发展的刑事技术,让真相越来越早被揭开。

每一个犯罪现场,空气、光、声音、气味……藏着蛛丝马迹,需要刑事技术来解密,所谓“铁证如山”,刑事技术让一个个与犯罪有关的物证串成了严密的证据链。

今天,我们介绍国内微量物证、涉爆技术和火灾事故调查方面的顶级专家孙玉友。

他有着双重专家的称号:既是公安部特邀刑侦专家,又是应急管理部火灾事故调查专家。

他的战场在实验室和突发的各种重特大案件现场,在废墟中,在瓦砾间,在各种仪器和试剂中,他度过了青春岁月,寻找着真相。

他常说的一句话是:不管在实验室还是现场,检验过的物证,勘查过的现场,一定要做到极致,要彻底。

他意识到,实验室不能只跟案件现场进行一场场“隔空对话”

孙玉友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牌大学生。

他的老家在吉林省公主岭市的范家屯镇。1981年,他18岁,以比同校第二名高出了一百多分的高考成绩,被兰州大学化学系(现为:兰州大学化工学院)录取。

说起兰州大学化学系,在全国大学很有影响力,出了很多国内专家和科研人才。

1985年,孙玉友毕业时,公安部物证检验鉴定中心来学校物色优秀学子,学校首推人选便是孙玉友。就这样,孙玉友到了公安部物证检验鉴定中心,主要在实验室做微量物证的检验鉴定。

孙玉友在实验室工作中

“读大学的时候,我从兰州坐车回长春要坐50多个小时,从北京到长春只要18个小时,距离缩短了许多,毕业能分到北京,当时心里很高兴。”孙玉友说。

那时候,实验室的仪器很简单,工作流程上就是等办案单位送检材过来后做鉴定,再出具鉴定报告。

跟他一起工作多年的老专家权养科记得,有一年中心在科学院引进一台先进的仪器,是做分离检测的,到科学院考察听完介绍离开时,孙玉友要来一本说明书,第二天中心领导召集开会了解情况,孙玉友一口气把这种仪器的功能、特点、优势详细作了汇报。权养科当时一脸诧异,问孙玉友怎么了解那么透彻,孙玉友说自己研究说明书一宿未睡。

慢慢地,爱思考的孙玉友产生了一些困惑,他觉得,在实验室,可以把送来的检材做得非常完美,但有些不一定对案件侦破有帮助。

有一起纵火案,仓库被烧了,损失很惨重。办案单位把嫌疑人抓了,嫌疑人也交代了。一个多月后,办案单位在着火点附近提取了一段燃烧过的残留物,送中心请求鉴定。但因为时间长,检测未果。

那时候,基层办案单位经费困难,来北京出一趟差,太难了。看到送检人员一脸的失望和焦急,孙玉友心里变得沉重起来。

详细询问现场情况后,他告诉办案人员,回去撬着火点位置的地砖,再送来检验。侦查人员回去后照他的吩咐,撬了几块砖,重新送来做检测。孙玉友通过检验,在砖头上检测出了汽油的成分。

一份鉴定,跑了两趟,对于经费困难的基层,太不容易了。

这事对孙玉友触动很大,也是他在实验室工作多年来感到困惑和需要解决的问题:侦查人员有时不知道在哪些重点部位提取。但实验室的人员却不能去现场,就等着送检材来做实验。如果提取不到关键的检材,既耽误时间又检不出东西,也得不出鉴定结论。

孙玉友依靠挖掘机深入现场勘查

他意识到,实验室不能只跟案件现场进行一场场“隔空对话”,不是单一做实验,实验室需要更多了解、进入现场。“我们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可以把送来的检材做得非常完美。可我们不知道出具的这份鉴定书是否发挥了它在案件中的作用。因为它不是我们提取来的,我们对现场不了解。”孙玉友说。

现场包含很多未知的因素,而且是变化了的

要迈出这一步,并不容易。

做理化分析去什么现场?当时,更多的人偏向于这种观念。

但孙玉友的“去现场”,得到了乌国庆等老专家的肯定。“现场勘查是实验室的延伸,实验室的工作支持现场,这不矛盾,有机会就要多去看现场,现场需要学的东西多着呐。”

1997年4月26日,长春发生一起致两人受伤的汽车爆炸案。

公安部首批八大特邀刑侦专家之一——乌国庆当时已退休被返聘,孙玉友随他一起赶赴现场勘查。这次经历让他至今难忘。

现场,一辆白色捷达轿车被严重损毁变形,震裂的车身兀立在满地的玻璃碎渣中。

一到现场,六十多岁的乌老就钻到车底,说是车底也已基本没了形状,没有挪动身体的空间,残片横七竖八地横戳着,随时会刺到人,但乌老并不在意,专心寻找物证,这让孙玉友肃然起敬。

公安部首批八大特邀刑侦专家之一——乌国庆(1936年12月5日—2019年6月24日)

这更让孙玉友下定决心:把自己所学的专业知识与现场勘查侦查办案结合起来,做好实验室工作,争取多到现场去看看,去勘查。

最开始到现场,他也有过不适。爆炸现场惨烈的场面,弥漫着的浓浓血腥味,虽然努力克制,但胃里仍有过翻江倒海。火灾现场,夹着有毒物质的呛人黑烟,鼻孔多天冲洗不尽的黑色微尘;危化物品爆炸后的有毒气体,摇摇欲坠的建筑物;从那些现场回来,身上怎么冲洗都洗不去的味道……

在废墟现场的次数多了,他越来越镇定。

现场不只是现场,现场包含很多未知的因素,而且是变化了的。只有静下来,才能读懂它。

每一个燃烧过的现场,因为火势的蔓延,痕迹、颜色、脱落的物质呈现不一样,残留的物证也不会相同,所以,勘查和寻找的方法都不一样,需要不同的专业知识去科学的分析、实验、检测。

从实验室走进现场,孙玉友像打开了一扇未知世界之门,要学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向经验丰富的同事学,向办案的民警请教,向书本学,在实践中学。不仅仅痕迹检验,还要了解更多,如:光学、燃烧学、形态学、爆炸力学、分析化学……

孙玉友在灰烬中寻找线索

逐渐的,他形成了自己的独立思考和应对现场的一整套方法,成功完成了全国多起重大疑难案件、灾害事故和涉外案件现场勘查、痕迹物证的检验鉴定,侦破了一大批有影响的案件。

他的目光紧紧盯住了已经被烧爆裂的台阶外沿,在细小缝隙中,有几粒光亮的小碎粒

孙玉友勘验的现场,大多是涉爆、涉火的案件或事故现场。

在面目全非的现场,一片片废墟下面,“真相”被烧得黝黑的残渣盖着,需要被发现,等着被解读。

孙玉友的解读,来自于对现场发现提取微量细小物证的理化分析。

这些物证在现场客观存在着,它们记录和透露出这起事件的本质——是案件还是事故?也记录着作案人的文化背景、性格、性情、品质、心理、心态、教养、生活习惯等信息。

这考验着刑事技术人员的能力、智慧、知识、毅力和丰富的实践经验。

孙玉友(左二)和同事们在现场勘查

“如果我们在现场发现不了物证,或者错过了,或者定性错了,那侦查方向就会走偏,案件就破不了”, 孙玉友觉得,这是对生命的不负责,是失职。

2008年1月21日上午,深圳宝安区一制衣厂突然起火,正在上班的7名女工被毒烟熏死,另有2人被烧伤。

深圳当地成立联合调查处,通过现场勘查,提取到大量物证,但都无法证实起火的原因。

社会上,各种舆论、质疑声四起,当地警方向公安部求助派专家协助破案。

火灾现场,原本有形的物体遭到损毁,随后的救火工作对现场也会造成一定程度破坏,造成物证损毁等情况。

1月25日,孙玉友受派赶赴深圳对现场进行复勘,此时距离事发已有4天。

现场,火被扑灭后,一片狼藉。

站在废墟上,孙玉友把整个现场仔细环视了几遍后,确定起火点位置在一、二楼转角处,又把查找的重点圈在起火点附近转角的平台处。

孙玉友(右二)勘查爆炸案现场

他弯下腰,蹲下身子,慢慢翻动堆积得厚厚的各种燃烧过的残渣。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了,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被烧过的现场因为变黑特别吸光,天色一暗就看不太清楚了,即便打电筒,效果也不好。

孙玉友站起来,双腿早已蹲得麻木肿胀,揉了揉眼睛,等白天再战。

第二天一早,他和技术人员一手拿小铲子,一手拿镊子出现在现场,一点点拨开地面燃烧后堆积的残渣,仔细翻找辨别残渣。

一级、一级台阶,当孙玉友一点点清理到转角平台向下第一级台阶时,他的目光紧紧盯住了已经被烧爆裂的台阶外沿,在细小缝隙中,有几粒光亮的小碎粒。

他小心翼翼地用摄子一一夹起来放进物证袋里,那是几小粒玻璃碎渣。

他又提取了周围被高温震裂破碎的玻璃门窗碎片,进行比对后,他发现所有玻璃窗户的花纹、形态、厚度都跟提取的这几粒玻璃碎渣有所区别,那几小粒玻璃渣上面有弧线的花纹,跟窗户玻璃不同。

它是从外面带进现场的!这个念头,让孙玉友有些兴奋。

孙玉友和同事在碎玻璃中搜寻线索

已是中午时分,他顾不上吃饭,立即带上那几粒玻璃碎渣到深圳市公安局刑事技术鉴定中心进行检验鉴定,鉴定结果和他判断一样:是酒精瓶底部的玻璃碎片。

制衣厂是不用酒精的,酒精瓶又从何而来?为何出现在起火点附近?

前期调查已排除电路老化起火等因素,也没检测到汽油等易燃物成分,孙玉友推断这是一起纵火案:有人携带酒精到现场实施纵火。

深圳警方以此为侦查方向,通过缜密侦查,很快便锁定并抓获曾在该厂打过工的青年谢某某。

他交待因对薪水不满产生报复的念头,在案发当天上午,携带买来的酒精,趁人不备窜进厂里,在一、二楼楼梯拐角处点燃打开的酒精瓶后溜走,7名正在车间忙碌的女工就这么无辜殒命。

每一个细微的碎片,都需要答案:这是什么?哪个部位的?

现场再大,再复杂,再难,都要尽力去完成,绝不容许自己勘查的现场出现纰漏,这是孙玉友对自己的要求,也是他的言传身教。

2014年1月5日18时30分左右,由西安城东客运站始发的一辆大巴车行驶至渭南市蒲城县迎宾路与朝阳街十字口附近时,突然发生爆炸,造成5人死亡、20多人受伤。

1.5蒲城大巴车爆炸现场(图片来自网络)

爆炸发生在距离终点——蒲城汽车站还有200米的地方。

出事的大巴车上载有40多名乘客,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气浪冲向正在准备下车的乘客们,车窗玻璃被震碎,到处是惊恐的叫喊声,有的乘客跳车窗逃生,有的被炸伤,有的不幸遇难。

6日下午3点左右,孙玉友带上中心近十名技术人员赶到现场,把人员分成现场勘查,车辆勘查和物证检验几个组。

孙玉友外出调查一天刚回来,在蒲城县公安局专案组办公室便遇到了时任公安部刑侦局危害公共安全案件侦查处处长程伟询问:“老孙,物证找齐了吗?你经验这么丰富,是专家,是权威,你说说?”

现场勘查组对现场进行清理时,发现一张残缺的存折,上面显示名字:党赵飞。但经调查,党赵飞在爆炸中已经身亡。

党赵飞45岁,是蒲城县罕井镇东党村7组村民,生前经营水果生意。

出事大巴车共有11排座位,有乘客注意到,在行车中途,个子矮小、不起眼的党赵飞曾从前面转坐到了后面第9排最左边的位置,他一直靠在座位上,戴着帽子,衣领遮住了大半张脸,低着头像在睡觉。

还有乘客反映,大巴行驶到富平服务区停下,乘客们下车休息,工作人员上车检查车况。5分钟后,乘客们返回。但清点人数时发现一名乘客没上车,按规定大巴车只能原地等候。几分钟后,他才回到车里。这名迟到的乘客就是党赵飞。

勘查组勘查被炸车辆,爆炸点位置很明显,正是党赵飞后来坐的座位。判断爆炸物当时就在他腿部位置。

孙玉友他们一直工作到第二天凌晨,从现场清扫回来的十几包残渣碎片也分了工,每人负责分拣两袋,相继找出了雷管脚线、导火线等。从现场提取的检材送西安进行爆炸成分的检测,确定是硝铵炸药。

1.5蒲城大巴车爆炸现场被警方封锁勘查(图片来自中新网)

多条线索汇聚在一起,大家的意见趋向于:此案系党赵飞人为制造的自杀式爆炸案。

初步的结论有了,但疑团变得更多了。

程伟处长跟孙玉友搭挡多年,他跟孙玉友一样,在案件上很较真,他提出的疑惑正是孙玉有心中所想的:党赵飞实施这种自杀式爆炸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非要选择大巴车,还要牵扯到那么多无辜的人呢?是报复社会还是不择手段的自杀式袭击呢?

孙玉友的心中更放不下了。

“可能是时间紧,分析得不细致,我们再重新清理。”他说。

程伟看了看孙玉友堆在他身边的十几个装满残渣碎片的袋子,皱了皱眉头,又摇了摇头,“唉!”了一声,转身走了。

没有半点犹豫,孙玉友和同事打开袋子,拿上镊子,倒出清扫回来的现场残留物,一点点查找。

满满十几大袋,有些残留物变了形,改变了原样,不容易辨认,有的很微小,稍一疏忽就会错过。但每一个细微的碎片,都需要答案:这是什么?哪个部位的?

孙玉友他们又花了一天多时间,最终,从倒出来的残渣中相继找出了机械定时器、发条、开关、蜂鸣器等部件残片。

这些碎片残渣,如果不知道它们之间的关联性,容易被误认为是普通碎片而忽略,但经验丰富的孙玉友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解开那串问号的密钥——这些零碎的物件拼装起来,就是一个定时启爆器!

看到孙玉友把残片拼成的“”,程伟拍拍孙玉友肩膀,两位老战友会心一笑。

新的发现带来了新的方向,也带来了新的疑惑。

既然有定时启爆器,党赵飞这个自杀式爆炸的行为就更难以解释了,为什么呢?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可能因为车辆颠簸或慌乱中不慎触发引爆,他自己也在爆炸中丧生。

专案组调查走访了解到更多信息。

党赵飞曾有个十多岁的儿子,因为溺水身亡,妻子身体不好,党赵飞生前做水果生意被骗后欠了不少债,跟妻子关系很紧张。

进一步调查还发现,案发前,党赵飞曾跟一个在煤矿做爆破的朋友杨某某要了炸药和雷管,称自己要炸野獾,杨某某从煤矿盗来了乳化炸药两听、电子雷管两枚交给党赵飞。

专案组调查还发现:党赵飞女儿曾买过电池钟表等物品。

而随着对党赵飞女儿更深入的侦查询问,一个令全体专案组震惊的事情浮出水面:女儿承认,她是为父亲党赵飞买了电池钟表,还曾帮父亲一起先后两次实施爆炸,想炸死母亲。

党赵飞第一次计划炸死妻子时,用鞋盒制作了,2013年11月13日当天,母女俩共同乘渭南至白水的大客车,他指使女儿寻机炸死其母,因女儿感到害怕,没按原计划把炸弹装置递给母亲,计划失败。

孙玉友(右)和同事在碎屑中寻找物证

仅仅隔5天后,他再次实施。同年11月18日,党赵飞重新制作了一个蛋糕,故伎重演,让女儿再次实施。这次,女儿照做了,下车时把蛋糕递给母亲,因炸药的威力不够,并没对她母亲造成伤害。

专案组从调查的情况和孙玉友找到的物证推断:在两次爆炸计划失败的两个月后,党赵飞再次实施爆炸,他的目的仍是想谋害妻子。

但最后,党赵飞妻子幸运生还。

事发当天前一晚,党赵飞和妻子约定第二天去西安给客户和朋友送水果。

1月5日早晨7点左右,党赵飞夫妇搬着两大箱混装的苹果和柿饼,到东党村口的公路等车,他们要先到在60公里外的蒲城县再转车到西安。

上午9点,夫妻俩到了蒲城,坐了近两个小时的大巴车到西安。夫妻俩一起吃了午饭后分开,各自抱着一箱水果去送人。两人约定下午4点前在纺织城客运站碰头。当天下午,两人在客运站碰头后,党赵飞买了两张16点50分的票,还用身份证给两人买了保险。随后,两人从9号检票口上车。

当地纺织城客运站安检措施并不严格,只查物品却没查人。客运站监控录像显示,党赵飞和妻子进站时,党赵飞身材瘦弱,两手空空,身上的灰色棉服裹得严严实实,他径直通过安检门,没工作人员上前检查他。妻子把装着衣物的塑料袋过安检仪后,也进入大厅。

专案组调查确认,爆炸物当时在党赵飞的身上。他带着准备好的,和妻子上了车。而在服务区休息时,他故意迟到,推断是为了躲过工作人员检查。

夫妻俩起先坐在司机身后位置,后来党赵飞跟妻子说要去后面打个盹,坐到第9排最左边座位。妻子不知道,丈夫去后面是为了组装不被发现,目标正是她!

看到车快驶到蒲城了,党赵飞在后面悄悄开始组装,和前几次一样,准备下车时递给妻子。但可能因为车辆颠簸或慌乱中不慎触发引爆,他自己也在爆炸中丧生。

2014年9月,渭南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此案。公诉机关指控党赵飞女儿明知其父欲采取爆炸手段炸死母亲,仍为父亲购买电池、钟表等辅材,并提供资金、查阅车辆发车时间等帮助。同年11月,党赵飞女儿因爆炸罪被判有期徒刑15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党赵飞女儿不服,提出上诉。陕西省高院二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深更半夜出现在现场?

“物证应该一遍一遍地筛选,才能确定。”孙玉友经常在全国刑事技术培训班授课时,语重心长地强调,对现场勘查一定要认真,要以类似于追求真理态度去对待现场,要把每个东西都分析清楚。

2018年7月15日凌晨,河南洛阳市洛宁县涧口乡西弯村一幢四层楼居民楼发生一起人为纵火案,造成6人死亡。遇难者是两位年轻妈妈和四名儿童。

被纵火的楼房。澎湃新闻记者段彦超 图

当地警方开展调查,发现起火的居民楼门锁完好无损,检查电路也正常。查看监控视频时,发现诡异一幕:起火前,有一个穿工装大掛戴头套手套的“女人”到过现场,走路忸忸怩怩,扛着一根竹杆,来到摄像头下,用竹杆把一只塑料袋套住其中一个摄像头,又把另一个摄像头的探头转了方向。

“她”是谁?为什么深更半夜出现?

当地警方围绕“她”开展大量的侦查调查工作,但没有发现更多线索。

为尽快查明真相,给受害者家属一个说法,给公众一个交待,河南省公安厅发出紧急求助,请求公安部派专家前来协助。

公安部刑侦局协调物证检验鉴定中心组织工作组赶赴河南洛阳协助侦办。

7月19日晚上7点,孙玉友和几名同事组成的专家工作组赶到洛阳,一下飞机,就到洛宁县现场指挥部,了解案件前期的现场勘查情况,提出第二天对现场进行复勘。

孙玉友在勘查案件现场

7月20日上午,孙玉友等专家根据现场烟熏痕迹燃烧残留的情况,确定了起火部位是在一层楼东侧卷帘门里面。对现场残留物进行清理,在脚垫、瓷砖、水泥台阶等检出柴油和汽油的成份。

可卷帘门完好无损,嫌疑人又如何作案呢?

孙玉友推断,嫌疑人从卷帘门外把油从底部的缝隙中倒入,再点的火。侦查实验,证实了这一推断。

嫌疑人到底是谁?

孙玉友看完监控视频后,说:“这不是女人,是一个男人。”

一切,都从生活常识而来,也来自孙玉友细微的观察。

通过侦查实验,确定是男性作案,进一步分析嫌疑人身高在170cm—172cm。

7月21日下午,洛宁警方抓获薛某,他身高正好是170cm。薛某因邻里纠纷精心策划了这起纵火案。

中途休息时间,他几次到卫生间关上门流泪

孙玉友偷偷流过泪。

2016年3月21日,他受邀为上海市公安局培训授课,期间,他接到一个电话:80高龄的母亲因病医治无效去世。

“母亲给了我生命,我却不能在她离开时陪在她身边。”中途休息时间,孙玉友几次到卫生间关上门流泪。

课堂上,他忍着内心的悲痛,一直没有表露出来。为了不影响培训安排,他强忍悲痛把内容讲完后,第二天才赶回家为母亲奔丧。

“基层不容易,这期培训班他们筹备了很久,他们需要这样的专项培训。如果当时我离开,他们会理解,但那么多双渴求知识的眼睛望着我,等着我给他们解答,我怎忍离开?如果真有在天之灵,相信母亲也会支持和理解我这忠孝不能两全的艰难抉择。”孙玉友至今仍然无法释怀。

孙玉友向培训学员传授勘查经验

令他难以释怀的,还有父亲的离开,“父亲离世的时候我也不在他身边”。

孙玉友出生于1963年,正是“自然灾难”期。他有八个兄弟姐妹,他排行第六。

父亲是名国企干部,在当时一家糖厂上班,母亲没有工作,在家里照顾孩子。八张大大小小的嘴要吃饭,要穿衣,那时候物质极度匮乏,父母操够了心。好在八个孩子懂事,大的带小的,从不打架扯皮,家庭氛围很好。

父母教导孩子最多的就是:不能丢人。孙玉友的记忆中,父亲一向严谨,一心扑在工作上,经常加班加得很晚,很少有时间跟他们一起吃饭。母亲特别操劳,勤俭持家,孩子们的衣服总是缝了补,补了缝的,不管怎么补,她总是让孩子穿得干净利索地出门。

作为糖厂的孩子,谁家都会有孩子顽皮地去车间转转玩耍,悄悄拿糖吃的时候,但孙玉友父母绝不允许孩子们这么做。

孙玉友在糖厂的子弟学校,从小学读到高中,一直当班长,不仅学习成绩好,文艺体育都不错。

孙玉友说,那时候,父母特别羡慕别人家的孩子学习成绩好,考上了什么好学校。他听到父母念叨,就暗暗想:等高考时,我也要考个好的大学也让你们高兴高兴。

高考分数公布时,父母着实扬眉吐气了一番,孙玉友的分数比同一所学校的第二名高出了一百多分,被兰州大学化学系录取。

上大学后,孙玉友对自己要求更高更严,是班级团支部书记、班长,大学四年,他学了五十多门课程,每科的平均成绩都是在90分以上。所以,当年,公安部来大学挑选人才,学校就首推了他。

“我不想让家人知道我的工作很苦很累很险。”

孙玉友和爱人何丽珠算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在院子里长大,还是同班同学。

当年,他考上兰州大学,小伙伴何丽珠也考上了吉林省延边大学的体育系。

何丽珠大学毕业后,先分到了四平师范学校任教。两人从恋爱到结婚,一直分居两地,北京——长春,18小时的车程,往返了整整八年。

俩人难得见一次面,孙玉友一般只有到春节才能有空回去,维系他们的是一份真情挚爱。

1993年,何丽珠主动辞职带着孩子到北京,夫妻俩终于团圆了。

到北京后,妻子很快就自学考取了会计师资格证到公司自谋了职业。

对妻子和孩子,孙玉友也感到愧疚:他生命的节奏似乎就是永无休止的忙碌和奔波。他从来没有好好地陪过他们。

孙玉友很多年来一直没休假,同事劝他好好休息一下,他总是说:等等再休吧,万一有现场了怎么办?结果,一拖再拖,一年又过去了,不但没休上假,周末和节假日一般也在加班中过了。

也许是忙碌惯了,一旦放松下来,孙玉友倒会有种一下子乱了阵脚的感觉,有次,他带妻子难得出去旅行,早上7:50的航班,结果他记错了时间,带着妻子到机场时,飞机早就飞走了。

“我很想陪家人享受一次不被打扰的假期,可是做不到,所以我再也不轻易提休假和陪家人出游的事了,他们也习惯了我的长期缺席。”孙玉友有过一次陪家人出游却让家人扫兴的经历。

2007年的国庆长假,难得有假期,兴冲冲地带着妻儿去爬泰山。

没想到,一家人刚到泰安的那天晚上,他突然接到任务:重庆綦江发生长途客车纵火案(注:2007年10月2日下午,一辆从重庆万盛区开往重庆主城区的大客车突然起火猛烈燃烧,除11人逃生外,有27人遇难,此案系人为纵火),要求他立即赶赴现场。

他连夜订好机票乘坐第二天最早的航班赶往重庆。一家人难得的假期计划就这么泡汤了。

采访时,我提出想见见孙玉友妻子。

何丽珠工作的单位离家有20多公里,她下了班风尘仆仆赶回来。没想到,这是她第一次走进丈夫的办公室,第一次走进物证检验鉴定中心办公楼,她怕打扰丈夫工作。

孙玉友的办公室在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校园外南侧,那有一处绿树环绕,林茂竹修,花竞开放的院落,在四周高层耸立的建筑群中尤显幽静。

绿荫丛中有幢九层楼房,大门上方悬挂着的一枚熠熠生辉的国徽,让整幢楼在这静谧的环境中透出几许庄严。这幢楼,是国内刑事检验技术鉴定的最高权威机构——公安部物证检验鉴定中心。

在和何丽珠的一问一答间,我更体会到她的善解人意。

“他不在身边时,有感到过特别难受的时候吗?”我问。

“有一次,我肾结石犯病了,很痛,他去现场了,邻居把我送到了医院。他出差半个多月了,第二天回到机场,又接到电话,有新的现场,他连家都没回,就又坐飞机走了。我当时心里很难受。”说这话时,一直带着笑意的何丽珠眼角湿润了。

“我不想让家人知道我的工作很苦很累很险。”孙玉友把柔软藏在内心深处。

孙玉友从不在妻儿面前提他的工作,不想他们担心;他和同事有时在现场一呆就是几天、十几天,现场留下的臭味会持续一周左右,怎么冲洗也冲不掉。怕影响妻儿,他回来后总是先呆在办公室里,直到自己感觉没异味后才没事一样回到家中。

孙玉友有过遗憾。

2017年,他被评上了“全国优秀人民警察”。5月19日,全国公安系统英雄模范立功集体表彰大会召开。

大会前一晚,5月18日晚,孙玉友在家里把警服理了又理,熨了又熨,又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练起了标准的敬礼。在第二天表彰大会上,代表们会在人民大会堂接受习总书记的接见。

2017年,孙玉友被评为“全国优秀人民警察”。

一想到习总书记要亲自出席颁奖仪式,党和国家领导人要和自己握手,是自己30多年从警生涯中荣光一刻,孙玉友觉得太幸福了,一闭上眼睛,仿佛看到光环在不停闪烁。

“嘀嘀嘀”,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把他拉回现实。

他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有现场了。

他赶紧拿起电话。

果不出他所料,电话是中心领导打来的,山东省公安厅请公安部派专家复勘一起纵火案现场。

孙玉友放下电话后沉默良久,转身把刚试穿的警服整理好,挂进衣橱,一丝遗憾慢慢地涌上他的心头。

“有现场吧,现在走吗?”知夫莫妻,何丽珠见他刚才还兴致勃勃地在试衣服,这会一脸失落地坐在一边,知道丈夫又有任务了。

“嗯,明天一早的车。”

“那参加不了明天的颁奖典礼了?”

“嗯。参加不了啦。”

5月19日上午,孙玉友带着几分遗憾踏上了列车……

从警38年来,孙玉友已习惯了无休止的奔波。他觉得,因为选择了这份职业,就得承担并完成这份职业赋予的责任和使命。

他犹如苍穹中一颗熠熠生辉的星星,在自身散发光亮的同时,也源源不断地传递和照亮了刑事技术这片浩瀚而深邃的天空。

人物名片:

注:文中图片除标注外,均由作者提供。

作者 :沈雪

排版 :细辛

编辑 :胡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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