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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作法与欣赏：构思立意之“取象”
所谓取象,就是选取意象。这是诗歌在立意确定之后,进行构思的一项重要内容。
所谓意象,即诗歌中出现的带有作者主观感彩的形象,由于它是为一定的“意”服务的,所以称为“意象”。意象一般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直接意象,即诗人在构思时直接浮现于头脑中的某种形象,诗人将它们写入诗中,表现出自己某种思想感情。如王之涣的《登鹳雀楼》：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诗中选取的白日、黄河、高楼等意象,表达出一种雄伟豪迈的胸襟气度。又如刘长卿的《送灵澈》:
苍苍竹林寺,杳杳钟声晩
荷笠带斜阳,青山独归远。
青翠的竹林,幽深的古寺,悠远的钟声,苍茫的落日余晖……这些意象都给人以超凡脱俗、清净高雅的感受,而作者对于诗中之人物——那位“青山独归远”的灵澈上人的倾心敬仰之情也寄寓其中了。灵澈上人的道行节操怎么样?这些意象难道不足以表现么?另一类是间接意象。间接意象出现在诗人构思过程中时并不是某个事物的具体形象,而是它所具有的某种象征意义。诗人选取这样的意象,正是为了借助它来表达自己或者复杂、或者抽象、或者隐晦难言的某种思想感情。间接意象又可分为比喻意象和象征意象,前者如李煜的《虞美人》词的煞拍: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是借助春水猛涨,滔滔不尽,一泻千里之势,来比喻自己那种失去故国的深愁巨痛。诗中的“春水”,就是一种比喻意象,诗人正是通过它,才将自己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抽象愁思,化为具体的形象,使读者能明确感受到的。唐代诗人李商隐写过一首《初食笋呈座中诸公》诗,诗曰：
嫩箨香苞初岀林,於陵论价重于金。
皇都陆海应无数,忍剪凌云一寸心?!
诗人为什么要对酒宴上那鲜嫩的竹笋寄予无限的感慨呢?联系诗人年少时即负不凡之才,后来在人生道路上却屡遭阻挠,终于在别人的猜疑、忌恨的眼光中潦倒一生的经历,我们会理解到诗人是在写自己。他正是借嫩笋遭到摧残的遭遇,抒发自己遭受迫害的愤慨心情。在这里,嫩笋具有一种特定的象征意义,因此,它属于象征意象。那么,我们在选取意象时应当注意哪些原则呢?
首先,要选取最能表现自己情感的意象。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曾讲过一件诗坛趣事,说宋初有所谓晚唐体诗派,代表作家是九个和尚,都以能诗自夸。一日,有个叫许洞的进士会见了他们,对他们颇为看不起。许洞说:“诸位都以能诗著称,我这里有一张帖子,上面写有几个字,现在请诸位各赋一诗,条件是诗中不许出现帖上之字,如果做得到,我就真心佩服。”和尚们接过帖子一看,只见上面写有竹、石、泉、松、月、茶、钟、山、林、梅、鹤等字,大家面面相觑,抓耳拈须,沉吟了半天,终是做不出,最后只好纷纷搁笔。和尚们为什么离开了帖上之字就写不出诗来了呢?因为那些竹石泉松之类的意象,是最能表现出家人那种超尘脱俗、清雅孤高情趣襟怀的,如果离开了这些意象,他们的思想感情也就无法表达了。中唐词人张志和曾经写过五首《渔歌子》词,这是现存最早的文人词作。其一云: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这首词意境极美,宛如一首清新秀丽、润泽透明的水彩画。它表现出词人徜徉在大自然的山水境界中那种潇洒自如,独乐其乐的风神意趣。之所以能产生这样的形神兼备的艺术效果,与作者的精心取象是分不开的。我们看,诗人选取的是江南水乡春天里最有代表性的景物,如山、水、白鹭、桃花、鳜鱼、箬笠、蓑衣、斜风、细雨,作者将这些清新活泼、富有大自然生机意趣的意象构置在同一幅画面中,再着以鲜明的色彩,如山的青,水的绿,桃的红,银色的鳜鱼,洁白的鹭鸶,这一切笼罩在斜风细爾里,诗人披着“青箬笠,绿蓑衣”泛舟江上的那份愉悦之情便渗透其中。
其次,要选取含蕴丰富的意象。这些意象通过不同诗人的发掘,往往能显示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艺术效果,表示出不同身份地位,不同经历遭遇,不同性格情志人物各自具有的情感品格来。如蝉这种动物,生活在树上,据说靠餐风饮露生活,于是诗人就常常借它来作为表达高洁情怀的意象。初唐诗人虞世南写的咏蝉诗是“垂缕饮清露,流响出疏桐。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虞世南是深受唐太宗信任的老臣,德高望重,名声很大他在这首诗中说蝉的头部触须好象大官员冠上垂下的缨带一样暗示了自己的身份不凡。又说蝉因为身居高处,所以声音自然传得很远,这也是表明自己人品高尚,学识渊博,所以名声当然就会很大了。结尾“非是藉秋风”说明自己根本不是依靠别人的势力,或者什么不正当手段来达到如此地位的,也正是一种矜持庄重含而不露的自我表白。
比虞世南稍后的骆宾王也写过一首《狱中闻蝉》诗,这首诗是在骆宾王因为坚持正义、向武则天上疏请求革除弊政,却反被小人诬陷为贪赃枉法,结果被系狱中,遭到冤屈的情况下写的。诗云:“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在这首诗的颈联,骆宾王借蝉的翅膀被露水沾湿,变得沉重而难于飞出说明自己目前艰难的处境;又借外界风声很大从而将蝉的鸣叫声淹没,说明自己因小人谗言太多弄得有冤无法申述。诗的结尾说蝉再高洁也没有人相信,自已的心志又有谁来为之洗清表白呢?因此,这首诗正是一位志土仁人遭谗被诬时悲愤难平心境的写照,蝉的遭遇与处境也象征着诗人的境况,诗人在蝉这一意象上是寄托了自己的人生感慨的。
与虞世南、骆宾王相同,李商隐也曾选取蝉作为意象来寄托自己的身世之感,他的《蝉》诗是这样写的:“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薄官梗犹泛,故园芜已平。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诗的首联,写蝉因为居处高高的树上,只靠餐风饮露为生,所以是很难饱的。而自己也正是因为坚持清高的人品操守,所以弄得贫穷潦倒,衣食不周。“徒劳”句说蝉的声声哀鸣也是徒劳无用的,根本不会有人来理解。颔联说蝉的鸣叫到五更将要天亮时,已经声嘶力竭,断断续续,简直再也喊不出来了,可是那一树叶子还是青翠碧绿,一点也没有因为受到蝉哀鸣的感动而变得憔悴枯黄。颈联尾联抛开咏蝉,转写自己,感叹身世飘零,辗转各地做幕僚小官,不得归家。联系到前面所举的那首以嫩笋为意象控诉人才遭到摧残的诗篇,我们可以看到蝉诗上寄托的正是诗人那种凄凉掩抑、自哀自怜的痛苦感受。由此看来,只要意象本身的含蕴丰富,即使是别人反复用过的,也同样可以写出新意来。
最后,再谈谈选取意象的途径。意象的选取虽然情况各异,但基本途径还是不外乎“因情生景”和“触景生情”两种。所谓“因情生景”,即是先有了主观感情然后再去寻找表达它的意象。比如那位尽日寻春的诗人最后找到了梅花这个最能体现春光的意象,即是属于主动寻找意象的这种方式。所谓“触景生情”,即是无意中发现了生活中的某一意象,从而触动了积蓄在诗人心中已久的情思,于是,诗人便借此意象抒发感情。比如笔者见新月,闻桂香而作诗一例即属于这种方式总之,意象的选取直接关系到作者主观感情的正确表达,所以必须尽量精当准确。在选中自己合适的意象之后,还需要进一步发掘其含义,作更丰富的联想和更深层次的思考,切不可浅尝辄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