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相公,审核娃娃(下)
二十八(美看到上半部,去主页查看)
将他染了血的衣物烧毁,又收拾好屋子,东方鱼肚已微白。
炉子里煮着稀饭,我头靠着墙,坐在小凳上看火候。
不一会儿便睡意浓浓,上下眼皮子你来我往打了十几个回合,最终还是相亲相爱地黏到一块。
冬日锦州南街上,天亮的晚,晨鼓过半,小食摊都已经热气腾腾。
行商的赶集的办事的,熙熙攘攘人来人往,我却一眼看到了站在路正中的单薄身躯。
我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走近才发现眼前人着的一身青衫。
是个书生。
他转过头来,白嫩的面上猛然落下两行血泪。
我吓得失声尖叫,却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娘子,你负了我!」
我忙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是的,我没有。」
「你负了我。」他面上满是痛色,将两个手臂伸得笔直朝我缓步走来。
「你负了我。」口中不住呢喃。
「你负了我。」
「你负了我。」
......
我头皮发麻,拔腿便想跑,却发现两只脚不知为何好似钉在了地上一般,无论怎么扯都走不了。
眼看着白小郎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手脚发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对!我错了我错了!」
怕被他将魂勾走,我又连声辩解「是我年纪小,受不住皮囊蛊惑,我发誓我发誓!我再不这样了!」
他住了脚,两行血泪凝在眼睫上:「你说的。」
我连连点头「我说的,我再也不这样了,我给你挑了块依山傍水的好地,又赁个店面,等赚了钱便去领养个孩儿,跟你姓!相公你安心去吧!去吧去吧去吧去吧...」
忽传来“嘭”一声,将我从这梦魇中扯了回来,我额上脖颈上都是冷汗,心突突直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炉子上的粥煮沸了从锅中溢了出来。
下意识快速地拿开盖子,见粥水回到锅中,我长舒口气,拿着帕子摁了摁额头的冷汗,想起方才那个梦,心里一个哆嗦,忙在心里念起往生咒。
直到粥彻底煮烂,我这才定了定神,将粥装在碗中准备给裴放送过去。
凛冬已至,寒风又干又刺,吹得人牙关直打颤。
我推开门时,裴放还敞开着衣裳。
罪过罪过罪过!
我死死低着头不敢看他,心里又开始念起往生咒。
「将军,粥还烫,天冷,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能吃了。」说完话我便想麻溜退出去。
将将走到门口时那人却大声叫住我:「乔氏!」
心里一跳!
我深吸口气,按捺住心中的仓皇,等回过头时面上是若无其事的模样,我柔声问道:「将军,请问有何贵干?」
却不料他从帐中将一物丢了出来,黑漆漆一坨。
「外头起风了,穿上。」
捡起来却发现是他昨晚脱下来的皮毛大氅,厚实温暖。
一颗石子咚的投入心湖。
「多谢将军。」我声若蚊蝇,再一次落荒而逃。
二十九
府里本就人口单薄,除了我这个卧病在床养伤的人,少了谁都一目了然。
因而杨伯父和杏娘回府掩人耳目,留我一人在此地照看裴放。
这么冷的天裴放却总光着膀子在榻上看书。
我简直苦不堪言,只能将往生咒颠来倒去念了又念,念了又念。
甚至趁着买菜的功夫去最近的寺庙求了串佛珠手串。
到第三日,他竟说他要洗漱,我吓得六神无主,这怕是几百遍往生咒都无用了!
这个屋子极其简陋,所谓净房也不过是拿着屏风简单隔开,屏风后再放了洗漱的大木桶,放置衣物的小凳子和净桶外再无它物,空间极其狭窄。
他的声音镇定自若:「往左。」手下的肌肤滚烫,几乎灼伤指尖。
我紧紧闭目,拿着帕子依稀按他所指的方位,搓搓...
略沉的声音昭示着主人的不满「用力。」
还用力?我闭着眼无比懊恼,只觉得手腕酸手臂酸肩膀酸,攥着帕子的手指也疼。
就这他还不满:「往左,往左,乔氏,你是要刷桶吗?」
我气急,眼睛却不敢睁开分毫,只继续胡乱摸索着。
却不料指甲刮了一下,他吃痛「嘶...」,所触之处也硬如磐石,我慌乱睁开眼,却见虎背肌肉隐贲。
心猛的一抖,这回眼睛闭得更紧了。
只怕尼姑庵里的尼姑都没有我这般守戒。
他似乎也发现了我是闭着眼睛帮他洗的,语气不满:「乔氏,我给你这般多的月银,你便是这么对我?」
这是银子的事吗?
我是口含黄连,脚踏苦胆,苦不堪言。
艰难道:「将...将军,要不还是叫别人来吧?」
他气得发笑:「好啊,那便叫杏娘来!」
这怎么可以!我差点骂出口,终还是憋住了。
杏娘尚未婚配!让人知道她伺候男君沐浴,那还怎么嫁人为妻!
我名义上已为人妇,也不顾忌什么清白了,只好忍气吞声地搓着。
「这边!」他见我不答似也心有不顺,语气不善地握住我的手腕,引着我擦洗着别处。
本好好的,握住手腕的手心渐渐烫得惊人,空气中的温度不断上升,手渐行渐下,手下的肌肤微微战栗,不再平滑......
气息有些紊乱。
我疑窦丛生,生怕是伤口沾了水,挣了挣手边问道:「将军,疼吗?」
「哼...」似极隐忍的一声自他喉底溢出,那握住手腕的大手转而紧紧覆到我的手背上,滚烫似烧开的锅炉。
有火从我的脚底窜到了面上,我捂了发烫的脸慌不择路跑出了净房。
一路奔回自己的房里,翻箱倒柜找出那佛珠手串,边念着往生咒边快速捻着珠子。
相公啊相公,我尽力了,我尽力了,你别来找我,可千万别来找我啊!
换药时我将手串偷偷收在了衣襟中,满腹经文: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别看别看别看,别怕别怕别怕!
冷不防掠过他面上,只觉那双眼睛燃着两团火,炙热几乎将我焚尽。
崔大人,崔婉你们怎的还不来?
三十
杏娘偶尔会趁着出门办事的功夫过来与我说闲话。
譬如说,鲁二娘说城东的李寡妇的婚事告吹了,那人家中是有正妻的,贪恋李寡妇的风韵,又惧怕她的泼辣,这才拿了婚事吊着她。
还有就是益阳公主本定下了驸马的人选,是礼部侍郎之子,貌比潘安,六礼都过了一半了,公主忽然闹着不嫁了,事也就黄了。
杏娘凑到我耳边:「李寡妇和还有公主都....」又拿手搂了我比划着盖被子。
接着道:「鲁二娘猜啊,是那些男子尝到了甜头后把女方抛弃了,这就叫骗女郎的身子!光占便宜不负责,世上男子大都如此!」
我目瞪口呆,「公主是自己说不嫁的...」
「你傻不傻,益阳公主会容忍别人拒她的婚?礼部侍郎家的郎君早就在平康坊大放厥词,说他听闻公主面首成群,御男无数,至今不下百人,生活糜烂,他是死也不尚公主的。」
圣人竟容他这般放肆...
似看出我的困惑,杏娘又凑近:「礼部侍郎当年是皇子的伴读,关系非同寻常。」
我听后有所感悟,想起阿母也说过「世上多是薄情郎」。
从记事起我便没见过阿耶,虽然阿母总说阿耶死了,但一问起阿耶,她这好性子的人也气得口不择言。
「杀千刀的!」「老天爷才不肯收他这个恶人!」「呸!」
而后便会目若秋水,万分惆怅地叹一声:「海誓山盟犹在耳,岂料反目竞成仇。」
杏娘所言再联想裴放的所作所为,我也隐隐觉察到,将军怕就是鲁二娘口中的占便宜不负责的男子,以及阿母说的薄情郎。
否则,又怎会一边记挂着一个叫阿沐的娘子,一边准备同蒋英成婚,又对我如此...
偶尔,我也会问一些我好奇地事。
「杏娘,你可见过将军的生母?」
她摇摇头:「但我听我阿母说过,她出身清河崔氏,曾是宫中教导礼仪的女官,才情艳艳,容貌清绝。」
那怎么会做了姨娘呢?
三十一
崔婉和她父亲到第六日才来。
裴放黑着脸吩咐我务必要备热热的茶和点心,仿佛将那日的轻薄忘了个一干二净。
薄情郎!负心汉!我暗骂。
结果等我准备好后送来时却发现他们关起门来说话。
说了许久,久到我将手中的茶水点心热了又热,热了又热,来回折腾了几回都不见门开。
天寒地冻的,我索性就躲在耳房里等着。
耳房离得近,对话中隐约听到“山匪”“太子”等字眼。
这完了,涉及皇家机密,哪怕冻死我也是不敢再躲那儿了。
正想推门离开,便听崔大人说起“成婚”来。
我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回过身拿了个空杯子扣在墙上,耳朵贴过去细细听着。
「翻过年你也二十四了,哪怕不为你自己打算也该为你阿母留个血脉吧?」崔大人苦口婆心。
「舅舅,我会成婚,您不必忧心。」
「那便好那便好,可是蒋家那女郎?」
我贴得更近些。
便听裴放轻笑一声:「不是。」
不是?我呸!
心中为蒋英不忿起来,看来他是想娶那个阿沐。
「那是谁家的女郎?首辅家的?张御史家的?还是吏部侍郎家的?」崔大人忙不迭的问,看得出是极挂心。
崔婉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阿耶你怎么比成国公还急?」
「婉儿!」崔大人呵斥一声,又一滞「还是说你看上婉儿了?」
裴放:...
崔婉:...
二人齐声「舅舅。」「阿耶!」
「行行行,你们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不管就是了。」
接下来便是些家长里短了,我抿了抿嘴。
外头人人都知他要与蒋英成婚了,他却矢口否认。
莫不是怕自己的心上人知道了生气?
阿母所言果真是金玉良言。
世上多是薄情郎。
提刀的都是负心汉!
看我是个寡妇就想着占便宜不负责!
心里起了无名火。
倒把他救我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到了用膳的时间,我“哐”一声把粥碗放在他床边的桌案上,又乒哩乓啷将装着小菜的碟子放上去。
这接连的动静大了些,床上凝神看着兵书的人忍无可忍,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双眸闪着怒火,似那幽冥鬼火般。
我怵得慌,没骨气地,轻手轻脚将莲藕排骨汤,放了上去。
直到掩上门离开,我才把悬着的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负心汉!」我痛骂。
「登徒子!」我又骂。
今日还生了个小小的插曲,便是崔大夸赞裴放的伤口处理得不错,让裴放唤我过去,想叮嘱些用药的事情。
可当我抬起头时,他望向我中满是愕然,转瞬变为伤感,半晌无言。
临走时他还莫名其妙地问我今年几岁,我扯谎说是桃李年华。
他失望地走了。
市井之人扯谎的话信手拈来。
我心里头慌得很,总觉得他那个眼神奇怪得很。
该不会他便是我阿母痛骂的薄情郎阿耶吧?
三十二
这一日夜里我正默念往生咒,边给裴放换药,却听到外头的门被人砸得嘭嘭响。
我目光看向帐顶,边嘟囔:「谁啊,叫门这么大声。」
裴放敞着衣襟,闻言挑眉:「都说你做的菜坛子太臭了。」
我近日闲来无事做了很多冬腌菜,白菜,萝卜,冬笋都有,裴放头一回离腌菜如此之近,冷着脸告诫我不准弄。
我面上乖巧地诺诺应是,背地里又做了好些口味更重的。
刚拉开门,便见蒋英冷着一张俏脸眉头紧促:「乔穗!你怎么一声不吭便搬出来了?!」
我僵住「你何时回来的?剿匪还顺利吧?」
这院里只有我和裴放两人,后者如今还衣衫不整。
蒋英是日后要与裴放成婚的人,又待我如亲姊妹。
纵然我心中坦荡,也下意识不想让蒋英知道我二人独处于此的事。
她迈步想往里走「刚刚才到的,一会儿还要去宫里回禀圣人。」
我忙牵了她的手,有些心虚的扯了她的袖子,带着她往门外走:「我没搬出来...我只是在这转转...」
她反过来拽住我的手,脚下巍然不动:「你莫诓我,杨昌说你自你相公去世后便寝食难安,收拾包裹回家了,幸好我在市集中有相熟之人,说见过你近日在这买菜,不然我真追到锦州去了...怎么回事!」
她目光停滞在我面上,伸手抚在我面侧淡淡的巴掌印上,怒不可遏:「谁打的你!」
“唰”地从腰间抽出佩刀,语气愈重「可是裴放?!」
我拦住她的手,欲哭无泪:「没有没有,阿英你消消气,不是他...」
她眼中精光一闪,提高音调:「益阳?」
我吓得捂住她的嘴,把她往屋里拖:「祖宗!这是在外头!都过去了,没事了!」
蒋英不依,挣扎起来,她常年习武,力气比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轻轻一挣我便差点跌倒在地。
她伸手扶住我,嘴里仍是不忿「岂有此理!」但顾及着我不敢再用力挣扎,便也随着我往里走去。
等走到院中一半我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再想拦住她时,她已快步向前率先推门走了进去。
我忐忑不安跟在她身后,只盼着她莫要气坏身子,最好能听我解释解释。
谁知她只在入门时脚步微顿,随后便神色自若地走进屋中坐下。
看到这空荡荡的屋子,我还也有些回不过神。
人呢?
假装备茶的功夫四处看了一圈,竟半分人影都捕捉不到。
真是奇了怪了,躲哪去了?心里到底松了口气,我招呼着她「这是我做的梅花酥,你试试看。」
蒋英接过酥,忽奇道:「益阳行事如此跋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落她手里的,不死也要脱层皮,像你这般无家世的必死无疑,她怎会放过你?」
我搪塞着:「许是我罪不至死呢?」
「嗤!」蒋英冷笑一声,「益阳画了桃花妆出游时,发现一女郎也画了桃花妆,不由分说便吩咐手下人将她摁到河中洗面,那女郎最终溺水身亡,在她眼中哪分什么大小罪?」
「许是那日公主心情尚可呢?」
「是裴放救了你?」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我心乱如麻忘了言语。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异样,又紧接了一句:「他亲自出面,从益阳手里救了你?」
我脊背一僵,放在桌上的手逐渐握紧。
怎么办...怎么办...
一时间,满室寂静,落针可闻。
三十三
正准备告诉蒋英,我与裴放清清白白一干二净半分关系也没有,且我已经在外头赁了店面,马上就要搬出去了,自己也可以现在就收拾包袱走人!
死道友不死贫道。
管裴放伤得如何,蒋英都回来了,自然是可以照顾他的,也用不着我了。
谁知她爽朗哈哈大笑两声,拉过我的手,眉宇间竟有几分揶揄:「我早发现这小子对你有意思了!」
我心慌的厉害:「你别胡说!」
蒋英环顾四周,勾了一下我的下巴,压低声道:「满屋子都是血腥味,裴放躲在这?你一个人在这照顾他?」
被看穿的无措之感是我坐立难安,我面上不显,努力镇静下来:「阿英你说什么呢?」
她见我避而不谈,挑了挑眉,忽提高声量:「好啊,那我今夜便宿在此了!」
分明是确定裴放在这的。
我嗔了她一眼拍她的手臂。
她本生的明快大气,此刻促狭起来流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姿态来。
后知后觉想起今日就见到她一人,奇怪道:「长垣呢?」
蒋英正欲张口吃酥,闻言竟红了一张脸。
我微微睁大双眼,有些疑惑地问道:「阿英你脸怎么这么红?是屋里太闷了吗?」
裴放在屋里每日都敞着衣裳,我怕他伤未愈又得了伤寒,除了午时窗口大开外其余时间只只留了一小条缝通风。
见我起身要去开窗她忙拦住我,咬着酥,斟酌着道:「穗穗...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两家人必定会成婚的事吗?」
我点点头,心想这同长垣有什么关系。
蒋英哂笑,告诉我:「我不会嫁给裴放的。」
我瞪大眼睛,看到她的嘴一开一合:「我想招赘。」
招赘????
「招赘?裴放会愿意吗?」我有些担忧。
她听完哈哈笑得极大声:「都这时候了,你还以为我说的是裴放呢,哈哈哈!裴放算是完了。」
我二丈摸不着头脑,可见她如此取笑我,气不打一处来:「别笑啦!」
她笑得更开心了,乐了一阵,终于同我解释:「我本想借助他的威信,帮我镇住蒋家那一群豺狼之辈,而他想借助蒋家在军中的声望,堵住京中某些人的嘴。」
我顿时回过神来:「那你要招谁入赘?长垣吗?」
在听到这个名字后,蒋英的眼神变得极其柔和:「是啊。」
「阿英,」想起长垣的身份和不苟言笑的模样,我有些担忧「长垣呢?他怎么说?你的那些叔伯日后怎么办?」
原来此次剿匪艰险万分,蒋英身先士卒,带领一小队人马探路却遭到埋伏。
长垣替蒋英挡了一剑。
血流的满地都是,他却只惦记着蒋英有没有受伤。
救兵迟迟未到,长垣昏昏欲睡,天寒地冻,睡过去人也要没了。
蒋英心都要哭碎了。
往日里舔着刀口,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将军也畏惧起鬼神来,怕黑白无常勾走她的长垣。
她哭着许诺,只要他别睡,什么心愿都答应他。
回忆着那濒临绝境的一刻,蒋英眼波盈盈,万分缱绻,她缓缓道:「...谁知他竟说,他此生惟愿常伴我左右,护佑我安宁,愿生是我的人,死亦作我的鬼。」
「可他是个护卫...」
「护卫怎么了?」蒋英说起他时目光坚定而明亮「他爱我,护我,敬我,心里只容得下我一人,这便够了。至于其余人,若有异议,先问问我手上的这把刀答不答应。」
这般义无反顾的决心让我一时失了神。
烛光照在她的侧颜,丽若朝霞。
走至院门口,我再也按耐不住:「那...那裴放呢?」
「裴放?我的傻穗穗,你怎么还不明白呢?」
她一双眼似怜似悯,指尖点了点我的面颊。
「穗穗,你真的要为白轻舟守一辈子吗?」
三十四
送走她以后,我还被这句话扰得心神不宁。
在锦州,也曾有慕名而来求娶阿母的人。
听阿母说此生不愈再嫁便也就罢了。
也有那仗势欺人的妄想强娶,阿母直接告到衙门去。
「丈夫以义烈标名,妇人以守节为行。」
当着父老乡亲的面。
妇道,妇德,列女传一套下来把那县尉砸得眼冒金星。
贞洁烈妇,妇女之典范。
我自然也该如此。
谁知刚绕过屏风便被人扯了过去。
我吓得几乎尖叫,一只大手先捂了上来。
「是我。」耳边喷来热气,见是裴放,我放下心来,只恨恨推搡他一把。
另一只宽厚的大手把住后腰,将人往前轻轻一带,两道呼吸便纠缠到了一块。
我慌得不行,只觉得今夜怕是亡夫又要来找我了。
「别动,伤口裂开了。」
果不其然,敞开的衣襟处雪白布条被洇染成了暗红色。
月夜静谧,偶有夜虫三两声鸣叫。
问题在心中盘亘着,想问,却总觉得不合时宜,也于理不合。
我别开脸闷不做声,手脚麻利替他换药,裴放率先打破了这满屋的沉寂。
「乔氏,你都听到了?」
我奇怪地看他一眼,提醒他:「将军,我就坐在她旁边。」
「我说的我舅舅的话。」
突如其来的考问,打了我个措手不及「不全都听到...」
他眉宇染了隐隐笑意:「那听到了哪些?」
「就...」我快速回忆着他们说的那些话,挑了最无关紧要的「将军成婚的事。」
他眉眼平和,似笑非笑:「那听出什么来了吗?」
这话说的,怎么像是有几分期待的意味。
我乖巧答道:「嗯,听出来了。」
「说说。」
「将军心有所属。」
「哦?知道是谁吗?」
「知道!」
「是谁?」裴放的声音柔和下来。
「阿沐!你的心上人!」
半晌听不到他回应,我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他。
却见他捏着结成团的眉心,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的模样。
「将军...」怎么又生气了?
「出去。」他几乎咬碎一口银牙的模样。
摸清他脾性的我听到这话,是半分不敢逗留。
麻溜收拾好东西便夺门而出,生怕他又起了兴致要捉弄我。
三十五
“笃笃”。
我猛然从梦中惊醒,头脑混沌浑噩,辨别出敲门声。
「是我。」
低沉的声音着实令我心下一松。
我披好衣服打开门,有些怔忡地看着他整装待发的模样。
面前的男子一身玄衣,周遭满是萧索的意味。
「要走了吗?」
他轻轻颔首「嗯。」了声。
神威凛凛,目光威严,又变成了那个王军凯旋时的冷面将军了。
说不清心里空荡荡的失落感从何而来。
压住喉间的涩意,我忍不住问道:「今夜便走吗?」
他似有些意外,迟疑着道:「有什么事吗?」
风穿门而过,却被面前高大的身躯挡去大半,我柔声问道:「将军,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白小郎被抓去充军后,阿母总怪太过仓促,没来得及为他做上一餐饭,让他肚子饱饱身子暖暖地离开家。
不知为何,我忽然很想为将军做这餐饭。
「时间紧,也可以不...」他语气一顿,将目光在我面上停了一息,改口道:「明日辰时出发。」
卯时不到,我便等在了市集,菜肉贩刚刚出摊我便迎了过去。
菜贩处挑了最新鲜的油菜,山药,生栗子,又去羊肉贩买了一腿子羊肉,豆坊的豆腐刚刚出锅,豆香扑鼻。
走在回来的小巷上,我满脑子都在备菜。
将军爱吃的煮干丝是必煮的。
天寒地冻的,得吃个羊肉暖暖身子,山煮羊就很好。
羊肉作菜,羊汤便和山药,生栗子一块煮了,做个金玉羹,油菜做个满山香...
转念间,又想起近日天气渐冷,冬衣也未缝好,他衣着单薄该如何抵御寒冬。
赶忙又掉转过头,想去市集上为他买成衣。
谁知脚下一绊,人不受控制往前扑倒。
一时间手掌和膝盖火辣辣疼。
正想爬起来,不料颈上一痛,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只知道自己被人头往下扛在肩上。
一个脚上满是泥污,酸臭难闻的人。
新嫩的豆腐摔成了烂渣,肉菜散在了原地。
辰时,要来不及了。
三十六 迷香
刚睁开眼就看到刘鱼一张淫痴笑脸。
手脚被束缚,嘴也被布巾堵住,脖颈处隐隐作痛。
他口中痴迷:「我的心肝!」
我惊恐不已「唔!唔!」
「夫人别怕别怕,是我!是我!」他猴急地搂抱过来。
我大惊着躲闪开,不料被他抱住腰身,嘴里胡乱喊着:「娘子从了我吧!天寒地冷的我给娘子暖暖!」
整个人向我压上来。
我怕得厉害,又怒火中烧,抬脚胡乱蹬起来,不知踹到了哪,他哀嚎一声一下蜷缩起来。
正往门的方向逃了几步,发鬓被人从后狠狠扯住往后拉。
刘鱼咒骂起来:「你个臭婊子!让我爽一把怎么了!爷的功夫就怕你试了一回还想要!」
人又被丢回了床上,双手被束着拉到头顶,又绑到床柱上。
他从身上翻下来,不知从哪拿出香炉并一线红香。
「有了这东西,烈妇也要变,我看到時候你求不求我!」
襦裙被撕裂,如玉雪肌将他的双眼刺得通红。
不,不,不要!
「娘子,你知道我不是个粗鲁的人,只要你乖乖听话,郎君定好好疼你。」
眼眸迷离,意识昏沉。
“嘶”,上襦被左右扯开。
四肢虚软,无力挣扎,只剩眼泪不住地淌。
色中饿鬼眼冒精光,口中污言秽语不停,嘴脸恶心可憎。
「那短命鬼娶了美娇娘没命享,可怜娘子独守空房,心疼死我了...」
可慢慢的,浊音渐远消弭。
四肢百骸的酥麻与难耐。
将整个人淹没其中。
嘤咛破碎溢出。
理智被欲望蚕食,露出最深处的不堪。
将军...
我是在做梦吗?
如星夜的眸,如山峰的鼻,指尖划过,煽风点火。
真是你。
一声娇泣道尽委屈。
人化作了柔软的藤蔓,娇弱无力地盘缠而上。
「将军...」
极娇极媚。
「是我,别动。」熟悉的声音冷静而克制。
独属于一人的气息缠绕在每一寸肌肤上。
丝丝冰凉,抚慰了四处乱窜的火。
一声娇叹却引千层骇浪。
「将军...」作乱的手被擒住。
漆黑眼眸中压抑着滔天浪潮。
「醒醒,乔氏!」
湿热气息喷洒在耳畔,又酥又痒。
不够。
还不够。
「将军...将军...」
阵阵哀泣,百般祈怜。
手自有主张地寻到一片冰凉,拱起雪峰寻过去。
真凉快。
生怕被挣开,我紧紧环住那处冰凉。
「不许走...别走...帮帮我...」
好热,好热。
「乔氏...」冷静和克制终于被击溃。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我双手勾住了他的脖颈,身子往上窜起,一口咬在了下颌上。
答案不言自明。
执剑斩四方的手粗粝而宽厚,划过雪腻锦缎,激起阵阵微栗,最后停在了颈后摩挲着。
他退后少许距离,四目相对间,我几乎被他眸中的滚烫灼伤。
「我是谁?」嗓音沙哑而蛊惑。
「裴放...」我不解地望他。
「不对。」
「是将军...快......」颈后一紧人被往前一扯,剩下的话语被尽数吞没。
整个人似漂在碧波之上,随波荡漾。
什么守节,什么烈女,什么妇德,都与那襦裙一起被丢下了床榻。
十指相扣,指缝摩挲,密不可分。
「穗穗,你若疼,便和我说。」耳畔喑哑声带着克制,指引着极乐之巅。
三十七
窗外一片如水月光。
夜风钻过窗牖狭窄缝隙,撞入一个火热密境。
风摆弄着脆弱的烛火。
风慢,烛火便轻摆。
风急,烛火便若烈火烹烧,流下潺潺蜜水。
眼前景象一变再变。
有时是雕梁,有时是被衾,有时是自己的双腿。
整个人成了风暴中的一叶扁舟,被风浪搅得天翻地覆,摇曳不止。
抵死缠绵间,暗藏心间的隐秘都化作如烟般的呢喃。
他有花不光的气力,不断开疆扩土,征战四方。
我就像一坨面团,被肆意揉捏,摆弄成任何他想要的模样。
我便是在这交织的跌宕中逐渐清醒过来。
身体在延迟了许久后,终于反应过来,感受到了必然的痛楚。
他的逗弄也更为真切。
两腿像飘在了云里,腰也似要被大掌掐断。
青丝尽数汗湿,贴于面上,身上。
终于要再次攀上那充满快乐的顶峰时,他又离开,折磨着,就是不让我得逞。
一次又一次,反复不停。
「我是谁?」他又咬着我的耳朵低低的问。
我被磨得不行,生出懊恼,满面桃色红着眼道:「不知道!」
他面色一变,狠狠冲击。
有娇而媚的尖叫声,支离破碎。
「我是谁!」
「裴放!裴放——」
被送上巅峰之后,我再也忍不住抽抽搭搭哭了起来,待哭到筋疲力尽,便睡意昏沉靠在暖烘烘的胸膛上,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蒙蒙亮。
头晕乎乎的,嘴巴渴得厉害,满身却已干爽。
「还很累吗?」男子嗓音低沉。
尤未餍足。
我忙用被衾将自己蒙头蒙脑盖住。
心想着就这般装睡糊弄过去,明日一早便收拾包袱。
有人在被外低低笑道:「你莫不是骗郎君身子的女骗子吧?」
「你才骗我!」仿佛被戳中心事,我耳尖一热。
「那昨日在巷子口是谁扒在我身上,怎么扯都扯不开,你若不信,我们找邻里...」我掀开被子捂住他的嘴,羞恼不已。
不经意看到他满眼的笑意,一颗心跳个不停。
我生怕他再问,便抢先问道:「将军把刘鱼怎么了?」
「怎么?你还想帮他说话?」
「没有...我怕拖累了将军,为了这种人不值当。」
「你关心我?」说着又有些蠢蠢欲动。
我吓得厉害,忙不迭又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咳了一声:「本将军少年领兵,从无败绩...」
我眼尖瞧见幔帐上绣的麦穗花样,以及屋中堆放的三两样香料。
这分明是我赁下的那间店面的后屋!
「你跟踪我?你根本就还不用走?!」
我气急,只推开他便要往床下走,却不料两腿酥麻透骨,人不受控制往前跌。
他从后将我拥住抱回床上。
气定神闲地将我裹进被里「我给你涨月银,你却在外头置屋子想着离开,如今还敢恶人先告状?」
我闷闷:「又没人逼你涨月银。」
二人如今坦诚相对,我心中再无顾忌,只拿平日里对阿母耍小脾气的模样对他。
他捏捏我的下巴:「那再算算我为你得罪了益阳公主,救了你一命的事。」
声音忽沉下来,咄咄逼人:「你便是这么对你的救命恩人吗?」
我咬着唇,无言以对。
「如今,你又夺了我的清白,你不该对我负责么?乔穗?」
乔穗二字被他重重碾在唇齿间,暧昧而隐晦。
什么叫夺了他的清白...我面颊滚烫,不用看也知道定是红的不行。
腰又开始隐隐作痛,我忙岔开话题:「所以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他嗤笑一声:「不说?」
也不等我答便翻身而上,不管不顾地又闯了进去。
这会无论是「我负责!」还是「我错了!」
都不抵用了。
裴放磨着那处,坏心肠地又问:「你男人是谁?」
再受不了横冲直撞,摇着头哭着求他:「将军...」
「什么?」
「是,将...嗯...军...」
三十八
拂晓时分,天色昏沉。
我裹着他的大氅站在城墙一角,目送着他远去。
心中颠来倒去地想着他临走时说的话。
「在你之前,我心中唯一牵挂的便是我下落不明的阿母,如今又多了个呆子。」
我抿了嘴笑。
不知是为呆子二字,还是为没有阿沐这一心上人一事。
蒋英说的话,我想我终于明白了。
阿母,穗穗犯下了滔天大错。
但穗穗不后悔。
三十九
裴放不在京中的这段时日,京中多了个名为“南街小食”的食肆。
早晨卖花卷以及栗子糕,芙蓉片,广寒糕等点心。
中午卖鸡肉馄饨,羊肉饺子等生,熟都有。
晚间不定时卖醪糟猪蹄,粉煎骨头,黄金鸡。
但无论何时都定然会有煮干丝的菜牌放在一旁。
每日食客络绎不绝。
尤其是店主是位花信年华的小娘子,宜喜宜嗔的一张眉目如画。
蒋英戏谑道:「起了求娶之心的人家一打听,这才知道这位小娘子竟是新寡,求娶之人非但没少,反而更多。」
那当然了,起先只有适婚男子,如今莫说永州的鳏夫,就连邻州的也来提亲了。
我拧过身子不理她。
她说的便是我近日来的烦心事。
本想做点小营生,安静等裴放归家,谁知竟引来这些蜂蝶。
蒋英笑话我:「呀,方圆十里有了名气便拿鼻孔瞧人了?」
「蒋英!」我气急「你再说,你就自己给长垣煮这锅粥!」
她这才收敛,告诉我正事。
原来裴放此次并不是剿匪,而是平乱。
王军班师回朝前夕,有人打着明德太子的旗号在蜀地与滇生乱。
明德太子是当今圣人的亲哥哥,早在十七年前便因病去逝了。
打得旗号正是“逐妖帝,正朝纲”。
这还得了?
蒋英与裴放领了密旨,兵分两路镇压。
奇了怪了,都火烧眉毛的事,又对声誉有损,为何不能大张旗鼓的平乱,非说剿匪呢?
这个念头不过一句嘟囔便也被抛诸脑后了。
晚间一同用饭时,蒋英递给我一份请柬。
「下月初十,恭候大驾。」她笑若灿花,意气风发。
「恭喜恭喜!」见此,我比自己成婚那会还高兴。
不经意说起长垣如今翊麾校尉一职。
我这才知道,这竟是裴放的手笔。
「...出发前,他没头没尾的同我说,若我想,他可以为长垣谋得一职。」
蒋英在朝堂之上若烈火油烹,若非这实打实的军功,那般御史的唾沫星子早把她喷飞了。
「那时我还不明白,谁知竟真遇上了埋伏。」
我瞥见一旁长垣面色的不自在。
直觉告诉我,蒋英被摆了一道。
他们居然这么诓蒋英...
蒋英无所察觉,只觉得冥冥之中姻缘天定。
行吧。
杨伯父恰在此时拿来一封信。
我正谢过他,将将把信打开,无意间瞥见蒋英格外明亮的眸子。
「蒋将军,夜深了。」我微笑。
赶走了人,我这才发现这竟是阿母的信!
我欣喜万分,定了定神,展开一看。
一时间只觉五雷轰顶,通体僵硬。
信纸飘落在地。
最后一句赫然写着:「......母至永州寻汝。」
四十
接下来的几日我都活在惊恐与不安之中。
夜里更是同烙煎饼一般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食客买吃食时见到我,有的甚至会关怀一句:「娘子可要保重身体!」
我心神不宁地关了食肆。
就这般盼啊盼,盼啊盼。
犹如等待凌迟的死刑犯。
却不料在临近大年三十还有六日时,先盼来了裴放。
他身穿盔甲,头戴虎头兜鍪,高大威武立于门前,身后跟了五六个人高马大的亲卫。
我惊得失了言语。
腰被一把扣住往前扯,他将手横在我的膝盖窝轻而易举将我抱了起来,像抱着个孩童般。
我双目瞪得圆滚,看着他将脸埋在我的前襟,深深吸了口。
对门的大娘与我一般双目圆瞪,连嘴也张得圆滚,几乎能容下一个鸡蛋。
不仅如此,此值申时,正是准备夕食的时间。
巷子里人来人往,便看着我与他这般亲密姿态。
可想而知,不出明日,南街小食的店主娘子与本朝武战神的风流韵事便会传遍大街小巷。
我推搡他。
手却一下被捉住。
阵阵痉麻自指尖逸散到全身。
「快放开我。」我面红耳热,压低声音唤他。
「真软。」
「快放我下来!」
「想不想你男人?」他直勾勾地看着,意图昭然若揭。
「不想!」
发出的声音软似滴水,毫无说服力。
他得意地笑起来,虎虎生风往屋内走。
是夜,大将军已大旗怒张,利箭上弦,却怎么也不得法门,不得不偃旗息鼓。
两人均出了一身的汗。
我将整个身子藏在被衾中只露出两个眼睛。
他恶狠狠看着我,像饿了几日几夜的豺狼。
我抖了抖,埋得更低了些。
有人将我连人带被搂进怀里:「罢了,来日方长。」
听到来日方长四字,我又羞起来。
想做点什么躲开他,刚翻身起来却被按住:「做什么?」
「备膳,松开。」我拍开他的手就要跻鞋。
「不饿,抱着。」
「将军最好是不饿。」我闭了眼不理他。
也不知隔了多久,久到我几乎昏昏欲睡了,他喟然长叹「穗穗,我许久未曾如此快意过。」
我一个激灵便醒了。
他自顾自道:「自阿母离开后,那家人想尽法子要赶我出府。」
「怎会如此?你纵是姨娘所生,好歹也是成国公之子。」
脑门上猛然被人弹了一下,痛得我泪花簌簌。
「胡说,我阿母是凤冠霞帔,明媒正娶的正头夫人,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样样不少,什么姨娘。」
我揉揉脑袋没反应过来「啊?你阿母是成国公夫人?」
「是。」
想起崔婉说的裴放阿母下落不明一事,我小心地问道:「那如今的成国公夫人是继室?」
「哧,她啊,既是祭了先祖的,自然是算的。」
算的.....
听杏娘说京中多有那宠妾灭妻暗中将妾扶正的,这种便算不得继室。
「便是她赶你走么?」
「岂止。」
我心疼得不行,环着他的腰,拍拍他的背柔声道:「如今京中无人不知武战神,成国公该悔得肠子都青了。」
滚烫的身躯先是一僵,忽而翻身而上,将我压在枕上亲了起来。
我渐渐透不过气来,下意识呜呜摇头挣扎。
上边的好不容易守住。
下边的便失守,有人自足踝向上一寸寸攻城略地。
「别...」
水漫城门,不战而胜。
大将军似笑非笑「别什么?」
话音落,敌军长驱直入。
我又羞又躁,只紧紧闭了眼。
大将军纵横驰骋,几至狂宕。
在即将与周公相会时,耳边有人轻轻问道:「穗穗,嫁我可好?」
四十一
那夜的话,我未曾放在心上。
谁不想嫁与爱人为妻呢?
可人呢,总归是要知足的。
裴放出身勋贵世家。
日后的夫人定是出身名门。
娶个市井出身又大字不识一个的夫人,定会被世人所耻笑。
再者,我又是个寡妇。
且不说我的名声,言官的唾沫星子都能把裴放给淹了。
这样的人,从前纵使知晓了他的情意,我也是万分不敢沾惹的。
可心却自有主张。
原来心悦一人时。
会迷失了心智,忘乎了所以。
看到他欢喜,想着他欢喜。
看着他欢喜,自己也会欢喜。
我呢,由小到大见到的都是夫唱妇随,万家灯火的平凡人家。
没有人纳妾。
也没有人为妾。
我自然,也是不会与人为妾的。
二人至今都未曾避子。
我不知裴放是怎么想的。
但我是真心想要个孩儿,我与他的孩儿。
若能如愿,我即刻收拾行囊远走高飞。
顺利的话,明年此时,长得既像我又像他的孩儿便能呱呱落地。
我便像阿母带着我一般,独自抚育她长大,再教导她要小心那些心眼子多的郎君。
尤其是那些阴晴不定的,更要防了再防!
人生如棋如戏。
你永远不知晓惊喜和意外哪个先到。
我是方圆十里有名的寡妇,在将军府里作厨娘。
今日择菜的大娘告诉我,我那死鬼相公没死。
我当场石化。
下意识觉得是诈尸了。
大娘又说:「不是诈尸噻,活生生滴人,他说他二人回家后,家中母亲却告诉他说娘子上永州寻他了,他便马不停蹄来接她了,他娘子姓乔的。」
一时间天旋地转,我捂着头半晌没回过神来。
也就漏了大娘嘴里嘟囔的:「头一回见带着小的来找大的。」
我又急问:「那如今他人呢?」
「不知道啊!」
我又要晕了。
是夜,在我身上讨伐征战的人杀红了眼。
咬牙切齿警告我:「永远别想离开我!」
我咬着自己的小衣呜呜咽咽,语不成句。
我不过是问了他一句我相公来找我了,可知他人去哪了。
他便如吃了十万颗炮仗一样,一点就着。
我推搡着,拒绝着。
如今可是通奸!
若让人知道,是要浸猪笼的!
「我看谁敢动你!」他狠狠撂下此话。
渐渐的,扣在床架上的手松开。
迷失在漫天绚烂中。
裴放这人一贯言出如山。
我算是完了。
四十二
昨夜我做了个梦。
梦中阿母将写着断绝母女关系的文书掷在我面上。
失望透顶地指着我。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
「你怎能如此!你怎会是我的女儿!」
白小郎也从坟里伸出一双惨白惨白的手。
弹坐起身嘴里喊着:「乔穗!你骗我!」
我猛的睁开眼,久久不能从梦魇中脱身。
一颗心快的几乎要从衣襟中跳出来一般。
本就怕阿母知道我与裴放的事后生气。
现如今,白小郎不知怎么又活过来了。
愧疚加忧虑。
日思夜想,都要把自己愁出病来了。
心中惶惶愈演愈烈。
用着早膳时。
裴放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人,见我如此不安,放下手中的东西将我拉过去搂在怀中。
「怎么了?不舒服?」
我抚着胸口「将军,我这心慌的厉害...」
他放声大笑,逗着我:「何时学来的小把戏?来,让我看看。」
我气急,拳头雨点般砸在他的手臂上。
正想再问问白小郎的事。
外头的门响了。
我正想起身去开门,裴放按着我的肩「我去。」
只还未等他迈出这道门,阿母那管清润细柔,带有锦州特有的吴音软语之声便响起。
「有人在吗?请问南街小食店主乔氏是住在此处吗?」
我失手砸了碗。
裴放脚步一顿转回头来:「怎...」
我心急如焚死死捂住他的嘴。
「我阿母!我阿母!」
他一挑眉,略略用力拽下我的手腕:「乔氏,你不会是想做那始乱终弃的小人吧?」
再次被戳中心声的我软下声音,哄道:「没有没有,将军,好将军,你且躲躲,我阿母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你我总归是私相授受...」
裴放的脾气我再清楚不过。
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耳语一番后,我面红耳赤,心中小鹿都快跳出来了。
他眸光晦暗,掌心于丰腴处流连。
「一言为定。」
门外阿母的声音如催命符,我忙不迭应:「一言为定!」
他走到院墙边,轻而易举便翻过墙去,我打开门时,阿母正要离开。
她红了一双眼:「穗穗!」
「阿母!」 我如脱笼的雀儿般飞扑进阿母怀中。
母女俩在门口红着眼睛说了好一会话。
幸而近日晨起我都将床榻叠得整整齐齐,又开窗通风。
阿母环顾四周,又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边轻轻点着头:「不错,你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我大大松了口气,喜滋滋凑过去抱她的手臂。
此时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竟是拉着年货还有大箱笼的驴车。
「阿母不知道你在这还缺什么,你不在家,我闲来无事给你做了许多裙裳,刚好过几天拿出来穿,还有这些香料调味,我知永州可能有的买,但总归是自家做的好吧?还有......」
阿母絮絮叨叨的讲着,我心里暖烘烘一片,像饮了熬得浓浓的姜茶般。
但很快我便笑不出来了。
阿母从包袱中拿出她的衣物放到柜子里,边说:「夜里也不知道冷不冷,你盖的那么薄,莫不会把我冻成冰棍子吧?」
裴放比十个火炉还顶用,又日日做那档子事。
我至今不觉得冷过。
阿母要在这过夜,这怎么可以!
被衾这几日都还没换...
见阿母要坐到榻上,我急的魂都飞了:「阿母!」
「啊?」阿母纵是吓了一跳,也是举止优雅。
素手按在胸口上,边嗔我:「一惊一乍的,怎么了?呀,脸怎么这么红?」
我眼神飘忽「什么?太热了吧...」
「这都多冷了还热?」
说罢,阿母抬起手便要扯我的衣襟。
衣襟下红痕遍布,明眼人都看得出发生什么事。
我紧紧攥着领口:「阿母,阿母,你可带了新的被衾?我正想把被子都洗了,这不是要过年了吗...」
阿母抿嘴一笑,点点我的额头:「还真带了,阿母去拿出来。」
我暗暗松了口气,见她要去换,我抢着换下来,遮遮掩掩:「阿母你一路奔波辛苦了,东西放着我来弄,你先坐,我去给你打水。」
「今日怎么了?田螺娘子附身了?竟这般勤快。」
阿母笑起来眼波流转,似有江南秀丽春景扑面而来。
我这头忙得团团转,阿母仪态端方地捧着手中的茶盏道:「听说你之前在将军府做厨子?」
「现在也做的呀。」
她吹了吹茶沫子:「哦?今日也去?」
「啊?」这始料未及的一问着实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啊什么呢,去不去?」
「...去...去啊。」
她目光锐利投在我面上:「怎么听你这意思,将军府你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吗?」
背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我耍赖:「阿母这叫什么话,那将军不在府里我就不用去呀我又没卖身在府里...」
是没卖身。
卖身好歹有银子收,我这连人带本全赔了。
见她还要问,我想起白小郎一事,嗫嚅道:「阿母,你知道吗,我原以为白小郎死了,都打算为他守寡...」
「穗穗!」猝不及防一声轻喝,我愣在了原地。
这还是阿母头一回凶我...
阿母攥紧手中的帕子,胸口剧烈起伏,像按捺着天大的怒火。
「阿母...」
「我的穗穗,乖孩子。」阿母眸子蓄起盈盈清泪,将我搂到怀里:「找白家那孩子把和离的文书签了,过完年我们就回家。」
和离......
四十三
刚用完午膳,便听缓而轻的敲门声。
我与阿母对视一眼。
门一打开,只见拍门的手略略一滞,手的主人抬头
眼前这位身量颀长的小郎君,与记忆中那白嫩大眼的小郎君重合到了一起。
我晃眼想起一道菜来。
碧涧羹。
芹菜翠绿水灵,煮作菜羹,犹如碧绿山涧般。
与他身后那怯生生,眼红红,攥着他衣角的小娘子,也可作翡翠白玉羹。
只是寒冬时节,去哪找白莲花入菜?
白轻舟目光在我面上停许久,方道:「j娘子...我,我来接你回家。」
我则看着他身后那女子,不言不语。
他慌了神,无助地低着头,上前两步低声道:「娘子,可否,可否容我等进来说话...」
刚在院中站定,那一直低着头的小娘子先三两滴泪便落了下来。
「姐姐,我不求什么名分,只求能够陪在相公身边,洗衣烧饭,扫洒庭院,我什么都能做的!」
「娘子,怜儿原是渔女,倭寇攻上岸时我受了伤,便是,便是她救了我...」
「我听说姐姐千里寻夫,又拒绝了那许多上门求亲的人,当真是贤良淑德,若不是妹妹胎象不稳,定要跪下来给姐姐磕头的!」
「怜儿!」
「相公,姐姐早晚要知道的呀,婆母也是知道的,婆母还说姐姐心胸宽广,是能容人的。」
我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
心中五味杂陈。
这叫什么事呢?
白小郎没死。
非但没死,还一带二,给家中白赚了一个娘子和娃娃。
这个怜儿,还是个绵里藏针的,这话说的,我若不容她,一个善妒的帽子就就扣下来了。
头一回见面就拿婆母出来说事...
救命治伤还滚到一个被窝里去了,还有了孩儿,纵我是个呆的,也不至于如此傻吧?
这样的说辞也会信。
不过......
许是我盯她肚子的眼神过于专注,怜儿略略往后藏了藏,不安地牵住白轻舟的衣角。
白轻舟也注意到了,手轻轻往后摆起,一副保护的姿态...
我心中松了口气。
愧疚感无形消散。
他们夫妻恩爱,那便再好不过。
他眼睛不敢看我,低声道:「娘子,我与怜儿救我一命,又随我一路北上,我们不能放任不管...」
「白郎君。」我微微一笑,「你我和离吧」
........
夜里,我躺在榻上,愣是想不明白白小郎为何不答应和离呢?
阿母在屋里自是把这些对话听了个真切。
她轻轻叹了口气:「穗穗,起初我看他对你一片痴心,又一副见人便面红的老实模样,想来定是极好的姻缘,没曾想竟是个苗而不秀的...」
犹豫不决,优柔寡断。
「娘子,我是真心喜爱你的,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此方为君子所为,我打算纳怜儿为妾,就当给她个名分,日后她腹中孩儿为庶子,如此,娘子莫要再恼了。」
不知白家伯母要杀多少猪才够他养大小两房。
白伯伯知道了又会不会气的从坟里爬起来揍他。
四十四
白小郎不肯和离。
他觉得我是伤心欲绝,一时的气话。
我就是觉着,你已有妻儿,我也心有所属。
自然便该和离。
「你是在求我?上回的事还没兑现,这回又要允诺什么呢?」
裴放身姿端正盘腿坐在罗汉床上。
挑着眉,嘴角不怀好意的勾着。
我憋红了脸。
一早我便回了将军府,给裴放熬了粘稠的一锅粥。
又炒了两个小菜,并一锅煮干丝。
谁知人家想吃的根本不是这个。
他拽过我的手,将手指一根,一根的展开,从掌根到指缝,摩挲,厮磨,再与他的十指紧扣。
心里那头鹿快要撞死时。
杨伯父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我一个激灵弹开,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
「回郎君,白轻舟已在花厅等候。」
我有些意外地望向裴放,他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襟,瞥我一眼,迈步朝外走去。
不一会杏娘拿着茶盘过来,揶揄道:「你相公在里头,你去你去!」
我将头摇成拨浪鼓。
真是灯下黑。
杏娘直到现在还在歌颂我与白小郎的凄美爱情。
「快去!怎么还害臊?」
阿母救我!
琉璃窗棂影影绰绰。
昔日白嫩小郎如今似细枝抽芽,端的是长身玉立,眉如墨画。
在乖张桀骜的裴放面前,他犹如一株初绽的玉兰,温良而净澈。
我在门边踌躇不安。
裴放端坐于上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白轻舟,属辎重营?」
「...回将军,是。」
「你与乔穗相识了多久?」
「回将军,我和娘子自幼便一块长大,我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能娶她,娘子第一次会绣荷包,便是送给了我...」
呜呜呜倒不必说这么详细吧?
「我最最喜爱的便是下学堂,只有下学堂才能见到娘子,她扎着个小辫子,我来了便叫我小郎君,我听着便...便心生欢喜...」
我怎么记得我对谁都差不多?
我咬着食指,眼见裴放的面色越来越沉,越来越黑。
腰隐隐作痛...
我忙端着茶走进来打断了白轻舟,他见到我,面上浮过喜悦的神采。
你是喜悦了。
我是要没了。
「继续。」裴放眸光冷冽刺骨,狠狠剜了我一眼。
白轻舟也后知后觉说的有点多,踌躇道:「将军,我今日是为了带我娘子回家..」
「嗯,锦州的哪。」
见裴放装聋作哑,白轻舟没了法子。
「...在锦州南街临溪畔的一处宅子,我们便是在那成亲,若非征兵,我二人洞房...」
听到洞房二字,我手一抖,茶杯“砰”一声碎了满地。
我急忙蹲下来捡,谁知一只滚烫大手蓦地攥住了我。
白轻舟的手停在半空中,寂寞了无痕。
场面便这般死寂。
窗棂外一直默默祝祷“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杏娘瞠目结舌。
我步履匆忙,仓皇失措。
却听一道飘渺之声「将军是怎么知道我家娘子闺名的呢?」
脚下一个踉跄。
另一道声线低而沉:「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这不是...?
我停在门边,侧过头看去。
只见白轻舟面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将军,你怎可...你怎敢!」
裴放晒笑「虽千万人吾往矣。」
发生什么事?
什么意思啊?
怎么了呀!
一直到了小厨房,我还在苦苦求索。
鲁二娘正说着她今早见到了公主的事。
「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喔唷,好香的一阵风!一溜的婢子,有的提着灯有的提着熏香,喔唷唷我是几辈子不敢肖想的!」
公主又是来将军府做什么?
鲁二娘对我的恨意不减。
见到我,还咬牙切齿说了一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养儿缘屋栋。」
???
四十五
白轻舟回去后,再谈和离,竟是万分干脆。
怜儿面色红润,挤出两滴泪走到我门前与我道歉。
「姐姐,妹妹本意是加入这个家的,不是要拆散这个家的。」
这话说得,连对门偷摸看的大娘也忍不住啐了一口。
虽说她是个黑心的。
但我是真心祝福他们的。
谁知那日同裴放游湖泛舟。
金堆玉砌的画舫中,春光外泄。
鬓云乱撒、酥胸半掩,作乱的手白皙修长。
白轻舟面若桃花,分外可口。
「表兄,找个时间进宫吧,母后很是挂念你。」我将身体掩在裴放身后,听益阳公主问候他。
竟是难得的温柔可人。
听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裴放嗤笑一声,很不给面子的扯了缦帘掩住。
益阳公主银铃般的笑声穿透而来:「还要多谢表兄,让我遇到如此如意郎君。」
我扭头质问他:「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白郎君怎么会和益阳公主在一起?」
他眯了眯眼睛,声音微沉:「乔氏,你二人都和离了,操心他做什么,我且问你,荷包呢?」
「什,什么荷包?」
「你绣给他的,我没有。」
「我不记得了..呀!你干嘛!裴放!我做给你!快松开!」我又羞又臊,左支右绌。
一个转身,钗环一松,青丝满头。
小舟轻摆悠悠向湖中去,偶有几次幅度极大,鲤儿惊得四处逃窜。
「你说什么?」我气息不匀,顾不上身子的酸软扯住他的手:「什么求亲?」
「难不成你要同我这般无媒无聘厮混下去吗?」
「将军,这怎么可能呢?」
我家不过就是南街卖烧饼的...
成国公怎会允许我这样的人进他的家门。
似看出我心中所想。
他狠狠捏着我的下巴,神色狠戾:「我想娶妻,谁敢置喙?」
看得我心中隐隐发颤。
他见我半晌不搭话,眉目顿时拢了一团煞气:「莫非你从未想过要与我成亲?」
我一个激灵忙应道:「未曾未曾!我做梦都想嫁与将军。」
「你最好是。」
鼻尖相触,腮肉被轻轻一掐,耳畔有沙哑低语,犹如幽冥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你若敢跑,我便让整个锦州给你陪葬。」
我心猛地一颤,这下是真的不敢了。
我回家将裴放想上门求见的心思同阿母说了一通。
阿母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我,」见阿母这个反应,我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阿母,裴将军他想上门求亲...」
见阿母面色越来越白,连嘴都褪了颜色,我声音渐小,但还是鼓起勇气坚定道:「阿母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了,但我是真的喜欢他。」
「我不同意...我不见他!」果不其然。
我扯住她的袖子哀求:「阿母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对,阿母莫要迁怒于他,求阿母见他一面。」
「穗穗......」阿母眼眶通红,挣开被我扯住的袖子:「长这么大,你还是头一回顶撞我。」
「阿母...」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同意,我也不会见他,你现在马上收拾东西,随我回锦州。」
「阿母!」
她说完便转身打开了箱笼,将衣物一股脑塞进去。
神情慌张,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仪态万方。
就在此时,院门传来“嘭”一声。
四十六
我惊疑不定地奔了出去,就见木门散碎一地。
一华服贵妇立于院中。
她面上施了厚厚脂粉,叫人看不清神色。
一道探究的目光将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你便是那乔氏。」
眸中的嫌恶不加掩饰。
强忍着心中的不适,我应道:「敢问夫人怎么称呼?有何贵干呢?」
「果然是市井女子,没有半分体统。」她目光森冷,言语中满是鄙夷。
我听了,冷喝道:「自然比不上夫人硬闯我家这般有体统。」
被我一呛,她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道:「竟敢这么跟我说话,打量着我是不知道你那些事么?」
我眉心一跳,生怕阿母听了这些话伤心。
她身边的老妪忽然尖声喝道:「不知死活的贱骨头,这是成国公夫人,不过一出身低贱的厨娘,竟敢出言不逊!还不快下跪认错!」
贱骨头,出身下贱,下跪认错这些个字落在我心上,砸出几个大窟窿来。
心中的委屈,不忿一股脑冲上来,我憋着汹涌的泪意颤声道:「爱跪谁跪,我不跪!」
她身旁的老妪见状,冷笑道:「脸皮真够厚的,夫人,想来定是耶娘没教养,才容得自己的女儿干这腌臜勾当。」
转向那成国公夫人时笑皱了一张老树皮似的脸:「给我们家二郎做个暖床婢都不够格。」
那妇人闻言面色大好,嗤笑一声。
一听这话,我气血翻涌,直想把这老妪的一张皮扒下来丢在地上狠狠跺几脚。
阿母从小便教导我与人为善,我更是从未与人吵过架。
面对这老妪的满口污脏,我正颤着声骂着:「老泼妇!老东西!你们这些恶人!」
身后却传来几声冷笑:「吕氏,你耶娘有教养,才会让你钻你表叔的床,叫你未出热孝便大了肚子,你脸皮薄,才会鸠占鹊巢,还自称国公夫人,这世上单论没教养和没脸皮,怕是没人胜得过你吧?」
阿母如松般肃立于门中,眸色冷得淬冰。
吕氏见了她双目满是惊恐:「崔景兰!你,你,你...」
阿母提起裙摆,缓步朝她走去。
「你什么?」
每走一步,吕氏便退一步。
「你用计使我滑胎。」
「你,你想做什么...,你别过来...」
「害死你亲妹妹嫁祸于我。」
「你别过来!你是人是鬼!」吕氏退无可退,在门槛处狠狠跌了一跤。
「还派人追杀我,」阿母站定,目光凌厉盯着吕氏「这些,裴伯诚还不知道吧?」
吕氏吓得叩叩叩牙齿相击,从牙缝中艰难挤出几个字:「你想做什么?」
「你今日来,不外乎就是要我女儿离开放儿,这样,你我不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我二人离开此地,你,不要向任何人透露见到我这件事,作为交换,上面的这些,还有你数不清的其他罪孽,我会守口如瓶。」
「我,我答应。」
见吕氏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模样,阿母莞尔一笑「看来,这些年你过得也不怎么样啊。」
吕氏面目狰狞,分明是气急,却不知为何只狼狈地扶了老妪的手。
急匆匆想离开。
打开门,裴放立在门口,低着头,神色不辨。
「将军。」
我看着伸过去的手被打开,怔了下。
「呵,原来是有了新的孩儿。」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我有些迷糊。
「你说什么呢...」
「所以原来的便可以随意丢弃!是吗?」 裴放沉声吼道。
阿母泪盈于睫「放儿!不是的!阿母从没有....」
「你没有什么!没有十四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没有任那一家子欺辱我!没有让我从九岁起便手染鲜血!」
「阿放,你听阿母说!阿母是有苦衷的!你听我说!」
他双目死死盯着阿母,丝毫没有留意到我苍白的面庞。
「事到如今!你还要吕氏帮你隐瞒!你又要走是吗?你根本没想过来看我一眼!」
阿母泪流满面,拼命摇头,却言辞苍白。
「...对不起,对不起...」
裴放咬紧牙关:
「我阿母才貌双冠,蕙质兰心,会教我写字,会做这世上最美味的膳食,是这世上最最贤淑之人,你,不是我阿母。」
原来。
阿母便是裴放毫无音讯的生母。
心中酸胀难耐。
「裴放...」再一次伸出手,他却如避蛇蝎。
一股寒意从指尖涌到心间,眼前模糊起来。
只见他目如寒星,字字诛心:「你若是我阿母,那我岂非与自己的妹妹有了苟且,这可是,还望夫人慎言。」
一字一句。
像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刺入我心中。
叫我什么都听不到。
满脑子只剩下妹妹二字。
想起这几日的缠绵。
胃中颓然一阵翻搅。
吕氏惊骇不已。
阿母将脸埋在手中,纤弱的肩膀轻颤,仿若脆弱而美丽的蝴蝶。
四十七
更深露重,冬月如霜。
「穗穗,别怕。」
阿母独有的味道包裹住我的这一刻。
心底绷紧的弦嘭地断了。
无限的绝望涌上心头。
我哽咽着问道:「阿母,我该怎么办...裴放...裴放该怎么办...」
想到那张魂牵梦萦的面庞。
我哭得近乎无法呼吸。
阿母紧紧搂住我,同样泣不成声。
直到此刻她才告诉我。
阿母撒谎了。
裴放,不是她的孩子。
她怀孕七个月时便被吕氏害得小产,是个成型的男孩。
七个月的期待与喜爱,叫阿母心如死灰,当场便想随他而去。
昏昏沉沉间,她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
所有人都告诉她,孩子没有死,是太医令误诊了。
太医令是她的亲兄长,怎么可能误诊。
她最好的姊妹,便是前太子妃乔氏。
劝她说,既然来到身边,那便是有缘。
她给他取名放。
放之四海而皆准。
四十八
我正收拾东西准备去将军府找裴放解释时。
一群官兵破开门涌了进来。
「我乃大理寺少卿,方聿修,敢问乔氏何在。」
阿母拦住我,上前见过礼:
「方少卿安,我便是乔氏。」
「押起来。」
见两个官兵靠近阿母,我像护食的雀张开双臂:「别碰她!大人敢问是发生了何事?」
「郊外发现一具男尸,名刘鱼,有人曾见过他与乔氏在一块,现在本官怀疑乔氏杀人抛尸,要将其带回去审问。」
如惊雷于耳畔炸响。
刘鱼...
裴放,裴放...
我紧紧抱住阿母,转过头去:「人是我杀的,他意图羞辱我,我错手杀了他,你抓我吧。」
「不!穗穗!」阿母惊恐地抓住我的手。
我轻轻一笑,拍拍她的手。
此事因我而起,便该由我终结。
四十九 大结局
除夕夜,隔着墙都能听到长街上孩童的嬉闹声。
原本今夜,裴放会上门求亲。
与阿母商议成亲之事。
我抱腿坐在牢房的一处角落。
周身冰冷刺骨。
方少卿来了一次。
问了几个细节便走了。
若没有老鼠叽叽喳喳地穿梭着。
此处便是一片死寂。
我无比想念裴放。
想念他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咬牙切齿。
想念他温暖的胸膛。
想到这,我更用力地抱紧双臂。
此处阴暗潮湿,我又冷又饿,竟这般睡了过去。
我不知道的是。
阿母火急火燎回了崔府,两兄妹来不及痛哭,阿母便请求自己的兄长崔景深赶快去大理寺救人。
崔景深既无人脉也无手腕,也只能直奔将军府去。
这才知竟又有前太子的余党作乱,裴放已奔赴前线。
事情万分明了。
阿母遍体生寒。
分明有人掐着裴放不在京中的空隙加害我们母女。
杀人抛尸,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四十九
等再醒来时,入眼便是绣了金丝的罗帐。
面前晃过一道明黄。
两鬓华发,却面容清俊,气度高华,叫人瞧不出年龄。
「惠儿!惠儿!」他唤着我,神色焦急。
我晕的厉害。
什么惠儿,我是在做梦吗?
一旁是阿母,她身着华服,眼含热泪「陛下,郡主失礼之处,还请陛下看在她尚在病中多加恕罪。」
阿母这个大骗子!
她又撒谎了!
我也不是她的孩子。
我是明德太子与乔太子妃的孩子。
赵元惠。
生怕我怀疑,她掏出一枚极为眼熟的鱼形玉佩。
「这是当年新罗朝贡之物,仅有一对,价值连城,恰好当时益阳公主与你一前一后出生,先皇便赐与了你二人。」
见我还怀疑。
她掏出了一幅画卷。
上头画着携手而坐的一男一女。
「你像极了玉华...」玉华,乔太子妃的闺名。
我朝画上看去。
男子眉眼与当今圣人极为相像,只不过更为刚毅些。
女子娥眉淡蹙,容色晶莹如玉,清素若九秋之菊。
但论外貌,确实极为相像。
可这冲出画卷的哀愁...
而且任凭我怎么回想,都记不起关于他们哪怕一丁点回忆。
「可我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当年你尚在襁褓,如何想的起来。」
见我还要问,她轻拍我手「又错了!是右手压左手。」
我无心听讲,又问:「我亲阿父亲阿母是怎么死的呢?」
「仙逝。」
「啊,仙逝。」
「明德太子染了风寒,夙兴夜寐,不知而亡,玉华...忧思过度,不久便随他而去了。」
我生了疑惑:「阿母,我又怎么会被你收养了呢?」
阿母嫣然一笑,点了点我的鼻头:「既然来到我的身边,便是有缘。」
见阿母只是和我打马虎眼不欲再谈,我也知道此事定然另有隐情。
阿母是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
既然她不想说,我便不再问了。
「嗯,」阿母点点头「空首学完了,下一个是顿首。」
我边依样画葫芦学着,边欲言又止。
「你想问放儿?」
我点点头,不安地玩着手指。
「阿母怎么说的?」我闻言一凛,即刻把手放在膝盖上。
郡主理当仪态典雅,端庄得宜。
五十
阳春三月,春色满园。
大婚当日,我已完完全全是个合格的郡主了。
至少从表面上看。
我坐在挂满红绸的花轿中,边偷偷掀起帘子。
跟在轿旁的宫女如竹吓了一跳,忙将帘子死死掩回去。
我像个木偶人,让跨马鞍便跨马鞍,沃灌便沃灌。
蒲扇一直挡在面前,叫我看不清裴放的表情。
只觉得手中的红绸缎尤其松弛,将将垂地,将二人隔得老远。
他走的飞快,好几回我差点绊了脚。
丝毫不顾及我。
我有些生气了。
却扇诗也是乱作一通。
「何须满面浑妆却,再美也无欣赏人」
我真的生气了!
扇子拿走那一刻,裴放面上的满不在乎化作呆滞,震惊,狂喜,三种情绪。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
走过绒毯铺就的小道上。
没一会儿便侧过头看来。
步履彻底慢下来。
红绸绷得死紧,人将将要被拽过去。
我心中憋着气。
梗着脖子硬是将郡主派头做了个十足。
喝交杯酒时,他抢过喜娘的酒,趁塞到我手中的功夫捏了一把我的手。
竟还敢调戏我!
斜对面是崔婉和蒋英笑眯眯的眼,我耳根发烫,微微低下头。
裴放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我,眸中火焰几乎把一颗心烧穿。
闹完洞房,裴放急不可耐地搂过来。
......
我收回脚,笑盈盈看着被我踹倒在地之人。
「乔氏!你敢!」
我挑眉「我乃圣人亲封永嘉郡主,赵元惠!裴将军可别认错人了。」
他邪肆一笑:「认没认错,要脱了衣裳才知道。」
「你大胆!大胆裴放!唔!唔!」
芙蓉帐里春风暖,花盈绣枕并头香。
番外一
裴放躺在行军床上辗转反侧。
满脑子都是乔穗泫然欲泣的模样。
滔火和满腹委屈交织。
回到将军府后,他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包括阿母的画像,书稿,以及乔穗绣给他的许多小物件。
冷静下来后便是她那一张煞白的小脸。
还有两人那为世俗所不容的关系。
他来回踱步,正欲叫来杨昌,杨昌便奔了进来。
前太子余党又作祟。
不过一群扯着明德太子幌子动摇民心的反贼。
当今圣人与明德太子手足情深,又是千年难得一遇的明君,怎可能是反贼口中的为谋权篡位的弑兄之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必须将这些反贼尽快镇压。
可当年一事若世人要细究,那已逝的明德太子定会遭万人唾骂。
圣人密令,以剿匪之名,全力镇压。
眉心一跳。
不对,明德太子出事,便是在十四年前。
阿母失踪,也是在十四年前。
乔穗今年及笄...
事从紧急,也只来得及在更衣时吩咐杨昌「替我给乔娘子传个话,叫她等我回来。」
这般胡乱想了一通,心里更加急躁。
他翻身下榻,持剑找到了长垣。
两人你来我往战至东方微白。
鼓角相闻,旌旗猎猎。
正鼓舞士气,便有快马疾奔而来。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先明德太子之女,圣人于今早册封其为永嘉郡主。
对面虽是扯了旗号,但确有明德太子的跟随者。
一听这个消息纷纷丢下武器,恨不能腾云驾雾前去瞻望一番。
更遑论打仗。
这般不战而屈人之兵。
叫早起练得满腔热血的裴放大失所望。
谁知那宣旨之人另掏了一份。
「...裴放,辅国大将军,上柱国,守国十余载,从无败绩,为我朝鞠躬尽瘁,朕感激涕零,不胜感激,今永嘉郡主适婚嫁之时,才子佳人,天造地设,特为二人赐婚,盼二人永结同心,瓜瓞绵绵,尔昌尔炽,择日完婚,钦此!」
不单裴放。
蒋英等人也如遭雷击。
裴放将人从马上扯下来,直奔宫里去。
他要让圣人收回成命。
他才不娶什么劳什子的永嘉郡主。
他此生唯他的小厨娘不娶。
他向她承诺过,会娶她为妻。
哪知圣人避而不见,却是阿母崔景兰来见他。
她目光澄澈地望着裴放「放儿,阿母从未想要丢下你,若你信我,在合适的时候,我会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裴放尤不解气,可更重要的是拒婚。
谁成想崔景兰直接拒绝了他。
「放儿,你必须同永嘉郡主成婚,只有你与明德太子的血脉夫妇一体,成为她的后盾,才能堵了那些反贼的嘴...」
「那便打!打到他们闭嘴!」
崔景兰被打断,眼神鄹然凌厉:「放儿!大丈夫当以国为重!」
「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不是阿母教我的吗!如今却要用这种法子来平乱?」
「放儿,你武艺高强,功勋卓著,可那些陪你出生入死的弟兄呢?若能不费一兵一卒便平复此乱,何乐不为?」
裴放紧攥的手便在此刻,慢慢,慢慢松开了。
他心中已有主意。
现在立刻马上回去,将她带走。
二人远走高飞。
他转身想走,崔景兰将他喝住:「你只有这一个选择。」
他不可能只有一个选择。
等他到了乔穗所住的院落还有将军府时发现空无一人,他便明白过来了。
这些人算计他。
也罢,他倒要看看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
番外二
乔穗被抓进了大理寺。
那刘鱼因她而死,又有个人证。
纵然不是她杀的人,大理寺里环境艰苦。
不死也要脱层皮。
崔景兰心神不定,乱了分寸,十多年来头一次砸响了崔府的门。
裴放出门剿匪。
分明有人有意陷害。
吕氏!
她那些秘密,哪一个都能置她于死地。
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背叛她。
崔景深正想入宫求圣人出手时,崔景兰拦住了他,将乔穗的身世尽数告知。
「玉华此生惟愿她平安顺遂,哪怕做个平头百姓。可天不遂人意,又有歹人拿了明德太子的名号作祟,只怕这一切都是天意。」
听了这话,兄长缓缓点了点头。
大理寺卿正打算脱衣就寝,便被急召入宫。
翌日清晨,当今圣人下旨册封永嘉郡主,连带着一条赐婚的旨意,一同送到了前线。
十四年前。
明德太子修水渠,通商道,遏滥刑,缔造无数丰功伟绩。
赢百姓爱戴,追随者不计其数。
在太子这个位子上,他做到了极致。
就在所有人都翘首期盼着这位明君的登基时。
他魔怔了。
江山社稷千秋万代,他的生命却在弹指之间。
乔玉华经常看到他赤足漫步湖畔。
对月喃喃自语。
千古一月,人若蝼蚁。
他开始翻阅古籍,焚炉炼丹。
整日与道士,术士为伍。
四爪蟒袍被随意掷在地上。
好在太子与太子妃一同入画那日,他恢复了往日模样。
乔玉华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想给他看看。
他置若罔闻。
甚至在太子妃转身的瞬间叫住她
「妇人不得入内,以免浊气污了金丹。」
乔玉华一颗心几乎碎了。
怀中的孩儿却不知为何啼哭起来。
明德太子忽然叫住她:「抱来我看看。」
烟雾缭绕中,乔玉华分明闻到了隐约的血腥味。
他手按在孩子的心房处。
「自然,还是要自己的血脉,方成大道。」
恐惧在四肢百骸蔓延。
她几乎站不住,颤抖着从他手中夺过孩子。
「臣妾告退...」
「玉华,明日,我亲自带她。」明德太子笑着道,眼神中的温柔几乎将人溺毙。
她跌跌撞撞回了屋,遣了最信任的婢女买来。
明德太子每夜都会喝一碗仙药,用以梦中与老子话机。
就在此时,崔景兰来了。
她又与成国公的表侄女吕氏起了口角。
看着粉雕玉琢的孩子,她打趣道:「今后可要给我做媳妇。」
却不料被乔玉华紧紧攥住了手。
「景兰,你帮我寻一户可靠的人家,把惠儿送给他们,这户人家老实忠厚即可,不求大富大贵,我惟愿她此生平安顺遂,哪怕做个平头百姓。」
她们来到太子榻前,想让孩子看看她的生父。
怀中的孩子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惊醒了太子。
他眸光沉沉:「把孩子还给我!」
崔景兰被她推着往前跑。
乔玉华拼命丢掷着东西,看到丹药炉中长燃不熄的火焰,她几乎也被点燃,不知哪来的勇气,她随手抄起一旁的硝石丢了进去。
爆炸,火光。
襁褓中的婴孩啼哭不止,看着这冲天火龙,崔景兰轻哄着她:「别怕,别怕,我在,崔姨母在。」
她走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
果不其然,一众蒙面人持刀而来。
她左躲右避,最后钻进农户家的鸡棚中猫了一夜,才躲过此劫。
次日一早,满城中张贴着她纵火谋杀东宫潜龙的布告。
她再无回头路。
钻进一个运稻穗的车中。
一路向南。
来到了锦州。
她这才发现,怀中的婴孩睡得正香,甚至还甜笑了一下。
嘴角梨涡浅浅。
当初她与玉华成为闺中密友,便是因二人都有的米粒梨涡。
也罢。
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一年春,她缝了新年的衣裳,乔装打扮坐了驴车回了永州,不料成国公府朱缎满堂,喜气盈盈。
府中出来几个嬷嬷,交头接耳。
「吕姨娘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本来她便是生了一个小郎君养在外头的,到底是国公爷的血脉,难道还能不明不白地拖着不成?」
「先夫人犯下那么大的罪过,别说国公爷了,我们都要差点遭殃,幸好圣人垂怜。」
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不明了的呢?
寒风凛凛,她抱紧怀中的穗穗,二人相互依偎。
来到一处后墙,里头便是夫子给自己的孩子裴放授课之处,她收拾心情,等着他为了逃课从这翻墙而出。
却不料等来的是夫子的夸耀。
还有裴放的乖巧懂事:「姨娘真心待我,我自然不该叫她失望。谁对我好,谁就是我阿母。」
她心如死灰。
待她走远了,裴放却恰好翻墙而出。
面上桀骜不驯「我呸!叫人听墙根!不要脸的臭女人!」
番外三(主角视角)
我从前听行伍中的那些大老粗说着荤话。
心里不单觉得粗鄙。
还觉得荒唐。
什么「老婆孩子热炕头,三者皆有死而无憾。」
功勋卓著才是硬道理。
直到府中来了个娘么唧唧的厨子。
班师回朝那些天我受着伤,不太有胃口。
我本不是什么挑剔的人。
看到那卖相极差的油腻腻羊肉后胃中一顿翻滚。
撤下去后又实在饿得不行。
坐着坐着却不知何处飘来一阵香气。
我寻着香味看到那清脆爽口的吃食,想也不想吃了个干净。
笑话,这府里什么东西不属于我?
那小胳膊小腿竟说我是贼?
要不是跑得快我直接军棍伺候。
......
该死的!一群酒足饭饱的蠢货,为了立军功竟无所不用其极。
老百姓乃国之根本。
万不可动摇!
本没胃口用膳,却见这鸡肉馄饨还有炒鸡子尤其诱人。
饭也喷香。
意犹未尽地将东西吃了精光。
我有些不满。
「我将军府是短了吃食吗?怎分量如此小气!」
......
她的煮干丝与阿母之前煮的味道
大胜归来,众将相约今夜到平康坊中庆祝。
我乘兴而归,借着酒兴翻墙进去。
却意外跌入不知哪个仙境。
竟有如此白衣仙女。
衣决飘飘,青丝柔顺,肤若白瓷,梨涡浅浅。
什么香味?他还没闻出个所以然来,仙女便想回走。
我裴放想要什么,纵然天仙也得给她拽下来。
抱了满怀,他闻清楚了,淡淡茶香。
有点像阿母。
满怀柔软,我有些放肆。
第二日人刚醒,我攥着手中的帕子便唤来杨昌找仙女。
杨昌说仙女是平康坊中人。
我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见过这方帕子的人。
也没有给我相似感觉的人。
我有些惆怅。
......
竟有人敢在我府中窃听军机。
孰可忍孰不可忍!
竟是这个小厨子!
拿这个「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的情诗。
张口就来说是寻兄长。
打量我是个傻的吗?
饭做的再好吃,做奸细便该乱棍打死!
小厨子哭得眼泪汪汪。
我心中微酸,更气了,骂道你可是个男儿!如此女郎作派!
她竟说她是我手下将士的妻子,此番是找自己的郎君来的。
白轻舟。
军中确有此人,是辎重营中人。
她验完身出来那一刻。
成为了折磨我多日的噩梦。
这乔氏,怎,生得,是这幅模样。
......
我有些难过。
他没有放弃寻找他的仙女,却一无所获。
竟还有言官弹劾他?
这些人真是每天除了吃饭,放屁就没事干了。
最该死的是这乔氏给我煮了什么?
在梦里将水葱般的腰被掐出青紫。
我埋首,不禁感慨。
只怕西王母的蟠桃也不过如此了吧?
莺啼婉转,红帐翩跹。
醒来后看着满床狼藉。
我被下药了。
我只能想出这个原因。
她可是将士的妻子!
怎能有如此禽兽的想法!
谁知找她算账,却意外发现了一模一样的帕子。
......
平康坊中的妈妈是为我收集情报的线人。
她告诉我。
我是动了春心。
喜欢上人家了。
我不信。
约了蒋英过府一叙。
两人行军打仗无比默契,甚至都未察觉出男女之别。
我若喜欢,也该是喜欢她。
蒋英问我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她怎么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矢口否认。
乔氏竟要和蒋英去饮酒!
蒋英不会乱说什么吧!
她二人在里头喝了一夜。
我蹲在窗外听了一夜坏话。
她喝醉了。
一张粉面似桃花般美艳。
我一颗心跳的飞快。
她问我想不想知道怎么讨女郎喜欢。
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我点点头。
她乖乖地教我不要凶,不要吼。
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
白轻舟战死沙场。
虽然不应该。
但,我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甚至还有些愉悦。
转眼又担心起她来。
我让杨昌同她说这个消息,自己则偷偷躲在角落里。
她眼角红红,鼻头红红,小兔子一样。
自己的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当夜,我便翻墙偷偷看她。
怕她哭得不能自己。
谁知看到她对着一张纸捧着小脸愁眉苦脸。
月光撒进去,我看到了被衾下高低起伏的优美弧度。
如梦中那般。
她忽然醒了过来,警惕地四处张望。
我心中一颤,也发现了猫在角落里的人。
小厨房里的人。
偶尔见他在砍柴。
他行状猥琐。
垂涎欲滴。
该死!
竟敢肖想她!给我滚蛋!
我的小厨娘!只能属于我!
......
我先是找了长垣,用激将法告诉他洞房花烛时,我与蒋英不知谁在上头。
他气急,与我打了一架。
这个心机男突然泄力,我一拳砸在他腰腹。
估计疼的够呛。
这次剿匪我与他二人兵分两路。
我提出蒋英做先锋,我来支援。
长垣果然受了伤。
蒋英恳求我为长垣摆平户籍之事。
这还不简单?
我等不及大军拔营便先回去了。
谁知那些贼人竟在回去的路上设下了埋伏。
也算因祸得福。
知我者,杨昌也!
她见了我的身子面若红霞。
想来对我也不是全然无情吧?
每日喝着她煮的粥。
看着她在我面前忙前忙后。
倒也极是安逸。
不行。
老婆孩子热炕头。
光有热炕头有什么用?
我使了点心计,告诉她我就要走了。
她眼中果然不掩失落。
问我今夜便走吗?
我很想给她一剂猛药,可心自有主张地告诉她明日辰时。
好奇她想去做什么,我一路跟在她身后。
终于跟到她走在回家的巷子里时。
有副将飞鸽传书,说反贼又生乱,要我速回。
就这一转眼的功夫,她不见了。
我循着她的气味,又攀高查看了附近的地势。
找到她时,看到裙裳破碎的她,我几乎心魂具碎。
心痛的不能自己。
她被下了药。
在我将她带回家的一路上,她像条水蛇一般缠上来。
我要控制不住了。
真想回去弄死那个刘鱼。
阉了真是便宜他了。
她知道我是谁。
她念着我的名字。
她想要我。
我失控了。
梦里的终于化作现实。
......
那白轻舟我早就知道了。
看着温良无害,实则软弱无能。
他找上她说他是倭寇攻上岸时受的伤。
我听他身后那女子说话委实不得劲。
阴阳怪气的。
当夜我便命人约了益阳公主过府,要与她道歉。
上回从公主府中救回穗穗,把益阳推了个狗啃屎。
又命人请了白轻舟,说我要帮他,又强调要他一人过来。
我要帮他,另觅高门。
花厅中,我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心思。
瞅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我这才问他:「我领先锋营分明将倭寇摁在海里打了个爹娘不认,又怎会有倭寇攻上岸呢?」
他面色更加苍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出了这个门,他肯定会遇到益阳公主。
他这款益阳指定喜欢。
她府中幕僚便全是这般模子。
细腰白面易推倒。
我又叫人彻查逃兵。
他果然吓坏了。
他叩响公主府门时,我正与穗穗试些新花样。
芙蓉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不早朝。
古人诚不欺我。
完结啦宝宝们五万多字,不容易呀!好看不好看,辛苦一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