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肖五行八字十神而论，2018求职上班创业无忧指南
完美的工作
不是一成不变的安于现状
而是遵循内心的自我释放
又到了每年调整工作状态的3月
毕业生开始求职
想跳槽的在观望
有的人年后加薪
也有人选择创业
本篇2018工作指南
献给在工作中日臻完善的您
2018行业发展概况
曾绎华老师分析
三元九运当中
现时为下元八运
八运2004年—2023年
艮八宫五行属土
预测今年有机会崛起的行业如下
1、属土行业
趋势：迅猛发展但跌宕起伏
属土行业有：房地产、土地交易、装潢、房产中介、基础建设、建筑施工、建材等
原因分析：总体来说，八运当中大利五行属土的行业。但今年会例外，会出现回落或震荡的原因是2018戊戌年，天干地支一体为土，土上加土，土气过旺，正所谓物极必反，出现反复或调整是必然的。
2、属木和属金的行业
趋势：迎来良好发展机遇
属木行业有：卫生医疗、保健养生、绿色食品等
属金行业有：汽车、珠宝、铁路、钢铁、金融等
原因分析：土气过旺，需要克或泄，自然界方能维持平衡，克土的是木，泄土的是金。所以有利属木和属金的行业。
12生肖职场/经商运势分析
鼠
职场精英：今年在“天解”和“解神”两颗和相关吉星守护下，幸运眷顾，贵人扶持，思路清晰，只要积极付诸行动和努力，则易得领导或贵人的认可与赏识，必定宏图大展，晋升有望。但今年流年关煞五黄飞临，注意休养，维护健康。
经商老板：今年子中藏干癸水与戊土相合，正官星燥土克合并见，经商人士财路广开，生意场上风生水起，有利于开拓新的事业格局，获得良好的业务资源，营业收入颇佳。但对于合作创业者、合作共事者而言，生意关系容易因“五黄”“灾煞”等凶星的侵犯，小心破财。
牛
职场精英：今年在太阴吉星的协助下，有贵人帮扶，尤其是身边的女性贵人，只要把握遇到的机会，谨慎言行，踏实办事，则易得老板或贵人的赏识与提拔，事业高升，大展宏图。但今年刑太岁，同时今年三碧星飞入，在人际关系上会遭遇危机，警惕小人拖累。
经商老板：生肖牛今年有太阴吉星相助，即女性贵人，太阴也为财星，经商人士易在生意财路上获得女性朋友的支持，获得良好投资与营收佳绩。然而，对于事业正在发展期的经商者而言，比劫星影响，易被劫财、劫运，建议佩戴“食禄旺岁”吉祥物（点击了解）改善。
虎
职场精英：今年与太岁戌土互为三合贵人，求财机遇增强，只要踏实工作，正常发挥才华和潜力，积极进取，则容易在工作上取得不错的成绩，升职加薪之余，也会有贵人在扶持，事业更上一层楼。但生肖虎今年遭遇“官符”、“五鬼”的困扰，警惕小人暗害，损声誉。
经商老板：今年走“偏财流年”，是好的机遇，可多参与人际关系活动，容易结识生意上的贵人，获得不错的赚钱良机。今年的经营环境也颇为理想，减少了小人的出现，只要用心经营，以诚信为本，在商场上将会获得成功。但寅虎五行为木，太岁五行为土，也亦出现克制太岁之意，导致自己难以把控自我，得意忘形，这点要留意。
兔
职场精英：今年六合太岁，整体运势非常旺盛，卯戌相合预示着职场人士容易得到贵人的帮扶，正财运平稳有力，只要按部就班踏实工作，在贵人的扶持下可升职加薪。但由于七赤星入本宫，加之合太岁，运势也易大起大落。因此适合稳扎稳打，循序渐进。
经商老板：今年六合太岁，又逢“岁合”、“月德”两颗吉星，有着好的人缘与贵人扶持，可谓春风得意。将会有较多的合作机会出现，适宜趁机广结善缘，对生意与投资将有很大帮助。今年的正财运平稳，适宜步步为营，循序渐进。但合太岁的年份运势易有波动，经商人士尤需注意，不可沉溺眼前的利益，见好就收，否则容易出现决策性的错误。
龙
职场精英：今年受“大耗”“阑干”“岁破”等数颗凶星影响，有钱财损耗、小人针对等事发生，加之“冲太岁”，更是难堪。好在有“八白”“月空”吉星，正财运较好。今年要用平常心去对待一切违缘的事，提防小人，切莫冲动行事，应踏实工作，在钱财方面仍有所收获。
经商老板：“冲太岁”年份，十二生肖中最受冲击的一员，今年运势较不平坦。经商人士群土争劫太重，好运难留财易被分争，不利创业与投资，要防止在钱财上与他人有深度的合作。幸有八白正神星飞临，正财运尚可，遇事多三思而后行，谨慎保守，有利于狗年平稳度过。
蛇
职场精英：今年与太岁相生，易得贵人扶持，三颗吉星入命，运势较为顺遂。机遇相对较多，发展空间很大，且社交运势旺，有利于交朋结友，只要尽情展示自己的才能，稳扎稳打，将取得很好的佳绩。但“暴败”星入命，要注意小人的阻挠，包括人际财运等，以免大起大落。
经商老板：今年与太岁相生，且太岁戌土为生肖蛇的食神星，今年求财的机遇特别多，可谓名利两旺之年，适合投资理财，财源宽广。但也需防备“暴败”“亡神”，经商投资需谨慎，步步为营，防止突然遭遇大起大落。切勿投机取巧，需以诚信为本。
马
职场精英：与戌狗互为三和贵人，太岁帮助，运势上升。有很大的发展空间，是机缘多的一年，又逢“将星”入命，意味着禄运亨通，有利于升职加薪，甚至可以主掌大权。但“飞廉”凶星入命，预兆着遭遇无妄官非的可能性增大，须处处谨慎，避免与人有错冲突。
经商老板：财运旺盛的一年。喜得太岁的帮助，而太岁也为生肖马伤官星，伤官可生财，只要在面对机遇时，积极争取，不半途而废，将有不错收获。“将星”入命，经商人士可在官界显达，有利于开展生意投资。“白虎”“飞廉”等凶矅影响，也要小心飞来横祸、小人搅局等。
羊
职场精英：今年事业运势整体不佳。与太岁相刑，人际交往迎来较多的口舌是非，容易被小人牵绊，惹祸上身。劫财流年，职场遭遇众多竞争，容易引发争斗导致破财，要学会看淡一些东西，远离是非之人。天乙贵人、“天德”“福德”星入命，逢凶化吉，减轻负面能量。
经商老板：今年财运欠佳。与太岁相刑，劫财之年，需防止非争斗、竞争增大、兄弟朋友拖累等情况造成破财，不宜妄自菲薄，与他人争斗，一定要克制自己的脾气。好在有天乙贵人，遇之则荣，可以催旺自身的财运，经商人士还需踏实求稳，低调行事。
猴
职场精英：迎来转运之年，得太岁相生，贵人扶持，喜事临门。有望在事业有大的发展，财运十分畅通。遇六白武曲星，招来好人缘，拓宽社交圈。“驿马”星入宫，今年有较多外出工作发展的机会，如果好好把握，借助贵人力量，将会获得长足的进步。但“天狗”凶星照命，需防止外出有意外损伤，影响工作。同时，驿马星对固地自封，有稳定工作的人较为受限，容易出现被小人阻碍、疲于奔命的可能。
经商老板：财运十分畅通。得太岁相生，贵人帮助，逢凶化吉，抢占先机。遇六白武曲星，主进财，财运更上一层楼，有望在人脉上结交更多的生意伙伴，聚拢钱财。但需提防“天狗”这颗凶曜，外出容易出现小意外和小惊吓，易出祸事，外出洽谈工作需注意安全，谨慎行事。
鸡
职场精英：去年值太岁，今年害太岁，运势堪忧。容易有小人暗中作祟，影响工作前程，特别是处在晋升及事业发展关键期的人士更需处处小心，避免锋芒太露，尤其是在同事伙伴之间的合作相处中。遇太岁天干戊土为正印，从事公务或文案工作的人运程上升，财运提升。
经商老板：今年财运堪忧。去年值太岁，今年害太岁，凡事不可轻信他人，需提防有人从中作梗，破坏正在洽谈的商业合作，导致钱财损失。害太岁容易造成命主身心压抑，情绪无处发泄，要防止脾气坏事，保持心情平和，以免做出不可挽回的举措。
狗
职场精英：迎来“本命年”，年柱地支与流年相遇，运势受影响。“伏尸”“剑锋”等凶矅入命，口舌是非增多，特别容易遭到小人嫉恨，得罪领导，事业受阻。也很容易出现各种各样的工作失误，多由于自身盲目自大、情绪泛滥造成。需控制好自己的负面情绪，不可妄自菲薄，工作上更需谨慎心细，避免出错。建议佩戴“灵龟保运”吉祥物（点击了解）改善。
经商老板：今年财运走低。生肖年支与流年相遇，加之太岁为生肖狗的比肩，有被掠夺意义，在生意合作上难有盈利，容易入不敷出，即使是劳心劳力也难以改变。平时表现低调的人士财运会相对畅通一些。
猪
职场精英：事业运可谓不错。遇官星流年，一白星入本宫，主名气和官位，只要好好发挥才华和能力，积极进取，工作取得不俗的成绩。贵人运也来扩展社交圈，会对事业发展有很大的帮助。但流年太岁天干会戊土，为壬水的偏官星，小心遭受小人的陷害。
经商老板：财运大吉，一白星入本宫，今年在财上将有所收获。只要利用好贵人运扩展好自己的社交圈，积极争取，将有不错的商业合作送上门来。受流年太岁天干所形成的偏官星影响，警惕小人祸害。还需注意被好友欺骗钱财的事件发生，小心与不太熟悉的合伙人合作。
讲完流年运程
教大家从命理角度分析一下
自己适合哪个行业或何种工作
你与工作是否相生相旺
命理看你适合打工还是创业？
命理学大神曾绎华老师分析
这个问题关键要看八字日主的旺衰
还要结合具体的十神组合来论
准确度较高的看法如下
1、如果日主旺，八字里构成食伤生财的气象，由于以财星为用神，所以大多数人会适合创业经商之路。
不懂看八字的朋友，可使用易奇八字APP输入个人生辰测算（如下图），若测算结果为日元旺、用神（最喜五行）为财星，则属于此类八字。
2、如果日主弱，八字里构成官印相生的气象，由于以印星为用神，所以大多数人会适合就职上班之路。
不懂看八字的朋友，可使用易奇八字APP输入个人生辰测算（如下图），若测算结果为日元弱、用神（最喜五行）为印枭，则属于此类八字。
（由于不同八字拥有52万种组合，博大精深，以上分析无法包含所有人的情况。朋友们具体八字需具体分析，可咨询本公众号客服。）
如何选择自己适合的行业？
首先可使用易奇八字APP
测算自己的用神（最喜五行）和喜神（次喜五行）
根据自己的八字喜用神（用神和喜神）
来选择适合自身发展的行业
喜用神为金：可选择五行属金的行业，如钢铁、有色金属、机械制造、珠宝、汽车、金融证券等。（喜用神为金者可多使用白色装扮或物品以旺运。）
喜用神为木：可选择五行属木的行业，如卫生医疗、养生保健、种植业、造纸、包装、食品、办公文具、香料香精、家具等。（喜用神为木者可多使用绿色装扮或物品以旺运。）
喜用神为水：可选择五行属水的行业，如交通运输、现代物流、快递、水产养殖、商业连锁、水利、消防、饮料等。（喜用神为水者可多使用蓝黑色装扮或物品以旺运。）
喜用神为火：可选择属火的行业，如石油化工、电子、电力、家电、照明、出版、网络传媒、文化教育、咨询、IT资讯等。（喜用神为火者可多使用红色装扮或物品以旺运。）
喜用神为土：可选择属土的行业，如房地产开发、房地产中介、建筑施工、水泥、陶瓷、土地交易等。（喜用神为土者可多使用黄色装扮或物品以旺运。）
（注：不一一列举，不清楚自己行业或想从事行业的五行属性，可咨询本公众号客服。想要强效生旺五行喜用神，以达到全面提运，最好请购“五行旺运锦囊”，可点击了解。）
如何选择自己适合的工种？
选择职业职位
得参考八字里的十神气象及十神组合
所谓“十神”
在阴阳五行的生克制化中
都有五行相生、相克的关系
以日干为主
日干和其他干支发生生克关系所用的名称术语
统称为“十神”
简单来讲
八字中的出生日天干就是日干
（也称日主、日元）
推算一个人的命运以日干为主
其它干支为辅
日干与其他各干阴阳五行之名词有十种
即十神
正官、偏官、正印、偏印、正财
偏财、食神、伤官、比肩、劫财
把日干的五行（左图）代入十神（右图）中
“比劫（比肩劫财）”同“我”（日干的五行属性）
以下术语为常见的十神气象组合
1、食伤佩印者
适合从事文职工作，以老师、培训讲师、记者、主持人、文案编辑、文艺创作等较为多见。
2、食伤制正偏官者
适合从事武职或技术管理工作，以军人战士、警察、城管、项目经理主管等较为多见。
3、食伤生财者
适合从事经商或营销策划工作，以自由职业者、市场业务员、商务专员、个体老板、演艺明星等较为多见。
4、官印相生者
适合从事公职、文职或行政管理工作，以公务员、办公室文员、财务、行政经理主管等较为多见。
5、正偏官克比劫者或财来破印者
有较多的这类人从事偏门或带投机性质行业，例如、炒股、炒房、等。
以上分析仅供参考
希望我们能给奋斗路上的您
当一支明亮的指南针
不论求职、上班还是创业
工作70%靠努力
30%靠运气
我们力求为您带来更多的好机会
也请你不要停止努力
蒲柏林：自在与求奇——南宋中兴诗人的六言绝句创作及诗史意义丨202302-35（总第2265期）
原载《中国文学研究》2023年第1期。此据作者稿本发布，仅用于网络推广，正式引用请以期刊原页为准。
内容提要：六言绝句缺乏单音节音步调剂的声律短板使其向骈俪化与尚古两种方向发展。围绕《题西太一宫壁》的讨论促使两条诗歌脉络交汇，“自在”由此成为六绝诗体标准。南宋中兴诗坛，求奇的六绝作者试图调和多层次关系以因难见巧。范成大大量创作六绝，刻意回避江西体，吸纳乐府传统和四六技法，但“好奇而卒不能奇”。陆游以六绝为咏怀组诗，融合自在之趣与不平之气，实现了由群而我的诗体功能转变。杨万里以活法求奇，重视江山之助，终至浑成健雅的自在之境。赵蕃等人虽大量创作六绝，但因墨守江西而被潮流抛弃；尤袤仅存两首六绝，却因符合自在之旨而获得认可。总之，“自在”因其普适性固化为六绝标准，却也成为一流诗人有意求奇的枷锁。
关 键 词：中兴诗人；六言绝句；自在；求奇；因难见巧
收稿日期：2021-12-22
前人对六言绝句的声律短板多有论述[1]，较好地揭示了六绝的体式特征和未能成为主流的原因，但前提是将其视作近体律绝。论者往往将精于对偶、擅长摹景的王维和句法拗折、以议论入诗的黄庭坚作为六绝发展史上唐音和宋调的典范。事实上，绝句在王维所处时代仍未完全律化[2]，六绝兼顾对偶则必然失粘的声律特点正与齐梁调中典型的折腰体一致。忽视六绝古调本色，导致既有研究对王建等中晚唐诗人和王安石一脉缺少关注，因而未能阐明“自在”成为后代评判六绝创作成就标准的原因 [3]。南宋中兴诗坛，六绝的创作情况空前复杂。其时江西宗派馀响尚在，初学唐人的范成大（102首[4]）、江西诗人赵蕃（60首）、“横出江西”的陆游（37首）是除了晚宋刘克庄以外传世六绝数量最多的诗人，杨万里（8首）、尤袤（2首）对后代亦有不小影响。于他们而言，王维、黄庭坚、王建、王安石等人的作品均是初步经典化的近世文学遗产，而不同的诗学背景促使他们各有偏嗜。那么，他们如何协调诗体形式与“自在”这一审美标准的矛盾？如何平衡创作传统与求奇诉求之间的关系？后代读者如何接受，今人应当如何看待？本文拟辨析中兴诗人六绝的创作源流和接受效果，从而一窥唐音宋调之后中国诗歌的近世走向。
注释：
[1] 既有研究大都将六言诗未能成为主流的原因归咎于声律，如俞樟华、盖翠杰指出：六言诗缺乏单音节音步调剂，致使作品呆板单调是主要原因，参见《论古代六言诗》，《文学评论》2002年第5期，第40—44页。
[2] 葛晓音指出，七绝早已在宫廷文人的应制创作中迅速律化，五绝则在缓慢的律化进程中形成了尚古的审美追求。据统计，王维51首五绝中仅有一首律绝，其馀古绝、齐梁体各半。参见《初盛唐绝句的发展——兼论绝句的起源和形成》，《唐诗流变论要》，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81—108页。又，由三个偶数音节构成的六言也产生于民间歌谣，并在齐梁以后迈上了骈俪化的进程，参见葛晓音《先唐杂言诗的节奏特征和发展趋向——兼论六言和杂言的关系》，《先秦汉魏六朝诗歌体式研究》，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第258—271页。
[3][16] 关于“自在”之为六绝创作标准的情况，唐爱霞已作初步梳理，参见《古代六言诗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135—137、161—166页，第163页。
[4]《范石湖集》中尚有六言四句体偈颂一题二首，既有研究或一并统计，但考虑到两种文体分属不同传统，本文皆不作统计。杨万里、陆游各有一首六言偈颂真赞，亦不计入。
1►
何谓自在：两条诗脉与审美标准的确立
对于先天不足的诗歌体裁，往往存在两种创作方式供诗人选择：一是取长补短，如周裕锴师所论，王维的《田园乐》组诗通过颜色字、方位词、叠字、意象并置增强诗歌的描绘性，通过巧妙的用典与工整的对仗来实现所谓的建筑美，从而弥补音律上的不足[5]。二是扬长避短，如霍松林认为“六绝格律较宽，易于直抒胸臆，自由表达”[6]。二者在创作原理上并无优劣，在诗史发展中则有近、古之别，关涉两条六绝诗脉。
其一是王维、黄庭坚及江西诗人创作的骈俪化六绝。既有研究往往聚焦于此，兹不赘述[7]。需要强调的是，尽管王维和黄庭坚在题材、句法乃至创作理念上迥异，他们均创作四句皆对的六绝，具有近体化倾向。换言之，黄庭坚以奇峭的变调为板滞而僵化的形式注入活力，本质上是唐宋转型的必然结果。黄庭坚追随者甚众，打破偶数音步并以虚字斡旋的句法尤为江西诗人效仿，时谓江西体[8]。与之相比，王维在六绝发展史上的地位更多源于后世追认，其写作方式并未在中晚唐广泛流行。
其二是王建、杜牧等中晚唐诗人和王安石创作的尚古六绝，包括两种类型：一是以王建、韦应物所作三台曲为代表的乐府歌辞，上接八代传统；二是皇甫冉、刘禹锡、杜牧等人所作徒诗，或前两句对仗、后两句转合，或四句皆散，一气直下。两类诗歌都好用叠词或复辞对仗，因而流畅自然，如李中《客中春思》“春水引将客梦，悠悠绕遍关山”[9]以叠词“悠悠”形容出句之“春水”，王建《江南三台》其三“树头花落花开，道上人去人来”[10]以复辞对仗写出繁花开落、人流涌动之感。王安石绝句因濡染晚唐而独树一帜，世称“荆公体”。其六绝虽然只有寥寥数首，但均非四句全对，迥异于其他元祐、江西诗人。例如，《题舒州山谷寺石牛洞泉穴》以骚体为之，晁无咎谓其有“六艺群书之馀味”[11]，《宫词》甚至被李壁断为王建所作，二例均显示出王安石六绝独特的诗学渊源。
王安石的六绝名篇《题西太一宫壁》二首及相关讨论促使两条诗脉交汇，并进一步形成六言绝句的诗体标准。王诗其一云：“柳叶鸣蜩绿暗，荷花落日红酣。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12]，实与晚唐王贞白《仙岩》其一“白烟昼起丹灶，红叶秋书篆文。二十四岩天上，一鸡啼破晴云”[13]一诗机轴仿佛；其二云：“三十年前此地，父兄持我东西。今日重来白首，欲寻陈迹都迷”[14]，四句皆散，前半叙昔、后半写今，形成强烈对比，这正是古诗常见的书写策略。然而，作为江西派不祧之宗的黄庭坚，也自言“极力为之，或可追及，但无荆公之自在耳”[15]。直至明清，“自在”仍是评价六绝的惯用语，其间缘由值得探讨。
那么，究竟什么是“自在”？或总结为普通“二二二”句式、自然流畅的语言和从容不迫的表情方式[16]，这虽符合大部分诗例的情况，但未能揭示审美标准与诗体形式之间的因果关联。黄庭坚本人多作拗折之语，亦以自在为旨归，可见它并非简单的形式问题，还应考虑思绪、叙事手法等因素。不管采用散句还是偶对，匀称的偶数音步还是灵活的变调，自在都是后人对六绝创作的共同要求。兹结合其他场景中的语例对此批评术语作历时性考察。
首先，从精神层面说，“自在”最早见于《列子》，言老成子学幻于尹文先生，“遂能存亡自在，憣校四时”，意即自任[17]。成玄英借此阐释《庄子》中的诸多概念，指逍遥无待，任性自然[18]。汉译佛典中亦大量出现这一语词，指无所挂碍，心游空寂[19]。总之，时至宋代，“自在”已是兼容多种思想体系的精神境界，宋人以为可由悟道获得[20]。在艺术创作中，自在是道心的自然流露，如苏轼评价文同墨竹“游戏得自在”[21]，缘于其胸中有竹。是故，深受庄禅思想熏陶、旨在静照忘求的王维、韦应物等山水田园诗人常常获此称赏，如《后山诗话》谓“右丞苏州，皆学于陶王，得其自在”[22]。刘辰翁等评点者称赞为“自在”的篇句，或直抒田园生活的闲适之情，或外化为落花流水、不系之舟、飞鸟游鱼等翛然无待的意象。可见，自在在古典诗歌批评中原指精神境界脱俗潇洒。
其次，从语言层面上说，“自在”的含义扩展到语言形式后，往往与求奇对举，形容天然浑成的语言风格。陆时雍《诗镜总论》认为杜诗之病“在于好奇”，因而“于天然之致远矣”，“觉几回不得自在”[23]。朱熹认为韦诗“自在”，与之相比，杜甫只是“巧”，陶渊明则是“语健而意闲”[24]，“语健”则不自在，“意闲”则自在。宋人常常从言和意两方面分论之：如许顗《彦周诗话》称赏廓然诗曰“不独喜其语，盖取其学道休歇洒落自在如此”[25]，取其诗中投射出的精神风貌；陈岩肖《庚溪诗话》评柳诗“语尤自在而意胜”[26]，意在与前引许浑诗之“工”对照，强调语言形式平易自然；黄彻《䂬溪诗话》评韦诗“言与意俱自在”[27]，则强调了内容与形式的统一。其后，言意渐渐合流，议者往往将它作为内容与形式兼备的复合概念使用。
最后，从审美层面上说，自在成为六绝的审美标准是诗歌体式传统、表现原理和典范作家影响共同作用的结果。六绝折腰体的本色与尚古的五绝更近，故适用于相似的审美标准，擅长五绝的王维自能得心应手。因此，黄溥评论《田园乐》“有自在之趣，有脱俗之韵”[28]，潘德舆亦以其诗说明六言诗法“必如此自在谐协方妙，若稍有安排，只是减字七言绝耳”[29]。所谓“稍有安排”，即不可刻意炼字求奇，自在之语当由心而生，如纪昀评价《终南别业》熔炼涵养之至，“而后天机所到，自在流出，非可以摹拟而得者”[30]，而这也正是对自在之境的创作论阐释。
因此，热衷于生新求奇的黄庭坚评王安石诗“自在”，缘于他深信通过句法锻炼，最终可以进入“不烦绳削而自合”[31]的浑成境界，所谓“拾遗句中有眼，彭泽意在无弦”[32]。然而，人为雕琢终究下自然之文一等，“故虽工而终不入大方之家耳”[33]。要让“本非天地自然之音节”[34]的六绝达到自在之境，这正是摆在南宋中兴诗人面前的一大难题。他们都试图因难见巧，在这一对矛盾的关系中取得平衡。
注释：
[5] 周裕锴：《宋代六言绝句的绘画美和建筑美》，《语言的张力——中国古代文学的语言学批评论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140—153页。
[6] 霍松林：《六言杂咏百八首》，《霍松林选集》（第二卷），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347页。
[7][53] 周裕锴：《因难见巧：宋代六言绝句研究》，《语言的张力——中国古代文学的语言学批评论集》，第123页，第123—124页。
[8] 周紫芝曾作《雨中对竹清甚效江西作六言一首》，中有“不复作／可人语，奈此／数君子／何”（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全宋诗》（第26册），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17314页）句，正是效仿黄庭坚《赠高子勉》“沅江／求／九肋鳖，荆州／见／一角麟”“顾我／今／六十老，付公／以／二百年”（[宋]黄庭坚著，刘琳等点校《黄庭坚全集》（第1册），北京：中华书局，2021年，第182页）等句法。又如祖可《书性之所藏伯时木石屏三首》、吕本中《次韵钱逊叔清江图后二首》《泗上赠杨吉老二首》、赵蕃《海监院惠二物戏答》《赠别周文显三首》等作，作者或见于《江西宗派图》，或倡导活法，或身处南宋中期，打破节奏（尤其是三三断）、虚字斡旋的特点则一以贯之。
[9][10][13][36][45][48] [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北京：中华书局，1960年，第8513页，第364页，第8065页，第2818页，第5985页，第363页。
[11] [宋]罗大经撰，王瑞来点校：《鹤林玉露》（甲编卷五），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91页。
[12][14] [宋]王安石撰，[宋]李壁笺注，[宋]刘辰翁评点，董岑仕点校：《王安石诗笺注》（第4册），北京：中华书局，2021年，第1491页，第1492页。
[15] [宋]何汶撰，常振国、绛云点校：《竹庄诗话》（卷九），北京：中华书局，1984年，第176页。
[16] 见引言注释。
[17] 杨伯峻：《列子集释》（卷三），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100页。又，《汉书·王嘉传》载哀帝责问臣子“恣心自在，迷国罔上”，王先谦引苏舆补注疑“在”为“任”之讹。参见[汉]班固撰，[清]王先谦补注，上海师范大学古籍研究所整理：《汉书补注》（第11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5290—5291页。
[18] 成玄英疏《养生主》“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曰：“任于野性，饮啄自在，放旷逍遥，岂欲入樊笼而求服养。”《秋水》又云“风以飘飖而自在”，《在宥》之“在”亦被训作自在。参见[清]郭庆藩撰，王孝鱼点校：《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12年，第126页，第592页，第364页。
[19] 如“心得自在”，参见[隋]智顗疏，[唐]湛然记，[宋]道威入疏《妙法莲华经·序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0页。
[20] 宋初晁迥《法藏碎金录》云：“学道之成，得自在也。”参见程毅中主编：《宋人诗话外编》（第1册），北京：中华书局，2017年，第31页。
[21] [宋]苏轼《题文与可墨竹并叙》，张志烈等主编：《苏轼全集校注》（第5册），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003页。
[22][25][88] [清]何文焕辑：《历代诗话》，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313页，第381页，第309页。
[23][26][27][85] 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1415页，第180页，第382页，第1384页。
[24] [宋]黎靖德编，王星贤点校：《朱子语类》（第8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3327页。
[28] [明]黄溥：《诗学权舆》（卷二一），吴文治主编：《明诗话全编》（第2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1249页。
[29] [清]潘德舆：《养一斋诗话》（卷五），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88页。
[30] [元]方回选评，李庆甲集评校点：《瀛奎律髓汇评》（卷二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989页。
[31][32][92] [宋]黄庭坚著，刘琳等点校《黄庭坚全集》，第420页，第182页，第178页。
[33][34] [清]赵翼：《陔馀丛考》（卷二三），北京：中华书局，1963年，第452页，第452页。
2►
美的焦虑：求奇心态下的自觉探索
在中兴诗人中，范成大的传世六绝数量位列唐宋诗坛第二，远多于时人，仅次于晚宋的刘克庄。鉴于范成大文集久佚，今人只能借助刘克庄的相关言论理解南宋文人大量创作六绝的求奇心态，其《唐绝句续选序》云：“盖六言尤难工，柳子厚高才，集中仅得一篇，惟王右丞、皇甫补阙所作绝妙。今学古者所未讲也，使后世崇尚六言自余始，不亦可乎？”[35]大历诗人皇甫冉所作六绝后半首皆散语，善用叠词，自然流畅，亦曾感叹六言诗“拙于事者繁而费也”[36]。刘克庄欲扬先抑，揭出六言之难后大胆将自己与他们一同置于文学史系谱中。可见，刘克庄六绝数量之大乃有意而为，是求奇、求名心态驱动的结果。而范成大时常师法中唐险怪诗派，且热衷于五杂俎、建除体、两头纤纤体等特殊诗体创作，六绝对他而言也有求奇因素。范成大初学唐人，为官后转学苏黄，进而渐臻新境。其六绝风格也呈现出鲜明的阶段性特征，可以淳熙十一年（1184）为界，划分为前后两期。前期总体学唐。首先，《题如梦堂壁》《晓起》《剧暑》等诗符合王维正格，“勃姑午啼唤雨，鹎鵊晓啭留春”[37]、“帘额绣波荡漾，烛盘红泪阑干。梦里五更风急，愁边一半春残”[38]以连绵词、叠词、颜色字、数字相对，题材虽不尽相同，但均呈现出清绝如画的场景。其次，《题画卷》其五、《冬祠太乙六言》后三首等诗后半首用散语，如“千里来从何处？想看舶浪帆风”[39]、“回首金铺兽面，步虚声在天风”[40]等联皆一气直下。此外，《荆公墓》是早期唯一的议论作品，但它的实际作法与晚唐咏史怀古诗一脉相承，未脱唐人藩篱。“百岁谁人巧拙？一丘底处亏成。半世青苗法意，当年雪竹诗情”[41]四句皆工，以“百”“一”“半”等数字叙事，诗思穿梭于历史与现实、在场与缺席之间，与张祜《宫词》制造张力的方式相似。淳熙十一年，范成大六绝创作发生激变。新春伊始，诗人大量创作六绝，风格多元，核心皆在疏通句脉。正月初七所作《甲辰人日病中吟六言六首以自嘲》颇受江西体影响，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第一，偶有打破偶数音步的情况：如果说“目慌慌／蚁旋磨，头岑岑／鳌负山”可以溯源至刘禹锡《再赠乐天》中的“一政政／官轧轧，一年年／老骎骎”[42]，“壮岁喜／新节物，老来惜／旧年华”则是典型的江西句法。第二，题材上纯以自我抒情为主，而非摹景造境。第三，大量使用虚字，以文为诗，如“我亦自厌馀生”“政尔荣枯卫涩，刚云人厄天穷”等句。但是，这组诗并未令范成大满足，其后除《寄题筠州钱有文明府新昌小道院》因所赠对象地处江西，需“驱使典故，为本地风光”[43]外，再无典型的江西体诗作，亦无破句之例。就在两天后，诗人又作《正月九日雪霰后大雨》二首：夜霰三更碎瓦，昼冥一阵翻盆。赖是梅花已过，不然皴玉谁温？
黄昏檐溜垂瀑，清晓屐声满门。湖光万顷何似？小沼先吹縠纹。[44]
二诗先以偶对摹写雨景，三、四句不对，且制造反问和设问加强语气，这正是中晚唐的典型作法，如杜牧《代人寄远六言》二首以“宛陵楼上瞪目，我郎何处情饶”和“剩肯新年归否？江南绿草迢迢”收尾[45]。但唐人以此法为六绝反是偶一为之：起承转合的作诗思维已深植脑髓，六绝与七绝每句只差一字，以七言正格写六绝的方法自然会被诗人考虑。广泛师法唐人且有意为六绝的范成大则不同，他的选择有实验性创作的意味。次日所作《正月十日夜大雷震》二首又有意区别于前诗：
阿香真是健妇，夜半鼓行疾驱。直恐南山破碎，绝怜窗纸枝梧。
人言有物司鼓，春到扬桴发声。但要蛰虫启户，何须一许震惊？[46]
二诗以散句交代缘起，后以“直恐”“绝怜”“但要”“何须”等疑问、否定词作为句头形成流水对，为板滞的诗体注入活力。这一阶段所作《园丁折花七品各赋一绝》《晓枕三首》《不寐》《苦雨五首》《夏至二首》《题黄居寀雀竹图二首》《书事三绝》等诗皆如此展开。以虚字句头对仗，化铺陈罗列为连贯节奏，疏通偶句意脉，是在齐梁以后的骈俪化背景下，诗人为增强古调品质常常采用的策略，也是常见的骈文技巧，堪称救治骈俪化六绝板滞之弊的良药。身居高位的范成大熟习四六文写作技巧，因此无需费心搜抉八代诗歌遗产，便可移植骈文句法。范成大晚年大体上进一步深化了上述倾向，并有意吸纳乐府技法。例如，《久病，或劝勉强游适，吟四绝答之》中“一丘一壑谢汝，三岁三秋望予”和“香暖香寒功课，窗明窗暗光阴”[47]二联采用复辞对仗，意脉流畅自然，突显时空流逝变换之感，将老病之中倦于游览之情抒写得慵惫顿缓。这与王建“池北池南草绿，殿前殿后花红”[48]等诗同样机轴。范成大早年作《乐神曲》数诗时已明言“效王建”[49]，可见其影响贯穿一生，也跨越了诗体。不同的是，王建所作六绝属于杂曲歌辞，其音乐性可借助外部因素实现，而范成大重视字句雕琢，如《初秋闲记园池草木》其一“茙葵烂紫终陋，薝蔔嫣黄亦香”[50]一联所咏草木名称悉从艸部，形式工整。从创作心态看，范成大虽吸纳了江西诗派好议论、善以虚字斡旋的特点，但这也是宋调的共同特征，他在创作实践中几乎完全回避打破偶数音步的江西体。“奇”是一种一次性的特质，原本是奇的表现方式由于被惯用化，反而会变成平常的表现形式。时至南宋中期，江西体以破句制造陌生化效果的求奇手段已沦为一种庸俗的模式，而范成大以避奇的姿态达到了求奇的目的。从读者接受看，范成大初学唐人的诗学路径异于时人，其温润清丽的造语特点和中后期经常表现的闲适生活情境均符合自在之义，因而这类诗多被《御选宋诗》（31首）、《千首宋人绝句》（12首）、《宋诗钞》（32首）等大型选本收录[51]，与其创作体量成正比。然而，《宋十五家诗选》《宋诗选》《宋诗精华录》等衍生选本无一选录，这意味着他的自觉探索未获广泛认可。究其缘由，范成大虽借鉴乐府歌辞与四六文法疏通意脉，但前者脱离了音乐形式，后者是刻意的人为操作，王夫之曾说陶谢以来“藉句端著语助为经纬”是“神有未至”的表现[52]。因此，范成大此法虽能疏通句意，终究缺乏神韵，在明清评论家眼中自然“与经生无异”，未臻自在境界。注释：
[35][89] 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第142页，第252页。
[37][38][39][40][41][44][46][47][49][50] [宋]范成大著，富寿荪标校：《范石湖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0页，第20页，第71页，第107页，第14页，第324页，第324—325页，第337页，第30页，第337页。
[42] [唐]刘禹锡撰，卞孝萱校订：《刘禹锡集》（卷三一），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426页。
[43] [清]赵翼著，霍松林、胡主佑校点：《瓯北诗话》（卷一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第176页。
[51] 在大部分选本中，六言诗皆付之阙如。刘克庄、杨慎曾专门编选宋人六绝，今佚，故只能考察清人宋诗选本的情况。笔者据谢海林《清代宋诗选本叙录》《清代通代诗选述略》（《清代宋诗选本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340—418页）筛选出张豫章等奉敕所编《御选宋金元明四朝诗》（文中简称“御选宋诗”），吴之振等编《宋诗钞》，严长明《千首宋人绝句》、陈訏《宋十五家诗选》、马维翰《宋诗选》、陈衍《宋诗精华录》等涉及中兴诗人六绝的选本作为考察对象。按：谢书王史鉴《宋诗类选》条以屈万里《普林斯顿大学葛思德东方图书馆中文善本书志》（《屈万里全集》，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4年，第571—572页）著录的《宋人诗囿精华录》二十四卷为《宋诗类选》底稿本，认为屈氏云《宋人诗囿精华》收录五古、五律、七律、五排、七排、五绝、六绝、七绝八体，是误将一部分五律误作五古或王史鉴欲于近体之外续编古体所致。今检南京图书馆藏道光十九年（1839）乐古斋刻本，确证其并未选录六绝，故本文不将此书纳入讨论范围。
[52] [清]王夫之评选，张国星点校：《古诗评选》（卷五），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79页。
[36][45][48] 见第一节注释。
3►
由群而我：咏怀品质与自在情境的对接
以诗体功能而论，相比江西诗人，中兴四大家等革新诗人所作六绝中唱和作品比重极低，这意味着诗歌社交属性淡化，艺术自觉提升，个人抒怀色彩加强。周裕锴师指出，在北宋后期，“唱酬性的作品占了六言绝句总量的一半”，是“元祐体诗歌的交际性质的必然反映”，并认为南宋主要的六绝创作者皆与元祐体、江西体相关[53]。此论的确能解释永嘉四灵集中无一六绝的原因，但中兴四大家存在有意突破江西藩篱的共同倾向。事实上，范成大102首六绝中仅1首次韵诗，杨万里、陆游、尤袤则一首全无，而赵蕃等江西诗人仍然延续着六绝的唱酬传统，在他的60首六绝中，唱酬之作共38首，占63.3%，《次韵蔡叔清六言二首》《次韵斯远重别六言四首》《送刘公求还庐陵兼属张元亨五首》等诗均体现出六绝诗体的社交属性。与赵蕃同时代的六绝作者中，比他年长十馀岁的陆游最具咏怀意识。其六绝共九题37首，多以组诗的形式出现。从诗题看，《六言》、《六言》四首、《六言杂兴》九首、《感事六言》八首、《六言》六首、《夏日六言》四首、《六言》二首均无明确标题，篇章结构继承了阮籍《咏怀》、陈子昂《感遇》、张九龄《感遇》以来的咏怀传统，感怀特质贯穿其整个创作过程，或为某一时期所作六言的集结，随感而发，偶一为之。此外，庆元元年（1195）所作《愁坐忽思南郑小益之间》二首、《舍北闲望作六字绝句》题中“忽思”“闲望”等语亦包含抒写思绪的意涵。因此，陆游的所有六绝都具有咏怀的独特功能。然而，咏怀品质与六言绝句并不存在先天的密切关联。刘宁指出，咏怀品质自其诞生之初就“与辞采升华的形式美构成微妙的抵触”，“古体的‘咏怀’特色极难进入以辞采声律为尚的近体”[54]。而近体化的骈俪化六绝极易出现以多重工对补偿声律缺憾的倾向。因此，古调因素与流畅句法的运用成为必然要求。换言之，若以六绝述怀，必须协调语言形式与情感内蕴的矛盾。从语言风格上讲，陆游的六绝相对保守，总体上仍沿江西旧习。首先是打破偶数音步，如《六言》其三“乌有翁／边／贳酒，无何乡／里／寻花”[55]、《六言杂兴》其六“广平／作／梅花赋，少陵／无／海棠诗”[56]都是典型的江西句法。其次是用典及议论，《六言杂兴》九首中“梦里明明周孔，胸中历历唐虞。欲尽致君事业，先求养气工夫”、“举足／加／刘公腹，引手／捋／孙郎须。士气日趋委靡，赖有二君扫除”[57]皆嵌入典实，进而论时事、议文理。同时，部分诗也反映出不刻意追求多重工对的活法倾向，如“语道无如孔孟，佛庄虽似非同”一联，按照六绝的体制要求，完全可以“佛庄”对“孔孟”，这里故意制造似对非对的效果注入古意，一如韩愈《此日足可惜一首赠张籍》“淮之水舒舒，楚山直丛丛”[58]。又如“三巴亦有何好？万里翩然独寻。本意为君说破，消磨梦境光阴”[59]（《六言》）一诗意脉流畅，四句皆散，是集中最早的一首六绝。此外，陆游六绝中也存在大量后半首转折的现象。除前列借此法加强议论语气的诗例外，《六言》其四“勿倚新知可乐，笑中白刃如霜”[60]、《六言》其一“问子行装何在，带间笑指葫芦”[61]等诗或反问，或设问，或否定，或让步，有效改善了骈俪化六绝板滞的缺点，体现出与其师曾幾和吕本中“活法”诗论的衔接，不死于传统江西六言句法之下，努力追求圆美流转的表达，为咏怀品质提供了适宜的语言基石。从内容情韵上讲，陆游六绝中既有闲远自在之趣，又有沉郁不平之气，前者是六绝的审美标准，在陆游的整体创作中并非主流；后者是咏怀品质的突出特点，与陆游其他诗体创作相统一。具体说来，陆游的自在之趣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田园意象频频入诗，颇有和陶之意。二是多表现幽适自足之感，常常将自我形塑为幽隐之士，自谓“早岁已归南陌，暮年常在东篱”[62]（《感事六言》其五），以“老农”为师，《感事六言》其三“但使一眠得熟，自馀万事宁论”[63]等语更是适足情调的自然流露。三是多有王孟以来山水诗中频频表现的泠然独往之趣，“万里翩然独寻”和“借问孤舟何处，深入芙蕖浦中”[64]（《夏日六言》其二）等语不仅是闲适生活片段的截取，更强调精神上的自由独立[65]。陆游善于将沉郁不平之气与自在闲远之趣熔铸于一联，从而形成巨大张力。例如“铁马未平辽碣，钓船且醉江湖”[66]（《六言》其一）和“一卷楚骚细读，数行晋帖闲临”[67]（《感事六言》其六）二诗，出句或忧虑时事，或与楚骚同调，而对句则是在“闲”“醉”中泛舟、临帖的自在情境。这种微妙的矛盾实质上是清隐之士的一体两面，一如陶渊明也是金刚怒目、负性带气之人。沉郁之气的注入使得陆游六绝的咏怀品质格外突出，也成为其六绝创作的一大特色。从后代接受来看，陆游正因其六绝中独特的沉郁之气受到部分选家的特别关注。《宋诗钞》《千首宋人绝句》所选四首陆游六绝篇目一致，前者是后者的选源。《舍北闲望作六字绝句》云：“潘岳一篇秋兴，李成八幅寒林。舍北偶然倚杖，尽见古人用心。”[68]此诗以《秋兴赋》和《寒林图》二典起兴，省去万千眼前景象的谱写，后二句直写心中事，俨然老杜。《六言杂兴》九首选三，“士气日趋委靡，赖有二君扫除”有强烈抗金情绪，“失马讵知非福，亡羊不妨补牢”也语带讽谏，“广平作梅花赋，少陵无海棠诗”用典更是直接与杜甫相关，其馀六首则往往谈艺论道。《宋诗钞·剑南诗钞》小序盛赞陆游学杜“不宁皮骨，盖得其心矣。所谓爱君忧国之诚，见乎辞者，每饭不忘”[69]，可见其选录标准也贯彻到了六绝中。《御选宋诗》则未选《六言杂兴》，一是由于这组诗的宋调特征不合选家旨趣，故转而选录《夏日六言》等清新自在之作；二则缘于此集的御修性质，所有抗金之作均被剔除。清人王霖《读范陆二家诗题六言》二首，其一云：“不放纤毫入俗，自然潇洒出尘。若令诚斋相见，能无千里畏人。”其二云：“有时偶弄狡狯，何曾全类俳谐。若非我翁自道，谁谓不如诚斋。”[70]“自然潇洒出尘”正是自在之境，“何曾全类俳谐”点出范、陆二人或句法灵活，或以散句疏通意脉，弥补了骈俪化六绝板滞的缺陷。要之，陆游、范成大等诗人熔炼各体之长，将咏怀品质注入自在情境，使六绝摆脱了应酬的俗套，在情韵上更具感染力，从而获得了读者的认可。
注释：
[53] 见第一节注释。
[54] 刘宁：《宋调的形成与韩、欧、白三家诗》，《唐宋诗学与诗教》，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第197页。
[55][56][57][59][60][61][62][63][64][66][67][68] [宋]陆游著，钱仲联校注：《剑南诗稿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242页，第3297页，第3296—3297页，第156页，第1242页，第4509页，第4166页，第4165页，第4447页，第4166页，第4166页，第2202页。
[58] [唐]韩愈著，钱仲联集释：《韩昌黎诗系年集释》（卷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90页。
[65] 葛晓音：《“独往”和“虚舟”——盛唐山水诗的玄趣和道境》，《山水·审美·理趣》，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20年，第58—78页。
[69] [清]吴之振等选，管庭芬、蒋光煦补：《宋诗钞》（第2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1819页。
[70] [清]王霖：《弇山诗钞》（卷九），《清代诗文集汇编》编纂委员会：《清代诗文集汇编》（第245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29页。
4►
因难见巧：以求奇之法臻自在之境
前引王霖诗存在扬陆范而抑诚斋的倾向，是清初“家剑南而户石湖”[71]的缩影。事实上，杨万里六绝的自然表现与句法选择虽与范、陆不同，但在后代获得了极高评价。然而其集中仅存寥寥八首，与数千首诗的体量相比，可谓沧海一粟。究其缘由，杨万里在诗集编纂过程中曾自悔少作，《江湖集》序中自言“少作有诗千馀篇，至绍兴壬午（1162）七月皆焚之，大概江西体也”[72]。今人已无从知晓杨万里早年是否创作江西体六绝。从现存情况看，杨万里的8首六绝各异，江西宗派的影响并不随少作的焚弃而割裂。《演雅六言》二首出自晚年所编《退休集》，由诗题便知其与江西宗派的关联：觳觫受田百亩，蛮触有宅一区。蚍蝣戒之在斗，蝇蚋实繁有徒。
果蠃（原作羸，据四部丛刊本改）周公作诰，鷾鸸由也升堂。白鸥比德于玉，黄鹂巧言如簧。[73]
黄庭坚《演雅》为七言大篇，共280字。后人在考虑以其他诗体作《演雅》诗时，往往会考虑篇幅，如张至龙《演雅十章》以十首五绝作为联章组诗，刘克庄《演雅二十韵》亦以两百字大篇来容纳繁多名物。而杨万里以区区24字追效，巧妙地抓住了六言诗体的特点：前诗“蛮触”“蚍蝣”“蝇蚋”皆从虫部，后诗“鷾鸸”“鸥”“鹂”从鸟部，动物名称天然为六绝提供了整饬的结构美。其二则以颜色字、数字点染出画面感。这两首演雅诗可谓很好地吸纳了王维体的优点，虚字斡旋、用典则体现出江西宗派的特点，“戒之在斗”“比德于玉”以文为诗，句法新奇，又以庄言正语道细毫之事，显得诙谐幽默。因此，二诗将骈俪化六绝的两种典范融为一体。在他身后，方岳既以七言排律拟《效演雅》，又作六绝《演雅》二首，“苍鹰守株待兔，白鹭临渊羡鱼。鸤鸠妇叹于室，蜗牛亦爱吾庐”[74]既以动物名称组成多重工对，又融入典故和散文句法，追摹杨万里之迹可见。晚宋的汪韶也曾以两首六绝为《演雅》，可知杨万里的尝试颇有影响力。
杨万里的六绝中有两处明显的破句，出句均为偶数音步，对句方变换节奏：只爱锦绷满地，暗林／忽／两三茎。[75]（《看笋六言》）
莫笑草泥郭索，策勋／作／醉乡侯。[76]（《糟蟹六言》其二）
二诗分别出自《江湖集》和《西归集》，已是焚弃少作后“学后山及半山及唐人者”[77]的作品。“暗林／忽／两三茎”虽是破句，节奏变化极为巧妙，一个“忽”字，轻快地点出了在暗林中意外发现冒出地面的笋茎带来的惊喜感。此外，《农家六言》《糟蟹六言》等作清空明净，《农家六言》“白鸥飞处极浦，黄犊归时夕阳”[78]的情境颇近荆公，但二诗形式上仍四句皆对。换言之，杨万里的六绝在意义层面领悟王安石和晚唐诗人的自在之趣，而语言层面仍采取王维和黄庭坚的骈俪化形式。沿此路径进一步深化，遂有出自《南海集》中的名作《宴客夜归六言》：
月在荔支（原作枝，据四部丛刊本改）梢上，人行抹利花间。但觉胸吞碧海，不知身落南蛮。[79]
《玉林诗话》评论道：“六言绝句如王摩诘‘桃红复含夜雨’，及王荆公‘杨柳鸣蜩绿暗’二诗，最为警绝，后难继者。近世惟杨诚斋《醉归》一章：‘月在荔枝梢上，人行豆蔻花间。但觉胸吞碧海，不知身落南蛮。’雄健富丽，殆将及之。”[80]“雄健富丽”指刚健的风骨与华美的意境，糅合了王维体之“丽”与江西体之“健”。荔枝与茉莉，既有一红一白的色彩反差，还令人如闻花果芬芳，画面感与沉浸感俱佳。诗人试图在短篇之中多方调动读者的感觉器官，使人如临其境。“胸吞碧海”与“身落南蛮”则构成强大张力，又以转折词“但觉”“不知”作虚字句头组成流水对，在短短十字之中制造出思维的迷离与归位。前者强调主观体验，将读者诱入所造之境，后者陈述客观实际，使人恍然清醒，读者的知觉能力被充分焕发，一道在这意蕴丰富的自在情境之中酣然畅游。米友仁《潇湘奇观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诗作散佚无几的尤袤仅存六绝《题米元晖潇湘图》二首。其一云“万里江天杳霭，一村烟树微茫。只欠孤篷听雨，恍如身在潇湘”，与杨万里“不知身落南蛮”一诗仿佛。如果说杨万里通过视觉和嗅觉制造沉浸感，尤袤则以迷蒙的烟雨烘托无待逍遥的自在之境，与米氏潇湘图“将画面的大部分隐藏于迷雾之中，以追求去物质化、缥缈不定的‘诗意’特征”[81]相契合。其二“淡淡晴山横雾，茫茫远水平沙。安得绿蓑青笠，往来泛宅浮家”[82]机轴相似，叠字、句中对与转折词的运用令诗作流畅自然。二诗不论是遣词还是舟船烟水意境的营造，均符合自在之旨，亦体现出王安石的影响。杨万里和尤袤传世六绝数量少，但颇受选家青睐。《宋诗钞》选杨万里《宴客夜归六言》《看笋六言》《农家六言》三首，《宋十五家诗选》《宋诗选》分别从中择取了《宴客夜归六言》和《农家六言》[83]，而范成大和陆游的六绝却无一入二者法眼。尤袤六绝入选《千首宋人绝句》和《宋诗精华录》，而陈衍亦未选录范、陆之作。《题米元晖潇湘图》颇似荆公体，陈衍谓王安石在贵人能诗者中最有“山林气”[84]，即李东阳《麓堂诗话》所谓“隐逸恬澹之诗”[85]，又称《题西太一宫壁》“绝代销魂”，可见其偏嗜，选录尤袤六绝则不足为怪。自觉的理论意识是诚斋六绝大获赞誉的重要原因。杨万里宣扬诗在山林，极其重视江山之助，并以苏李诗的“无待”境界为“神于诗者”，杜甫、黄庭坚虽属有待，亦臻化境[86]，这正符合自在的义涵。在他看来，杜甫、黄庭坚的下字之法虽属“有待”，刻意求奇，下自然一等，但若精于此道，亦能成功。因此，杨万里虽早已宣告与江西宗派决裂，但他所攫取的文学遗产主要仍在骈俪化六绝的体系中，江西诗人内在的灵活求变的精神已深入骨髓，最终达到浑成健雅之境，近乎自在。换言之，不同于范成大以避江西体之奇为奇，杨万里正是以江西求奇之法达到了自在之境。
注释：
[71] [清]蔡显：《闲渔闲闲录》（卷六），四年（1915）吴兴刘氏嘉业堂刻本，第8叶。
[72][73][75][76][77][78][79][86] [宋] 杨万里撰，辛更儒笺校：《杨万里集笺校》，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3257页，第1977—1978页，第386页，第722页，第3257页，第386页，第784页，第3231—3232页。
[74][82] 北京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全宋诗》，第38268页，第26862页。
[80] [宋]魏庆之著，王仲闻点校：《诗人玉屑》（卷一九），北京：中华书局，2007年，第603—604页。豆蔻，集本作抹利。
[81] [美]高居翰著，洪再新等译：《诗之旅：中国与日本的诗意绘画》，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年，第10页。
[83] 据谢海林考察，《宋十五家诗选》“大都据宋人全集择取，唯杨万里诗据《宋诗钞·诚斋诗钞》选录”，《宋诗选》“大体据《宋诗钞》辑录而成”，参见《清代宋诗选本研究》，第347—360页。
[84] 陈衍著，郑朝宗、石文英校点：《石遗室诗话》（卷一），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第8页。
[85]见第一节注释。
馀论►
诗学遗产与读者反应
北宋人生于唐后，在影响的焦虑下形成宋调。中兴诗人生活在唐宋诗歌主要流派初步经典化的时代，钱锺书断言“南宋诗流之不墨守江西派者，莫不濡染晚唐”[87]，颇有见地。具体到六言绝句这一极端的诗体，则并非单纯复归唐音，还应考虑诗人调和古调、近体两大诗脉的努力。换言之，中兴诗人对六绝的探索，实为殊途同归地权衡内容与形式、天然与人工、骈与散、古与近、文与质等多层次的关系，以求因难见巧。
赵蕃墨守江西，其六绝虽多，却被潮流抛弃；尤袤仅存两首六绝，但因符合自在之趣而得到后世认可；陆游拓展了六绝的诗体功能，并融入个人特质，然而影响有限；范成大刻意为之，传者寥寥；杨万里集中仅存数首，却有名作诞生。一方面，作品的沉浮与诗人自身才力相关，范成大“好奇而卒不能奇”[88]（《后山诗话》语），杨万里则“不求奇而奇至也”[89]（张耒《答李推官书》语）。另一方面，诗人求奇的努力也会受限于读者审美能力和选家眼光，未能收获与实际成就相称的赞誉。将“自在”视作六绝诗体标准，源于古、近两条诗脉交汇。自在与玄学、庄禅、理学皆有密切关联，语言层面和精神内容的双重指向也令这一标准极具兼容性。选家旨趣各异，“自在”却因其普适性，在诗人、评点者和选家长期的交互作用下被不断固化为审美标准，同时也会僵化或窄化。一流诗人求奇的探索因而曲高和寡，难以传播。例如，《御选宋诗》主“温柔敦厚”[90]，《千首宋人绝句》主“遥深清隽”[91]，实质上仍是以唐音的标准选录六绝，二者皆取黄庭坚《题郑防画夹》其一：“惠崇烟雨归雁，坐我潇湘洞庭。欲唤扁舟归去，故人言是丹青。”[92]此诗句法平易流畅，又包含“归雁”“扁舟”等典型的自在意象，在山谷六绝中属于别调。而《赠高子勉》及其次韵诗等典型的江西体六绝却被拒之门外。“对清初宗宋诗风和唐宋诗之争论辩的兴起，起了积极的推动作用”[93]的《宋诗钞》也同样选录此诗，可证这一标准八面玲珑的特质。宇文所安（Stephen Owen）指出，成为经典的一个重要指标是“不再受到审美趣味变化的影响”[94]，王维、王安石、杨万里等人的诗作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脱颖而出，其共同标准即自在。对于一种艺术形式而言，从无意的自然天成走向人工雕琢乃必然规律，由十八般武艺归于寸铁伤人之化境更是理想追求。不管是返璞归真，还是因难见巧，核心都在于自在与求奇持衡。求奇是技巧尺度，可以去前轨，变古法，自在是审美尺度，是六绝表现原理与作者、读者长期磨合形成的经验。然而“意翻空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95]，有意味的形式呼唤的是敏感的直觉与灵动的诗思，这实在是可遇不可求。因此，即便是王安石、杨万里，一流的六言绝句佳作也寥寥无几。我们也不禁掩卷长思：努力探索是一种态度，能否因难见巧则取决于个人才能与灵感契机。
注释：
[87] 钱锺书：《谈艺录》，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第318页。
[89][宋]张耒:《答李推官书》，李逸安、孙通海、傅信点校:《张耒集》（卷五五），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829页
[90] [清]张豫章等：《御制四朝诗选序》，《御选宋金元明四朝诗》（卷首），南京图书馆藏清康熙四十八年（1709）刻本，第1叶。关于“温柔敦厚”与唐宋诗歌风格的关系，饶毅、张红已有申说，参见《唐宋诗之争中的“温柔敦厚”说》，《理论界》2006年第4期，第107—108页。
[91] [清]严长明编选，吴战垒校注：《千首宋人绝句校注》，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1页。
[93] 巩本栋：《〈宋诗钞〉的编纂及其诗学史意义》，《思想与文学：中国文学史及其周边》，北京大学出版社，2021年，第509页。
[94] [美]宇文所安著，田晓菲译：《瓠落的文学史》，《他山的石头记：宇文所安自选集》，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9年，第26页。
[95] [南朝梁]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卷六），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第494页。
[88][92]见第一节注释。
作
者
/ 简介
蒲柏林，1994年9月生，2013年进入四川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学习，2017年推免至南京大学文学院攻读博士学位，主要研究中国古代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