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文 男主追妻火葬场,女主自尊自爱自强。“这替身我不当了!”
她将自己完完整整尽付与她,到头来,居然还比不上一盒骨灰。-后来大胤公主磕着瓜子,听说书,故事还未听完便起身离开,嘴里说着:“好一个渣男”
没成想衣袖却被拉着,她回头,见一个俊朗男子赤红着眼,喃喃道:“阿妧?”“阿妧?”凤无双皱眉“你眼神不好吧...”
第一章
大胤淳祐帝十年,天下已纷争百年。
大胤自高祖立国,大封诸侯,然未过七世,天子昏庸,奸臣当道,民不聊生,兵变频起,各路诸侯,皆野心勃勃,意欲一统天下,到淳祐帝之时,大胤皇室所能控制的疆域,不过胤都而已,只是诸侯皆不愿背负杀戮天子的恶名,因此大胤凤氏皇族衰弱至斯,仍能苟延残喘。
各路诸侯之中,又以雍、离、邺三国最为强大,三国国力相当,互分天下。
雍国边城,灵昌,郊外梅林,三更时分,一个身穿黑色大氅的男人正燃起篝火取暖,篝火忽暗忽明,火光映衬之下,只见他容貌棱角分明,气质清贵矜傲,五官更是俊美异常,只是双眸冷淡锋利,浑身上下,更是有种生人勿近的肃杀之气,让人望之生惧。
男人安静地烤着火,丛林之中,夜深人静,鸦雀无声。
忽然不远处传来窸窣的声响,接着一个浑身是伤,约莫十六七的的少女赤着双脚,跌跌撞撞逃来,跌倒在男人脚下,她头发散乱,衣衫尽裂,从裂开的衣衫之中,能看到雪白肌肤之上,有道道带血的鞭痕,少女虽然形容狼狈,但从她披散的头发下,仍能看到她容貌清秀绝俗,的确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
少女想爬起再逃,但她赤着的双脚已经磨的血肉模糊,浑身更是被鞭打到体无完肤,已是丝毫没有气力了,身后吆喝声叱骂声愈发近了,而那烤着篝火的男人,见到一个浑身是伤、美貌惊人的可怜少女跌倒他脚下,却连瞧都没瞧上一眼,仍然冷漠地烤着火。
眼见喧嚣声愈来愈近,少女愈发慌乱,如若……如若被抓回去,那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生死关头,她用尽力气爬到男人脚下,伸手拽住男人的衣摆,仰头恳求道:“公子,求求您救救我,我做牛做马,一定报答您的大恩。”
衣摆被少女拽住,男人却皱了下眉头,眼中露出嫌恶情绪,他刚想将衣摆从少女手中抽出,但在见到被篝火照映的少女脸庞时,却微微愣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他又马上回过神来,然后将衣摆从少女手中抽了出来,从头到尾,他都冷淡到不愿说一个字,更不愿意再多瞧这可怜少女一眼。
衣摆从少女手中寸寸抽出,少女也渐渐绝望,身后几个男人已经追了上来,为首的是一个华服公子,他狞笑道:“九儿,你这是想往哪跑呢?”
那少女脸色惨白,她咬着唇,死死瞪着那华服公子,一言不发。
那华服公子又道:“跟了本公子有什么不好,反正我阿爹年过七十,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你独守空闺,还不如跟了我快活,你要是跟了我,我也会向阿母说情,让她不要总是虐打你,好好一个小美人,我瞧着也心疼。”
少女闻言,只是冷笑一声,啐了口:“要我顺从你这畜生,你想都别想。”
那华服公子恼羞成怒:“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对跟着的奴仆道:“这娘们是个养不熟的狗,一个奴婢,被我阿爹看中收作通房,不但不感恩,还总想着逃跑,这种贱婢,我上过后,便赏你们吧!”
几个奴仆早就垂涎少女美色,闻言立刻感恩戴德,千恩万谢了起来。
少女听后,更是如坠冰窟,眼见几人都步步逼近,她惊惧之下,瞧见身旁地上有一把刀,想必是那个烤着篝火、从头到尾都不发一言的冷漠男人的,她也没有多想,只是慌忙从刀鞘中抽出刀,忍着疼痛爬了起来,然后咬牙,颤抖地握着刀,举向对面一群人。
那华服公子大怒:“贱婢,你敢拿刀对着我?”
少女不答,她握刀的手虽然在发抖,但仍然死死握住,倔强地瞪着她的主人,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敢过来,我就杀了你!”
华服少爷大笑:“贱婢,你敢杀主?雍国律法,奴婢杀主,要割舌挖眼,再砍掉四肢,活活杖死,你敢杀我?”
他身后奴仆也劝少女道:“九儿,我们生而为奴,这就是我们的命,你就认命吧,别犟了。”
少女惨笑一声:“生而为奴……就要接受这种命运吗?”她忽咬了咬牙,又握紧手上刀柄,声竭力嘶喊道:“不,我不认命!我永远不会认这个命!”
满月之下,火光之侧,少女相貌清丽绝伦,但却赤着双脚,披头散发,衣衫褴褛,鞭痕满身,这一切都昭示着她极低的身份,她不过是主人家的一个奴婢,主人要打便打,要骂便骂,要凌/辱便凌/辱,一切皆因在雍国,奴婢就如猪狗,主人可随意杀之,而奴婢杀主人,却要受到最残酷的惩罚,而且不止雍国,整个天下,皆是如此,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长久的困惑,主人家的欺凌,让她握着刀柄,声竭力嘶的喊出了这句“我永远不会认这个命”,许是从未听过一个奴婢这般大逆之言,那烤着篝火的冷漠男人,也不禁抬起头,微微诧异地看向她。
只是她这句“不认命”,也惹恼了她的主人,华服少爷挥手一示意,身后的奴仆就冲了上前,去制住那少女。
少女毫无章法地挥着刀,意欲打跑那些奴仆,但是她不会武功,又饿了三天,没有吃一粒米,喝一口水,整个人已经虚弱不堪,哪里敌得过那些如狼似虎的男人,没过多久,她的刀就被人夺下,扔到一旁,四肢也被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那华服少爷眼见安全了,于是狞笑上前,他蹲下身前,去抚摸下把少女的脸庞:“你看你,明明这般美貌,只要顺从一点,就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偏偏要那么倔强,自讨苦吃。”
少女眼神恨意不止,她一把咬住了他手指,华服公子痛的大叫,身边奴仆赶忙钳制住少女的下巴,强行撬开她牙齿,将华服公子的手指抽了出来。
那华服公子的手指被咬到出血,他大怒之下,一掌甩到少女脸上:“贱婢!”
他恼羞成怒,索性一把撕开少女本就衣不蔽体的衣服,一边撕,一边对身边奴仆嚷嚷:“这贱婢性子太烈,你们给我按好了,等我尝过滋味,就给你们尝尝!”
“谢少爷!”
-
四肢被人牢牢按住,少女拼命挣扎,都无济于事,衣襟被人一把撕开,她眼神愈发慌乱,谁能救救她?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遭受这样的命运,难道因为她生而为奴,就活该遭遇这一切吗?
不,她不甘心,她不愿意。
诸天神佛,救救她吧。
不,无人可救她。
无人。
少女缓缓闭上眼,准备迎接属于她的凄惨命运,忽然她听到一声冷笑,然后是拾起刀的窸窣声,接着是刀挥舞的声音,惨叫声顿时声声入耳,按住她的奴仆松了手,少女赶忙拾起衣服,瑟缩到了一边,她看到地上有几只还在动的手掌,也不知道是谁的,刚才还在烤着篝火的男人手上拿上刀,刀上还在滴血,他身量极高,站在那边,头发束起,容貌冷峻,神色淡漠,就如同嗜血修罗一般让人恐惧。
少女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个刚刚还拒绝她求助的男人,居然救了她?
只见男人挥了下刀,一个奴仆的头颅被削掉,鲜血顿时喷薄而出,他瞥了眼少女,然后解下身上大氅,扔给衣不蔽体的少女,少女慌忙将大氅裹住身体,男人移开目光,声音冷淡:“一把宝刀,被你当柴刀糟蹋。”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少女刚才拿刀乱挥的样子,让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成了柴刀。
华服公子吓傻了,他万万没想到,刚才一直如同看客般的冷漠男人,此刻居然捡起刀,当起了救美的英雄,他吓得后退:“你……你是什么人?”
男人没有回答,那华服公子恨道:“我乃灵昌城的崔旭,这女人是我家逃奴,你敢帮助逃奴,论罪也要处死。”
男人依然没有回答,他拿着刀,神情冷淡至极,崔旭恼羞成怒,正想喊上手下去擒杀男人,忽然见男人望着他身后,淡淡说了声:“甚好,省得我动手。”
崔旭愕然,男人却再没理他,崔旭正要色厉内荏地叱骂,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嚎叫,他回过头,只见几十双碧绿眼眸,幽幽闪着光,将他们一群人包围。
是狼!
灵昌丛林之中,一直有狼群出没,定然是血腥味引来群狼,崔旭顿时吓得呆住了,他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就跑。
少女也吓得呆住,狼……这么多狼……狼是会吃人的,怎么办?
她下意识想跑,忽然想起阿爹说过,如果遇到狼,千万不要跑,因为狼会先追逃跑的人。
于是她并没有跑,男人也没有跑,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怎么,少女又想起阿爹说,狼怕火,她抖抖索索爬到篝火旁,拿起一根火把,先塞到男人手中,说道:“狼怕火,你先拿着……”
男人似乎是怔了下,少女又急切道:“你救了我,我不会害你的……我阿爹说,狼怕火,遇到狼时,不能跑,你信我……”
她又蹲了下去,捡起一根火把,死死握在手上,果然她的话是对的,狼群果然先去追四处逃散的人去了,那些人没跑两步,就被几只狼扑到身上围攻,一时之间,人的惨叫声,狼咀嚼皮肉的声音,不绝于耳。
少女吓得脸色发白,崔旭被几头狼扑在地上啃噬,他狼狈地伸出断掌,惊恐对站着的少女和男人道:“救我,救我……”
少女双腿都吓得发抖,她身旁的男人拿着火把,面容淡漠,忽问道:“怎么?你要救他吗?”
少女虽然瞧到昔日耀武扬威的少爷此刻在拼命乞求她,但她仍然摇头,说道:“不,他活该。”
崔旭眼见无人救他,于是怨毒大骂:“贱婢,你这下贱的奴婢……歹毒的……”
话音未落,他的咽喉就被一头饿狼活活咬断,饿狼咬死他后,就开始开膛破肚,先吃起了内脏,空气中血腥味极重,地上内脏掉了一地,狼群就这般当着少女和男人的面,开始吃起了人,听着狼咀嚼内脏和骨头的声音,少女吓得想捂起耳朵,她身旁男人则面不改色,仿佛面前的不是饿狼在吃人,而只是家狗吃肉这种寻常事而已。
过了片刻,地上崔旭和奴仆的尸体就只剩头颅和白骨了,夜色之中,狼群碧幽幽的双眼,渐渐看向篝火旁的一男一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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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 第 2 章
◎从今日起,你就叫阿妧◎
少女虽吓得全身发抖,但仍然强装镇定对那男人道:“公……公子,狼怕火,等一下如果狼扑过来的话,我就拿着火把,尽力抵挡,你就爬到树上去,狼不会爬树,等到天亮,你就有救了。”
男人微微皱眉:“你这样做,是不想活了吗?”
“我想活!”少女道:“我一点都不想死……可是,你刚才救了我,那我也要救你一次,我虽然是个奴婢,也知道知恩图报。”
男人听后,却哼了声:“我才不需要你救。”
少女诧异,她以为男人是不屑于被一个奴婢救,于是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顾什么面子吗?”
但男人只是道:“我不需要任何人救。”
少女有些气恼,她于是道:“好,那我们就听天由命吧!”
她话音未落,只见十几头狼慢慢向两人围了过来。
狼虽怕火,但火把总有燃尽的时候,少女手中的火把已经快要熄灭了,头狼看准时机,就一跃而上,直扑向少女的咽喉。
少女惊叫一声,正挥舞火把准备打退头狼的时候,忽然一支利箭穿破长空,射穿了头狼的咽喉。
接着支支利箭,射向狼群,顷刻间就将群狼射杀了干净,少女定睛一看,只见一队身穿黑色铠甲的士兵,骑着马,搭着弓,纵马而来。
士兵们翻身下马,单膝跪下,为首的军士走到男人身前,跪下道:“末将来迟,望君侯恕罪。”
听到“君侯”二字时,少女顿时怔住,她喃喃道“君侯……”
在雍国,只有禄爵为侯,才能被称作君侯。
男人已将长刀归鞘,对属下军士道:“走吧。”
那军士瞧了瞧裹着男人大氅、神情发怔的少女,他快步跟上男人,低声道:“那小娘子……”
男人打断他,沉声道:“走。”
他本不应救她。
这已是破了他的例了。
但他听到身后脚步声声,那身裹大氅的可怜少女忽疾步前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他的脚下:“您是靖北侯萧让,萧君侯吗?君侯,万望救我一救。”
她此言一出,男人和身后士兵都一惊。
男人寒刀已然出鞘,他将长刀顶住少女咽喉,沉声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身份的?”
少女被长刀顶住咽喉,她瑟缩了下,然后指了下士兵扛着的旗帜:“那……那是鹰鸢旗,只有萧君侯的鹰鸢军,才会用鹰鸢旗,既然鹰鸢军对您毕恭毕敬,又唤您‘君侯’,那您必定是鹰鸢军的统帅,靖北候萧让。”
萧让瞧着少女,道:“你一个奴婢,还认得鹰鸢旗?”
少女道:“我日日想着出逃,所以对任何东西都会格外留心,我听小厮们说过鹰鸢旗和鹰鸢军,就暗自记下了,觉得也许会对我出逃有助益。”
萧让微怔,这个奴婢,倒是机灵。
少女见他不说话,顿时心中打鼓,传言靖北侯萧让,为人残暴冷酷,嗜杀成性,名号能让邻国小儿止啼,人送外号“修罗侯”,从他刚刚遇狼时见狼群吃人,却仍然面不改色,可见传言非虚……但如今,也只有这修罗侯,能救她了。
少女继续恳求道:“君侯,少爷因为追我才会被狼群所噬,主母定然不会放过我的,如若被她抓到,我只有死路一条,求您带我走吧,我做牛做马,都会报答您的大恩。”
她脸庞带泪,楚楚可怜,萧让却并未怜香惜玉,只是冷冷问了句:“本侯为何要带你走?”
“因为……因为……”少女也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说服萧让救自己,她也听说过,靖北侯萧让,出身高贵,父亲出身世家大族,母亲是先王后的妹妹,雍王对其宠信异常,萧让十四从军,十六为将,十八封侯,经历过百场大大小小的战役,从未有过败绩,雍王钟爱之,称为“吾家麒麟儿”,如今萧让也不过区区二十岁,可谓少年得志,一帆风顺,也因如此,他为人骄横跋扈,眼高于顶,除了雍王,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样一个天之骄子,自然是什么都不缺的,名利、金钱、美人,他都应有尽有,他的确没什么理由救一个萍水相逢的奴婢。
少女渐渐低下头,她道:“君侯的确没有理由为了我,自找麻烦,我只是一个奴婢,但是,难道因为我是一个奴婢,我就要被主人强娶为妾,要被主母虐打,要被少爷欺辱,我就活该承受这样的命运,连反抗都不能反抗吗?难道生而为奴,就只能让别人主宰自己的命运吗?明明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她越说,声音越小,她实在没有把握,面前这个身份高贵的靖北侯,会因为她的这些胡言乱语,就会将她救下来,她跪在萧让脚下,头愈发低了,但她的下巴忽然被刀柄抬起,萧让眼神依然冷淡,他就这般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的脸庞,不发一言,少女大气都不敢出,萧让却终于开了口:“我刚听那什么崔旭说,你叫九儿?”
少女愣了愣:“这是主人起的,因为我是他第九个通房,其实阿爹给我起的名字叫……”
她还没说出口,萧让却打断了她:“从今日起,你就叫阿妧。”
“阿妧?”少女怔住。
萧让道:“今日起,你就是我靖北侯萧让的奴婢。”
阿妧彻底怔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萧让就大步流星地走了,阿妧呆了下,也赶忙起身,小跑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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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萧让一行人就地扎营休整,萧让在营中和随从叮嘱完几句话后,抬眼的时候,就看到了帐篷口捧着大氅的阿妧。
阿妧已经换上了士兵的衣服,她身躯单薄,男人的衣服穿着她身上,还是大了些,衬得她腰窝处空荡荡的,不盈一握,她走了进来,将叠的整整齐齐的大氅,递给萧让:“君侯,这是您的衣服。”
萧让“嗯”了声,阿妧又道:“我……”她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说错了什么,于是改口道:“奴婢已经将君侯的衣服洗干净了,还用火烤干了,特来送还给君侯。”
萧让瞥了眼黑狐毛做成的大氅,随口道:“放着吧。”
说罢,他就拿起案牍上的兵书开始看起来。
阿妧将大氅放在案牍上,但是也并没有离去,她期期艾艾想开口,萧让抬眸:“还有事?”
阿妧也索性豁出去了,她低头小声问道:“君侯,离开灵昌之前,可不可以让奴婢回去,拜祭下阿爹阿娘的坟墓?”
她也知道,自己这个要求萧让或许不会同意,萧让和鹰鸢军就地扎营,天亮就要拔营,定然是有要事在身的,这么多士兵,不可能会为了她一个小小奴婢,就推迟拔营时间的,但是此次离开灵昌,回来或许是遥遥无期,阿妧于是急急道:“奴婢会在天亮之前,赶回这里的,不会耽误君侯时辰的。”
萧让并没有同意,也没有不同意,他只是将兵书放在案牍之上,然后问了句:“本侯有一件事,十分好奇。”
阿妧一怔:“君侯何事好奇?”
“你既然知道鹰鸢军,知道本侯,那定然也知道本侯的名声,是不太好的。”
阿妧闻言,不由心虚了起来,传言靖北侯萧让虽用兵如神,但骄横跋扈,残暴嗜杀,而且仗着雍王宠信,目中无人,他的名声,的确不太好听,萧让从她眼神中,已经看出端倪,他晒笑道:“你怕被你主母打死,苦苦央求本侯带你走,你就不怕在本侯这里,也会有性命之虞吗?”
原来萧让好奇的,是这件事吗?阿妧于是坦然道:“奴婢也害怕,可是,如若被主母抓住,奴婢必死无疑,而就算奴婢将来触怒了君侯,有性命之虞,那也是将来的事情,奴婢只能先保全当前的性命。”
“好一个先保全当前的性命。”萧让悠悠道:“蝼蚁之人,命如草芥,何必这么苦苦贪生?”
阿妧抿了抿唇,道:“奴婢虽贱如蝼蚁,但蝼蚁的性命,也是父母所护,奴婢十二岁那年,阿爹阿娘为了保护奴婢而死,奴婢这条命,是阿爹阿娘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所以奴婢无论如何,都会拼尽全力活下去,这天下,不是只有王侯将相,才有骨肉亲情,蝼蚁,也有。”
萧让听到最后一句,他向来深不见底的双眸闪现一丝异样神情,正当阿妧以为他要生气时,萧让却忽然轻笑一声,道:“你真是本侯见过,最不像奴婢的奴婢。”
阿妧愣了愣,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萧让就又拿起兵书,看了起来:“只是,本侯不会允你回去拜祭爹娘。”
阿妧顿时急了:“君侯……”
“因为天亮之后,不是离开灵昌,而是进驻灵昌。”
阿妧愣了下,又马上恍然大悟,原来萧让和鹰鸢军,这次不是途径灵昌,而是专程来灵昌的,所以他们一时半会不会走,她不必着急今夜去拜祭爹娘,她心里松了口气,道:“奴婢明白了,多谢君侯。”
萧让淡淡应了声,然后又将目光移到兵书之上,阿妧见他在翻看兵书,于是道:“那奴婢不叨扰君侯了,奴婢先行退下。”
她行了一礼,就准备退下,忽然萧让道:“站住。”
阿妧诧异转身,萧让从案牍上拿过一个白玉瓷瓶,扔给她:“这是军医配的金创药,你拿去吧。”
阿妧下意识接过,然后愣了愣,她低头看自己手背上的鞭痕,那是主母昨日虐打的,她身上还有无数道新伤旧伤,今日萧让定然是注意到了,她赶忙道:“多谢君侯。”
萧让没有搭腔,只是翻着兵书,目光看也未看向她,阿妧也不知这个喜怒不形于色冷冰冰的新主人心里在想些什么,她只好道:“君侯,奴婢先行告退。”
只是这次走的时候,萧让没有再喊她,阿妧手中握住那个白玉瓷瓶,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灯烛之下,萧让身着白衫,翻着兵书,他五官棱角在烛光映衬下愈发分明,面容俊美如刀刻斧凿,她抿了抿唇,回过头,然后将那个白玉瓷瓶塞进衣袖,走出营帐。
3 ☪ 第 3 章
◎逃奴◎
翌日天亮,萧让等人拔营,前往灵昌城。
灵昌城的守军不过数千人,鹰鸢军自亮身份,守军赶忙就开了城门,萧让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端,他穿着黑色铠甲,虽冷淡如冰,但身材高大,又生了一张好脸,还是让不少少女怀春。
鹰鸢军进城,有少女怀春,更有人讶异于见到跟在萧让身后,骑着一匹稍微小一点马的阿妧。
阿妧本是不会骑马的,但是她不愿成为鹰鸢军的负担,因此拔营之前,她让萧让的亲随吴钩教她骑马,阿妧天资聪慧,稍微一教,就得了要领,她又性情倔强,就算被马掀翻摔了下来,也立马爬起来继续学,连吴钩都佩服她的韧性。
大概是有点不忍心看到阿妧一次一次被摔,一直沉默寡言的少年参将吴钩开口道:“君侯虽然人称修罗,但没有那么可怕,更不会因为你不会骑马就杀了你,所以你无需这般。”
“我只是自己想学。”阿妧道,她悄悄捏紧塞在袖口装着金创药的白玉瓷瓶:“而且,我知道君侯其实没有那么可怕。”
摔了七八次之后,阿妧终于能骑有模有样了,吴钩于是给她找了匹性情温和的小马,跟着萧让进了灵昌城。
初进灵昌城的时候,阿妧本能的开始畏惧起来,她害怕遇到认识的人,更害怕遇到主母,因此她骑马时,头都是低着的,就怕遇到认得她的人,但骑了几步,她忽看到前方萧让的背影,萧让身材极好,宽肩窄腰,铠甲一穿起来,格外威武,他骑马的时候,背也挺的很直,恰如胡杨松柏,阿妧看着他的颀长背影,忽慢慢抬起头,直视前方。
萧让既然已经答应收留她了,那她就不应再害怕主母和崔家了,毕竟萧让,可是雍国权势熏天的靖北侯,他一诺千金,定然会护她周全的。
阿妧抬起头后,果然有崔家下人认出她来,心想那不是逃奴九儿吗?昨夜少爷为了追她,也不见了踪影,她怎么混到鹰鸢军中去了?还穿着士兵的衣服,莫不是靠美色迷惑了鹰鸢军?那下人于是赶忙去通知崔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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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昌城的太守是完全不知道萧让要过来,得到消息后,吓的是屁滚尿流,太守府内,太守对萧让唯唯诺诺道:“下官不知君侯驾临,有失远迎,望君侯恕罪。”
萧让坐在主座上,他慢条斯理端起一杯茶,细细品尝,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的确有罪。”
太守早知道萧让的“修罗侯”名声,都说萧让仗着雍王宠信,飞扬跋扈,曾连杀十个太守雍王都不曾降罪,灵昌太守立刻吓得跪地求饶:“下官真的不知君侯驾临啊,求君侯饶命。”
萧让道:“你不知,就是有罪。”
灵昌太守懵住:“君侯……”
萧让冷笑:“三月前,本侯就派人前来灵昌,提醒你邺国可能会进攻灵昌,让你加强城防,可是你置若罔闻,让灵昌城防空虚,若不是本侯及时赶到,只怕这灵昌城,马上要成为邺国领土了!”
灵昌太守吓得哆嗦,萧让的确提醒过他,但是他却没当一回事,心想灵昌这地方又不是身处要塞,怎么可能会有敌军进犯呢,定然是萧让太多虑了,所以他依旧醉生梦死,根本没有布置城防和宵禁,而且还心存侥幸,觉得萧让不可能发现,未料到萧让一人一骑,先于鹰鸢军大队前来灵昌城查探,越查越是怒从心起,阿妧遇到萧让的时候,便是他在灵昌城附近查探结束,发现偌大一个灵昌城,夜间连个守城墙的士兵都看不到,这要是邺军进攻,还不是如探囊取物?
偏偏灵昌太守还在辩解:“君侯,下官并没有接到消息,说有邺国大军进犯啊,会不会消息有误?”
萧让怒极反笑,他道:“邺国的一万人马,就在百里之外,你若不信,大可为马前卒,一探究竟!”
灵昌太守不敢辩解了,他拼命磕头:“下官实在不知,求君侯饶命!”
“庸人误国!留你何用!”萧让长刀出鞘,刀锋快如闪电,已经斩下灵昌太守头颅,太守府的郡丞功曹等人惊的目瞪口呆,慌忙跪地求饶,萧让却道:“若灵昌城保不住,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一时之间,功曹等人吓得一边磕头,一边赌咒,纷纷说誓死都会保住灵昌城。
正喧嚣时,吴钩忽进来,禀报道:“君侯,阿妧姑娘的主人寻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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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妧在太守府喂马的时候,就听到门外传来喧嚣声,她侧耳倾听,那声音,不是主母是谁?
主母在叫骂,说她勾引她儿子,说她孟浪轻浮,说她不知怎么的,迷惑了鹰鸢军,她在求守门的将领放她进去,她要求见靖北侯,让他归还自己的逃奴。
主母的叫骂愈发不堪入耳,阿妧捂住自己的耳朵,但叫骂声还是透过围墙,传到她的耳朵中去,阿妧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没有再喂马,而是走出了太守府。
崔家主母一见到阿妧,眼睛里顿时滴出血来,她扑上前去:“小贱蹄子,你将我的儿子弄去哪了?”
阿妧下意识地躲了下,门口的鹰鸢军挡住了主母,崔家主母急道:“这是我家的逃奴!主人抓逃奴,天经地义!”
鹰鸢军只挡住她道:“我们只听君侯的命令!”
主母急了:“君侯也不能强抢别人的奴婢,何况我们灵昌崔家,乃是清河崔氏一脉,当今王后就是我们崔氏族人,今日就是王上来了,也要高看我们三分!”
“王上来了,也要高看你们三分?”萧让面带讥笑,负手走了出来。
周围军士纷纷单膝跪下:“见过君侯。”
崔家主母愣了下,她见识浅薄,为人粗鄙,根本不知道什么靖北侯,更不知道萧让“修罗侯”之名,还是崔家老翁见过场面,忙拉她下跪行礼,崔家主母磕了个头,不太乐意道:“君侯恕罪,我乃崔家主母汪氏,此次前来,乃是讨要我家逃奴九儿。”
萧让瞧着跪在地上的二人,只见崔家老翁须发皆白,已经七十来岁了,而这汪氏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老夫少妻,想必是崔家老翁好色成性,后娶了这母老虎汪氏,这才让阿妧遭了大罪。
萧让想起今日早些时候,他派人去调查阿妧身世,吴钩和他回禀,说阿妧乃是崔家的家生子,所谓家生子,就是主家奴婢生的孩子,生而为奴,是为家生子。
吴钩又道:“阿妧姑娘的爹娘在崔家田庄做活,是为崔家种植药材的奴仆,和他们一样的,还有几十号人,都是举家住在田庄之中,虽然活计繁重,但远离主家,生活倒是平静,只是阿妧姑娘十二岁的时候,崔家田庄在大年三十那夜,莫名被人血洗,除了阿妧姑娘逃了出来,无人生还,阿妧姑娘无依无靠,只能去主人家做丫鬟,但她生的美丽,很快就被崔家主人看上,十三岁时,就被主人收为第九个通房,主人惧内,主母嫉妒她容貌,怕她受宠上位,于是动辄罚跪鞭笞,主家少爷垂涎她的美色,想强辱她,她又性子颇烈,不愿屈从,便屡次逃跑,每次被抓回来,便又是一阵毒打,想她今年不过十六岁,却已经孤身一人,过了整整四年荆棘丛生的日子了。”
萧让回想着吴钩的话,他瞧着崔家老翁和汪氏,只冷冷道:“起来吧。”
“多谢君侯。”汪氏起身,她一指萧让身后的阿妧:“君侯,这是我家逃奴,不知她怎么花言巧语,混进了君侯军中,还请君侯明鉴。”
萧让慢条斯理道:“她是你家逃奴?”
汪氏心想,原来这君侯不知道阿妧的来历吗?肯定是这贱蹄子仗着美色,哄的君侯收留了她,她恨恨地捏紧手上皮鞭:“此女的确是我家逃奴,名唤九儿,生性就下贱,最喜欢仗着那一点姿色勾引男人,昨日我鞭笞她之后,晚上她就出逃了,我儿崔旭去追,也不见了踪影,还请君侯将逃奴归还,让我好好拷问她将我儿藏去了哪!”
萧让瞧着她手上鞭子,他回头瞥了眼阿妧,只见阿妧低头抿唇,手指抚着自己手背的鞭伤,肩膀微微发抖,显然她十分害怕主母汪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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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妧的确十分害怕主母,主母出身不高,因为年轻貌美才能嫁给主人当续弦,因此她对于比她更为年轻貌美的女子,总是格外嫉恨,她这四年,饱受主母的折磨,主母手上的鞭子,浸透了她的鲜血,阿妧自己都没发觉,她身躯在不自觉的颤抖,她甚至不由自主地往萧让身后躲了躲,手臂也不禁碰到萧让袍袖,萧让在太守府换了一身黑色常服,袍袖宽大,阿妧立刻想起自己在初见萧让时,抓住他的衣摆求他救他,但他颇为嫌恶,甚至从她手中抽出自己衣摆,想必是生性洁癖,不喜奴婢碰他。
阿妧不敢再碰到萧让衣服,她往后退了退,不知萧让是不是发现了,他侧过头,低语道:“这次,本侯允你牵了。”
阿妧一愣,却见萧让微微屈了屈胳膊,伸过袍袖,阿妧愣了半晌,才轻轻抓住他的衣袖下摆,就如同儿时,她抓住自己爹娘衣摆一样,是一种无比安心的安全感,她抓着萧让衣袖,抿了抿唇,然后终于抬起头,身躯不再颤抖,直视着手拿长鞭的主母。
4 ☪ 第 4 章
◎你穿这碧色,很是合适◎
阿妧抓着萧让衣袖,她躲在萧让身后,萧让望着汪氏,悠悠道:“你儿去了哪里,不需问她,问本侯便知。”
汪氏一愣:“还望君侯告知。”
“灵昌城外,梅林之中,你儿的骸骨,便在那里。”
汪氏呆住,崔家主人也呆住,汪氏反应过来后,嚎啕大哭:“果然是这贱蹄子害了我儿吗?”
阿妧抬首,对汪氏分辩道:“奴婢没有害少爷,是少爷自己追奴婢来到林中,结果遇到了狼,被狼给吃了……”
狼?在场崔家下人听到阿妧的话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灵昌郊外一直是有狼出没,遇到狼,那真是活该少爷命不好了,昨日阿妧惹怒主母,被主母鞭笞后关在柴房,少爷想去强辱她,结果被阿妧借机逃了出来,少爷去追,没想到美人没追到,反倒喂了狼。
汪氏瞪着阿妧:“我儿子被狼吃了,那你是怎么活下来了?”
阿妧瞧了下萧让,犹豫该不该把萧让救她的事说出来,但,萧让也对少爷见死不救,如若说出,也不知主母会不会连带也恨上萧让,给他带来麻烦。
她犹豫的时候,萧让却已不欲再和汪氏纠缠,他只淡淡道:“是本侯救了她,如今她已不是逃奴九儿,而是本侯的婢女阿妧。”
他站在那里,一袭黑衣,剑眉凤目,不怒自威,萧让徐徐道:“本侯的人,在这天下,还无人能欺辱。”
萧让看向始终瑟缩在一旁的崔家老翁:“七十老翁,强娶十三岁女奴做通房,可憎。”
他一句“可憎”话音刚落,就抽出身旁军士的长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挥出,竟然当场将崔家老翁阉割。
一时之间,血溅长街,崔家老翁倒在地上,哀嚎声阵阵,所有人都惊呆了,阿妧也惊的双手捂住嘴,谁也没想到,这靖北侯,直接敢将崔王后的族人,灵昌城最尊贵的世家崔家主人在太守府前阉割。
萧让嫌恶地扔了染血的长剑,又看向惊的目瞪口呆的汪氏,淡淡道:“一家主母,不束夫,不教子,反而虐打无辜奴婢,可恨。”
他大步上前一步,夺过汪氏手上的皮鞭,劈头盖脸,就向汪氏鞭去。
萧让久经沙场,臂力可轻松拉开千斤强弓,汪氏滚地哀嚎,但长鞭如疾风骤雨,十数鞭下去,汪氏已经是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萧让轻蔑一笑,对地上两人说道:“若不服气,便找崔王后告状去罢,本侯等着你们。”
说罢,他便淡淡扫了眼在场的崔家人,众人皆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萧让轻笑一声,便扔了鞭子,转身大步流星走进了太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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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让走进太守府的时候,呆若木鸡的阿妧终于回过神来,她转身小跑追了上去,追到萧让后,她跪在地上,叩首道:“君侯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萧让瞧着她单薄的身躯,神色依旧淡漠:“你不必感恩,本侯刚才那遭,并非为了你。”
阿妧愣住,萧让道:“只为了杀鸡儆猴罢了。”
阿妧本就聪慧,萧让一说,她稍稍一想,便明白了,灵昌城承平已久,城防松散,今日之事,想必很快就会传遍,萧让刚进灵昌城,便杀太守,阉崔翁,鞭汪氏,行事如此狠辣,“修罗侯”之名,也必会更加远扬,到时灵昌城不管是功曹还是富户,都会胆战心惊,对萧让军令,也再不敢含糊,这便是萧让所说的杀鸡儆猴。
所以萧让此番,并非是为她出气,只是利用她的事情,让灵昌城听命于他罢了。
虽想通这件事,但阿妧仍然真心实意道:“就算是杀鸡儆猴,奴婢仍要谢过君侯,。”
萧让不由道:“利用你,你还道谢?”
阿妧坦然道:“君侯是利用奴婢杀鸡儆猴,但君侯先在梅林救下奴婢,是为大恩,又收留奴婢,让奴婢不必再受崔家折磨,更是恩上加恩,如此再造之恩,奴婢不感激君侯,难道还要怨恨君侯吗?”
她说这话时,目光澄澈,她也并没有因为萧让的利用言论而心生失落,她只知道,没有萧让,她早就死在了梅林,就算萧让阉崔翁,鞭汪氏,不是为了给她出气,而是为了杀鸡儆猴,那又怎么样呢,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理所当然,至少主人主母得到了报应,无法再祸害其他和她有相同境遇的可怜奴婢了,所以,她又何必纠结萧让到底是出于何目的惩罚主人主母呢?
她虽只是奴婢,但也知道好歹,主家待她如猪狗,她便不会有愚忠之念,每日只想着逃跑,而萧让屡次救她,她便十分感激萧让,她生性聪慧,心思却坦荡从容,这倒是让萧让愣了一下,眸中露出异样神色,他抿了抿薄唇,然后扭过头,大步流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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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让去了书房,他随手拿起一本兵书看了起来,只是看着看着,脑中忽浮现出阿妧的样子,回想初见之时,她虽然竭尽全力想活下去,但碰到狼时,仍是让他先逃,只因他从崔旭的手中救下了她,她这人,倒是有趣,谁对她不好,她也不会对那人好,比如崔旭在被狼噬咬时和她求饶,她也不救,但是谁若对她有恩,她倒是记的清楚,就算知道他是别有目的,也不在意,该计较的时候计较,不该计较的时候不计较,她虽是奴婢,但却比很多贵族活的聪明通透多了。
他想的太过出神,自己都没发现,一页兵书,看了半个时辰了还没看完,等他发现时自己都悚然一惊,他将目光看向放在一旁的长刀,他摸了摸长刀冰凉的刀鞘,然后又低头看向了兵书,片刻,就翻过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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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妧自萧让惩罚了主人主母,才是真正放下心来,听说主人回去后就重病不起,主母也被萧让鞭到奄奄一息,他们是没有能力再来招惹她了,这也意味着她的性命终于保住了,阿妧于是便十分感谢萧让,她也没什么能报答萧让的,只能尽一个侍婢的本分,将他日常生活料理的井井有条,她人又细心勤快,照顾萧让起居,倒是比那些大老爷们出色万分。
这日阿妧在帮萧让刷马,马厩里都是马粪的脏臭味,阿妧也不在意,只是拿着马刷,十分认真地给萧让刷马。
落日余晖,她穿着并不合身的士卒衣服,挽着袖子,拿着刷子,仔仔细细地在刷马毛,直到马毛干净发亮,光芒打在她的侧脸上,静谧美好。
太守府刷马的小厮四儿都和她混熟了,四儿笑嘻嘻道:“阿妧姐姐,大家都说,你怎么天天亲自来马厩刷马呀?”
阿妧笑道:“我和你一样,都是奴婢,你能来,我怎么不能来啊?”
“你可不是普通的奴婢。”四儿羡慕道:“你可是萧君侯的贴身侍婢,君侯还为了你,罚了你以前的主人主母呢。”
“崔家祸害了灵昌城多少年,君侯不是为了我罚他们,是为了整个灵昌城罚了他们。”
四儿道:“那你也是最大功臣。”他一边刷马,一边道:“阿妧姐姐,我听那些士卒说,君侯至今未纳妻妾,而且行军打仗这么多年,服侍他起居的都是男人,他还从没让女子侍奉他呢,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阿妧听到“第一个”和“唯一一个”的时候,刷马的动作不由停滞了下,但马上她又重新开始刷马:“别瞎说。”
“阿妧姐姐,你别害羞啊,能侍奉君侯这种大人物,这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阿妧道:“君侯一心都扑在怎么击退邺军上,根本没精力顾及其他,你也和其他人说说,有空去帮鹰鸢军守城,不要乱嚼舌根了。”
四儿吐吐舌头,他忽想起什么,不由对阿妧道:“阿妧姐姐,你该不会还没服侍上君侯吧?”
他这话说的露骨,阿妧不由脸红了起来,四儿惊呼起来:“我的好姐姐,这可是你脱离奴籍的唯一机会,你再不把握,就没有了。”
阿妧听后,却微微皱眉:“四儿,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种身份低贱的女奴,只有爬上主人的床,才能脱离奴籍?”
四儿愣了下,道:“难道不是这样吗?”
阿妧摸了下四儿的头,四儿才十二岁,聪明伶俐,如果不是奴籍,或许还能有其他的成就,她摇摇头,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但是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那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我也不知道。”阿妧终于将马匹刷好了,她掸去身上的脏污:“但是这世上,难道天子就应该永远是天子,奴婢就应该永远是奴婢吗?如果是这样,那胤天子就不会势弱,雍离邺三国也就不会争夺天下了。”
阿妧没发现,她和四儿刷马闲聊的时候,萧让和吴钩就在不远处,吴钩听着阿妧说的话,大气都不敢出,他小心翼翼瞧着萧让,说道:“阿妧姑娘大概是年纪尚小,不懂祸从口出,属下会提醒她的。”
萧让摆手,他道:“不必。”
他又说道:“她的话,本就有几分道理。”
吴钩回了声“是”,萧让瞧着在掸去身上脏污的阿妧,她这些天,穿的都是士卒衣服,梳的也是男子发髻,衣服明显不合身,大了很多,萧让忽道:“阿妧到底是个女子,还是给她换身女子衣服吧。”
吴钩愣了愣,忙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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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妧将马匹刷好后,便将马送去给吴钩,吴钩摸了摸油光发亮的马毛,说道:“自从君侯的马让你刷之后,我瞧着都神气了不少。”
阿妧笑笑:“是这千里马本就神气。”
吴钩看了看她不合身段的士卒衣服,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吴钩带阿妧去的,是市集,他让阿妧随意挑几件女子的衣服,阿妧连忙推脱:“我穿士卒的衣服也挺好的。”
吴钩道:“你到底是个女子,男人的衣服你穿了显大,还是买几套合身的衣服吧,君侯也不差这个钱。”
阿妧还是推脱,吴钩又道:“这是君侯的意思。”
一听到是萧让的意思,阿妧愣了下:“君侯的意思?”
吴钩点头:“君侯好歹是靖北侯,他的侍婢,总不能穿的太差。”
阿妧想想也是,她以前在崔家为了藏拙,从来不打扮,但是现在做了萧让的奴婢,也不能总穿个男装,头发随便挽挽,仪容不修,那不是丢了萧让的脸么,于是她也不再反对,而是随着自己的喜好,挑了几身素雅的衣服。
回到太守府的时候,已是天黑了,阿妧换了一身淡绿女装,梳了一个双环发髻,才赶忙去给萧让书房点烛燃香,这个时候,萧让应该还在和部下议事,她赶忙来到书房,刚推开门,却发现萧让已经坐在书桌前写奏章了。
萧让听到声响,抬起头来,眼前少女穿着碧色衣服,梳着双环发髻,双眸璀璨如星辰,嘴角还有两个浅浅梨涡,肤色雪白,腰肢纤细,不盈一握,美如神女下凡,他自见到阿妧以来,要么她是衣衫褴褛,要么她就穿着不合身的男装,从来没见到她穿着少女衣服,挽着少女发髻,萧让一时间,都有些失神了。
倒是阿妧见到房中烛已点,香已添,慌忙道歉:“君侯,奴婢不知君侯提早来了书房,是奴婢来迟了。”
萧让回过神:“无妨。”
萧让在书房时,一向不喜欢别人在旁伺候,阿妧小心翼翼道:“那奴婢先行告退。”
萧让嗯了声,阿妧行了一礼,转身欲走时,忽听萧让道:“你穿这碧色,很是合适。”
阿妧一怔,回过头时,却见萧让低头写着奏章,仿佛那话他从未说过一样,阿妧转过头,掩上门,轻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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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如水,阿妧走在院落中,不知为何,她因为那一句“你穿这碧色,很是合适”,竟然有些心乱,她绞着双手,想破脑袋,都想不通萧让为何要和自己说这句话。
她越想越觉得心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太守府的围墙旁边。
君侯为什么要和自己说那句话呢?他当然不会是看上她了,毕竟他是君侯,她只是一个女奴,如若看上,夺了便是,何必大费周章,留她在身边,而且她这几日伺候他下来,发现萧让是一个情/欲极淡的人,对美貌女子,都是目不斜视,对寻欢作乐,也毫无兴趣,他生活规律到刻板,每日五更起练剑,然后便是看兵书,和将领议事,推演战局,他似乎全部身心都放在行军打仗上,压根不会对任何女子动情。
所以这样的人,为什么要和她说那句话呢?
阿妧想的心慌,这时她忽看到有一个穿着夜行衣的黑影翻过围墙,闯了进来。
这么晚,穿着夜行衣,鬼鬼祟祟,莫非是细作?
阿妧下意识就喊叫起来:“有细作!”
那细作被她喊声惊动,双眸杀机毕露,长剑也已出鞘,但剑尖在堪堪刺到阿妧咽喉时,他看清了月色之下的阿妧脸庞,他瞬间愣住:“你……你是谁?”
5 ☪ 第 5 章
◎往事◎
但只这一瞬间,太守府的守卫也闻声赶了过来,细作见状,舍弃杀阿妧,转而和守卫缠斗在一起,他武功极高,出手招招狠辣,片刻间,已经杀了几个守卫。
但是闻讯赶来的守卫越来越多,那细作的脸上蒙面黑巾也被挑落,他十分年轻,长相虽俊秀,却带了几分邪性,右脸上有一道刀疤,阿妧看到他的脸时,瞬间呆住。
她甚至都忘了好奇那细作为什么突然不杀她了,只是怔怔看着他提着剑,狠戾阴鹜的脸。
那细作眼见寡不敌众,于是逼退一个守卫后,又纵身跳出墙外,逃之夭夭。
守卫们纷纷出去追捕他,阿妧没有动,有个守卫见她异样,于是关心道:“阿妧姑娘,你没事吧。”
阿妧只摇了摇头,但却身子忽然一软,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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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阿妧醒来时,那细作已经逃了,吴钩告诉她,那细作名叫姜焱。
“姜焱?”阿妧苍白着脸,喃喃道。
吴钩点头:“就是姜国那个被狼养大的姜焱。”
吴钩娓娓道来,姜焱此人,曾是姜国公主姜云曦的侍卫,听说姜云曦幼时遇到一个被狼养大的孩童,在母狼尸体前徘徊不去,又如幼狼般仰天哀嚎,姜云曦动了恻隐之心,便将他救下,悉心照顾,并取名为姜焱。
姜焱从此便对姜云曦忠心耿耿,只是四年前,姜国被离国所灭,姜云曦跳下城楼而亡,姜焱那时不在姜国,等得知消息赶回去时,姜国已经成了离国领土,从此姜焱便不知所踪,后来再听说姜焱的时候,便是他投奔了邺国,并且因为作战勇猛,屡被提拔,前途不可限量。
没想到这次进攻灵昌城的邺军中,就有姜焱,而且还不知怎么,潜入了太守府当细作。
阿妧只是怔怔的听着姜焱的故事,等吴钩说完,忽然她道:“吴钩大哥,带我去见君侯,好吗?”
吴钩一愣:“但君侯让你好好休息。”
“我要见君侯。”阿妧执拗道:“我一定要见他。”
吴钩无奈,只好答应,但他又突然叮嘱:“你见到君侯,说到姜焱时,千万不要提姜国,也不要提姜国公主姜云曦。”
“为何?”
吴钩有口难言:“反正不要提便是。”
阿妧点头答应,她此刻满心都是另外一件事,无暇,也无心再追问吴钩,为何不能在萧让面前提到姜云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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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让此刻,正在书房和将领们议事,一个将领道:“既然姜焱已混入灵昌城,那他定然会传递消息给邺军,邺军若知道君侯坐镇灵昌,定会不战而退。”
萧让沉吟,摇头:“本侯问你们,这次进攻灵昌的主帅是谁?”
“邺王二子,邺芮。”
“邺国储君将立,但不是邺芮,邺芮太子之位无望,便想趁我大雍重兵都囤积在庆渝、甘化等地,奇袭灵昌,再通过灵昌,一路北上,进攻雍都,俘获王上,立下不世之功,以得到储君之位,邺芮计划如此狂妄,又怎么会因为本侯坐镇灵昌而轻易退兵?”
将领们点头称是:“君侯,那我等便厉兵秣马,迎击邺芮!”
议事快完的时候,忽然吴钩前来禀报,说阿妧求见,萧让于是便让将领们回去布置城防,阿妧刚一进来,脸色还有些苍白,身躯单薄,她忽然跪下,叩首道:“求君侯允奴婢,随鹰鸢军出征!”
萧让愕然,他斥道:“胡闹,你一弱质女子,不会刀不会枪,去战场岂不是送死?”
“奴婢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你再有非去不可的理由,这打仗也非儿戏。”
“奴婢要去杀姜焱。”阿妧恳求道:“奴婢要手刃姜焱!”
萧让和吴钩都愣住,吴钩不由道:“阿妧,姜焱虽差点杀了你,但你还是捡回了一条命,不必为了这事特地去战场报仇吧?”
阿妧摇头:“奴婢不是为了给自己报仇。”她语气已经哽咽:“是为了给阿爹阿娘报仇。”
她又向萧让重重磕了一个头,抬起头时,已是泪盈于睫:“姜焱,正是四年前屠尽崔家田庄三十六人的凶手,也是杀害奴婢阿爹阿娘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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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的除夕夜,那是阿妧此生永远都无法忘怀的一夜。
除夕夜,崔家田庄的奴婢们都不用劳作,而且因为今年药材种植收获颇丰,主人慷慨给了每户三十文的赏钱,阿娘很是开心,用这三十文钱去给阿妧扯了一点布,做了件新衣服。
衣服虽然布料十分简陋,是属于公子小姐们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粗糙麻布,但是阿妧仍旧很是珍惜,她对阿娘说道:“阿娘,如果明年主人还发赏钱的话,你给自己做件衣服吧,你都五六年没有新衣服穿了。”
阿娘摸着她的头,笑道:“知道啦,明年阿娘一定给自己做新衣裳。”
屋外,阿爹在放鞭炮,他喊阿妧母女俩出来看,阿妧兴冲冲地到屋外,看着大红的鞭炮噼里啪啦地放着,阿娘给她捂着耳朵,阿妧咯咯笑着,她虽然生活清苦,但是有阿爹阿娘在身边,她一点都不觉得苦。
放完鞭炮,一家三口又去吃年夜饭,年夜饭也就比平常多了点肉,阿妧两眼放光:“今天晚上有肉吃,我好想每天都是除夕夜。”
阿爹道:“傻孩子,说什么呢,除夕一年只有一天。”
阿娘又道:“等下隔壁的王婶一家要来我们家拜年,王家小子喜欢我们闺女,说等闺女十四岁了,要去求主人允婚。”
阿爹说:“女儿长得这么美貌,嫁给王家那傻小子,我真是舍不得。”
“不错了,王家小子力气大,又老实肯干,是个好女婿。”
“哪里好了,我瞧着傻呆呆的。”
阿妧及时制止了他们的拌嘴:“阿爹阿娘,别说这件事了,吃肉,吃肉。”
但碗里的肉只有三两块,阿爹阿娘哪里舍得吃,都将肉夹到了阿妧的碗中:“我们都吃过了,你吃,你吃。”
屋外鞭炮声阵阵,屋内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阿妧万万没有想到,一场惨祸,马上就要来临。
是阿爹首先听到屋外有尖叫声,那尖叫声还不是小孩子兴奋的喊声,而是极其恐惧的尖叫声,三人面面相觑,于是出去看个究竟。
那是阿妧此生见过最可怖的场面,屋外噼里啪啦的鞭炮中,一个少年,穿着铠甲,提着剑,双目赤红,右脸有一道刀疤,正疯狂地见人就杀,满身满脸,都是溅到的崔家奴仆鲜血。
阿妧不认识那个少年,阿爹阿娘也不认识,他不是崔家田庄的人,他就仿佛疯了一样,挨家挨户地踹门,无论男女老幼,都提剑就砍,就连张婶家三岁的小儿都不放过。
片刻间,崔家田庄已成炼狱,鲜血、火光、哭声、喊声,交织在一起,让阿妧遍身发抖。
他杀了所有人,王婶死了,王婶的儿子也死了,他还放了火,烧了这些可怜奴仆的茅草屋,火势冲天,赤红火光中,他面目狰狞,大步流星,提着滴着血的剑,往他们家走来。
吓呆的一家三口中,是阿娘最先反应过来,她扑过去,抱住那人的双脚,阿爹马上也扑了过去,抱住那人的腰,他们声竭力嘶地叫她跑,叫她不要回头,快点跑,她吓的要死,但她知道,如果她不跑,那她也会死在这里。
于是她在那恶魔瞥向她之前,转身就跑,摔倒了,就爬起来,再继续跑,阿娘给她做的新衣服摔破了,鞋子也跑破了,她不知道跑了多久,只知道她一直在拼了命地跑,直到跑到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醒来时,才知道崔家田庄三十六人,都死了,阿爹阿娘也死了,崔府管家带她去义庄认尸,阿爹阿娘的尸首惨不忍睹,浑身都是被剑戳出的血窟窿,双腕齐根而断,想必是抱那人抱的太紧,死活不松手,才被那人齐根砍断手腕。
他们是为她而死的,是为了保护她,才死的。
管家惋惜地说:“在现场还拾到你阿爹阿娘的断手,十根手指头,都全被砍断了,大概是死了手指头也没松,所以又被砍断了手指,那手指,还是弯曲的。”
阿妧失声痛哭:“是谁,到底是谁?”
管家摇头,他不知道,没有人知道,凶手到底是谁。
但现在,阿妧知道了。
凶手,名叫姜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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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妧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她向萧让不停叩首,一字一句道:“求君侯允了奴婢。”
她要杀了姜焱。
她还要问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杀了阿爹阿娘,为什么要屠尽崔家田庄,到底是,为什么?
6 ☪ 第 6 章
◎萧兰亭◎
最终,萧让还是同意了。
只是,他又加了句:“灵昌之战,你要找姜焱报仇,可以,但若坏了全盘战局,本侯也会定斩不饶!”
阿妧点头,她重重叩首:“谢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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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萧让允诺后,阿妧便学起了弩/箭,这是吴钩告诉她的,他说她没有武艺基础,想短时间内擅长刀剑不现实,跟姜焱近身对战,那更是白白送死,但是弩/箭不一样,很容易掌握,就算不是神射手,也能趁姜焱不备,取其性命。
阿妧于是便没日没夜练起了弩/箭,她手指被弓/弦勒的全是血痕,她也全然不顾,只是一心扑在学弩上面,萧让看在眼里,但并没有阻止,只是见到阿妧姿势错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纠正。
他纠正着阿妧胳膊:“胳膊往下一点,不要这么高。”
阿妧点头,她右手按在弩机上,左手托着弓/弩,萧让皱皱眉,他握住她的手:“这个左手不是这样放的,大拇指是扣在这里,不是搭在弩上,右手也不对。”
他从背后握住阿妧的手,手把手教她怎么按弩机,怎么托弩,他手很暖和,也很大,阿妧手被他握在手里,肌肤相触,阿妧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因为长期练剑搭弓磨出的茧子,他身子靠阿妧也靠的很近,阿妧的姿势就如同被他环住搂在怀中般,近的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能闻到他衣服上被龙涎香熏出的清雅木质气味,他耐心教她如何换箭,手指的茧子不经意间摩挲到她的指腹,阿妧不知为何,突然心砰砰跳了起来,她不是没和男人接触过,主人虽有心无力,但也会对她动手动脚,更别提一直垂涎她的少爷了,但对于他们,阿妧只觉得恶心,可萧让虽手把手教她,姿势暧昧,她却觉得他和主人少爷不一样,他是在教她射弩,而不是想得到她身体,阿妧心越跳越快,她不经意回过头,刚好和萧让四目相对。
这距离太近,她甚至能看清萧让剑一般的眉毛,还有深不见底的冷淡双眸,萧让也突然愣了下,双眸闪过异样神色,然后他放了手,仍然是淡如水的语气:“会了吗?”
阿妧忙道:“会了。”
萧让点点头,然后就不再教阿妧,去巡查城墙了,阿妧一人独自留下,继续练习弓/弩,萧让手指的温度似乎还留在弓/弩上,抚摸之下,仍然暖和如春风,阿妧摸着弩机,竟然有片刻的失神,但只是一瞬,她又想起了四年前自己的深仇大恨,于是摇摇头,将那残存的身影从自己脑海中驱逐出去,转而又开始苦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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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过几日,斥候来报,邺国大军,已经逼近灵昌城。
而萧让这边也万事俱全,大战一触即发。
阿妧因为想找到杀姜焱的时机,因此对战局推演,格外留心,萧让和将领议事的时候,她去送茶,但却在门外徘徊不进,只为了想多听点战事消息。
忽然门吱呀一声开了,吴钩道:“进来吧。”
阿妧忐忑不安地进去,将送给萧让的茶放在桌上,萧让却道:“你且留下。”
其他将领面面相觑,从没有一个侍婢留下听机密战事的道理,但是萧让开口,众人不敢违背,萧让对阿妧道:“你在一旁伺候便是。”
阿妧心中是千恩万谢,她退到一旁,听着萧让对将领们说道:“此战邺芮势在必得,他带了一万精兵,必定会不顾伤亡,强行攻城,但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何况今日灵昌,已非昔日灵昌,邺芮想要取胜,并非那么容易。”
吴钩道:“君侯所言甚是,邺芮志大才疏,不足为惧,邺军之中,真正值得注意的,乃是副将姜焱。”
听到姜焱名字,阿妧不由手绞紧,牙齿也因为恨意,咯吱作响,萧让淡淡瞥了她一眼,阿妧才恍觉失态,她慢慢低下头,恢复平静。
萧让徐徐道:“本侯与姜焱也见过几次,此人心性坚忍,谲诈多端,的确不可小觑,这次绕道攻灵昌,取雍都,想必是他的主意,而非邺芮。”
“那君侯觉得,姜焱在知道君侯坐镇灵昌后,会提前逃窜吗?”
萧让沉吟了下,道:“主帅邺芮不退,副将姜焱也必不会退。”
萧让看向铺在案几之上的灵昌地图:“邺军休整后,最快明日就会攻城,邺军号称骑兵天下无敌,不过本侯不怕。”
吴钩问:“君侯有何主意,能打退邺国骑兵?”
萧让道:“日前本侯让你等搜罗虎皮,这下能派上用场了。”
吴钩恍然大悟:“虎乃百兽之王,马最怕虎,若以虎皮披在我方战马上,再放战马冲击邺军,那邺国战马必然惊惧,到时邺军不战即乱,我等再出城迎敌,定能大败邺军!”
萧让点头,阿妧在一旁听着,也不得不佩服萧让心思缜密,竟然在来灵昌前就思考好了该怎么打这一仗,看来那邺国王子碰到萧让,也算是他不幸。
萧让再与几个将领详谈了如何布置弓/弩手,如何前后夹击邺军,直说到深夜,才结束。
几个将领和吴钩都退下了,阿妧给萧让杯盏又倒了点茶,她期期艾艾想开口,萧让看出她心思,于是道:“你有何事?”
阿妧鼓起勇气:“刚才听君侯说,见过姜焱?”
萧让道:“的确见过。”
“君侯说姜焱心性坚忍,谲诈多端,却不知,姜焱可否忠心?”
萧让沉吟了下,摇摇头:“他除了对一人忠心,对其他人,都无忠心可言。”
阿妧立刻想到萧让说的那一人,应该就是姜焱原来的主人,姜国公主姜云曦了,但是吴钩让她不要在萧让面前提姜云曦,她于是也不敢提,只是对萧让道:“既无忠心,那邺芮若败,姜焱必不会陪他一起死。”
萧让道:“他的确不会。”
阿妧道:“姜焱一定会逃,奴婢想提前埋伏在姜焱逃跑的路上,一举将其击杀!”
萧让挑了挑眉,他取过灵昌地图,铺在桌上:“你知道他会从哪逃?”
阿妧细细看着地图,然后指着离灵昌五十里处一个地点:“他会从这里走。”
“为何?”
“此处直通邺国,而且地势平坦,人迹罕至,附近又没有村落,不会遇到抵抗,从这里逃走,最快。”
萧让赞赏地点点头:“若本侯是姜焱,也会从这庆南道走。”
阿妧不好意思道:“原来这个地方,叫庆南道啊。”
萧让见她望着地图那几个字,却不知叫庆南道,于是不由道:“你不识字?”
阿妧怔了下,摇头:“不识。”
像她这样的奴婢,不识字,是再正常不过了,倒是萧让微微皱起眉,似乎是有些惋惜之意,他道:“无妨,本侯教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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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让拿起桌上的毛笔,教阿妧握在手中,他又握住阿妧的手,问:“你想学何字?”
阿妧手被他握在手里,她心不由又如同前几日他教她弓/弩一般狂跳起来,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回答。
萧让见她不答,于是自顾自道:“那便先教你写自己名字吧。”
待落笔时,阿妧忽道:“君侯,奴婢想先学君侯的名字。”
萧让“哦”了声:“为何?”
阿妧也说不出是为什么,但是她就是下意识想学写萧让的名字,她想第一个会写的字,便是萧让的名讳。
但是这点小女儿心思,她又如何敢跟萧让讲,只好胡乱诌了个理由:“君侯是奴婢主人,奴婢不想连主人的名讳都不会写。”
这个理由,倒也说的过去,萧让点头,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写下“蕭讓”二字:“这,便是本侯的名字。”
他笔锋刚劲有力,力透纸背,他写完这两个字后,松开阿妧的手,让阿妧自己临摹,阿妧于是在纸张一旁,歪歪扭扭学写着“蕭讓”二字,只是写到“讓”字的时候,却不小心笔画顺序写错,写成了“艹”字头,怎么看都连不成一个“让”字,她惶恐道:“奴婢有罪,写错了君侯名字。”
萧让却并未生气,只是轻轻一笑,他长相冷漠俊美,常年都是不苟言笑,如今笑起来,倒是如冰川雪融,春风十里,他又握住阿妧的手,在那个“艹”字头上添了几笔,写成一个“蘭”字。
他又在“蘭”字后面,添了一个“亭”字,然后他道:“本侯,名让,字兰亭,所以,你也不算写错。”
原来他的字,是兰亭。
萧让,萧兰亭,阿妧在心中偷偷反复默念这五个字,她握着笔,一时之间,心绪竟然辗转千回,再难平静。
7 ☪ 第 7 章
◎姜焱◎
阿妧带回了那张纸,萧让道:“写过的纸,还留着做什么?拿新的去便是。”
阿妧道:“奴婢不会写,想照着君侯的字抄。”
萧让于是也没说什么,只是道:“等战事结束,本侯会送你一本字帖。”
“谢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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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揣着那张纸,小心翼翼地回了自己房间,然后拿了根没有蘸墨的毛笔,小心翼翼临摹着那几个字,写着写着,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萧让俊美无俦的脸,她吓了一跳,赶忙叠起那张纸,她在心里对自己说,阿妧,你只是一个奴婢,不要妄想太多。
须知靖北侯和奴婢的地位差距,简直是云泥之别,这种心思,还是早点收起来为妙,免得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她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将那张纸放入抽屉,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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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阿妧便去了庆南道埋伏,萧让特地调了一百兵,供她差遣,她先是在庆南道四处查看,选了个杂草茂盛的地方让大家躲藏,然后想着若她是姜焱,遇到埋伏,该怎么办。
君侯说,姜焱心性坚忍,谲诈多端,他能在邺国受到重用,想必作战也十分勇猛,这样一个久经沙场的将领,绝不可能因为区区一百人埋伏就不战而降,也许刚开始他会慌,但很快他就会镇定下来,那到时,便是短兵相接,姜焱凶悍,未必不能反败为胜。
但,若姜焱不知道埋伏他的只有区区一百人呢?
阿妧忽想起小时候,她在崔家田庄和玩伴们玩游戏时,牛家小子玩输了就喜欢耍赖,每次坐在地上耍赖时,她便骗他“牛大娘来了”,然后牛家小子就会吓得从地上爬起来,屡试不爽。
阿妧想着,于是问士兵:“鹰鸢旗带了吗?”
“带了。”
阿妧于是便分出二十人去爬上山坡,分布在东、西、南、北,等姜焱一出现,便擂起战鼓,挥舞鹰鸢旗,虚虚实实,让姜焱不知道埋伏他的到底是多少人,到时姜焱必然以为萧让重兵埋伏在此,定会无心作战。
一切布置好之后,只待姜焱自投罗网。
-
阿妧等的很耐心,她本来对姜焱恨之入骨,如今极大可能手刃仇人,她却愈发平静,她只在心中默默道,阿爹阿娘,若你们在天有灵,就保佑女儿今日能为你们报仇吧。
等到快天黑了,她身旁士兵都等的不耐烦了:“阿妧姑娘,这姜焱真的会走庆南道吗?他会不会早从其他地方逃了?”
阿妧道:“他会来的。”
她事先和萧让推演过,说姜焱会来庆南道,萧让也同意她的看法,她虽没打过仗,但萧让身经百战,从未败过,她不信自己,也信萧让。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哒哒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接着是十几个穿着邺国铠甲的士兵打马狂奔而来,领头的男人年纪很轻,长相阴鹜狠厉,右脸一道刀疤,不是姜焱是谁?
阿妧抑制住狂跳的心脏,她发出信号弹,瞬间漫山遍野,都是战鼓声和鹰鸢旗,姜焱骑着的战马惊惧不肯前行,姜焱好不容易勒住战马,身后属下惊惧抬头望着山坡上的鹰鸢旗:“鹰鸢旗!萧让,萧让来了!”
姜焱喝道:“住口!”
但他心里,也大骇不已。
他刚刚才亡命从灵昌战场逃出来,他本向二王子邺芮建议,说萧让重兵都囤积在庆渝、甘化等地,灵昌城防空虚,灵昌太守胆小如鼠,庸碌不堪,何不奇袭灵昌,再一路北上,进攻雍都,等萧让回防救主之时,再让邺国境内大军进攻,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彻底灭了萧让。
邺芮争夺储位无望,正心急如焚,听到此等大胆计策,居然一口答应,于是一行人等,静默行军,准备奇袭灵昌。
但这计策不知如何被萧让得知,想必他早在邺军中安排了奸细,等姜焱混进灵昌城,得知萧让已率大军亲赴灵昌,并且还杀了灵昌太守之时,姜焱就知道,这计策,失败了。
因为姜焱计划攻打灵昌是速战速决,可是萧让一来,必然会厉兵秣马,那速战的计划定然行不通,无法速战,就只能做好挖战壕,长期围城的准备,但是若围城,其他雍军定然会来救援,到时候恐怕灵昌攻不下来,自己这一万人还在葬送在这里。
所以姜焱立刻建议二王子撤军,没想到邺芮已在邺王面前夸下海口,根本不愿意撤退,姜焱明知必败,却只好硬着头皮跟着他继续进攻灵昌。
果不其然,一到灵昌,刚集结士兵准备攻城,谁料突然城门大开,接着几百匹蒙着双眼,披着虎皮的战马冲进邺军战阵,邺军战马受惊,纷纷将马背上骑兵掀下,接着四处逃窜,踩踏士兵致死的的不计其数,邺军不战自乱,萧让趁机率军杀出,而大乱的邺军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姜焱见势不好,立刻抛弃邺芮,率领亲信,夺马狂奔,等行到这庆南道,漫山遍野,突然挥起鹰鸢旗,杀出大批雍军,让姜焱彻底傻了眼。
雍军训练有素,而姜焱这边却陷入了慌乱之中,姜焱带的几个人被一拥而上的雍军砍死,姜焱奋力挥刀,砍伤几个扑过来的雍军,他却没注意到,一旁荒草之中,一个少女,正极有耐心的拿着一个弩/弓,她微微眯眼,瞄准姜焱,按动弩机,一支弩/箭瞬时飞出,扎进姜焱胸口。
但姜焱不愧是自幼被狼养大的狼崽子,他胸口虽中箭,但仍然忍痛一刀砍断箭矢,然后又挥刀砍死几个雍军,打马狂奔而去。
阿妧见姜焱逃窜而走,她心急之下,也上了一匹马,拿着弩/弓,背着弩/箭筒,骑马跟着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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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你追我赶,直追到一处断崖旁,姜焱战马去势不减,直接掉了下去,姜焱从战马上翻滚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等他摇摇晃晃捂着胸口伤处站起来时,发现一个殊色少女,正拿着弩/弓,对着他。
姜焱眉头一皱,他认出了这个女子:“你是那日太守府中人?”
阿妧未答,只是拿着弩/弓,对准姜焱,姜焱又道:“你到底是何人?和萧让有何关系?”
阿妧道:“我是萧让的奴婢。”
“萧让的奴婢?”姜焱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事情,他哈哈笑了两声:“萧让居然留你在身边做奴婢,真是可笑!”
他的话,阿妧听不懂,她也不想再浪费时间和姜焱打哑谜,她只是说道:“我并不只是萧让奴婢,你好好看看我,我是谁!”
姜焱一怔,阿妧这话,显然在提醒他们以前见过,他仔细端详阿妧,却并不记得他以前有在哪里见过她。
阿妧见他忘了,于是又提醒道:“难道你忘了四年前崔家田庄,除夕那夜,你杀的那三十六条人命了吗!”
“崔家田庄,除夕夜……”姜焱模模糊糊地记起,他毫不在意道:“哦~有点印象。”
阿妧见自己阿爹阿娘,以及三十六条性命,在他口中,只是毫不在意的“有点印象”,她不禁悲从心起:“我便是那崔家田庄,你杀漏的第三十七个人!”
姜焱嗤笑一声:“看来,你是来找我报仇的。”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今日就要取你性命!”
阿妧一扣弩机,一支弩/箭又向姜焱射去,但这次姜焱早有防备,他虽身受重伤,但仍如同独狼般敏捷在地上一滚,躲过了这支弩/箭,他顺势拾起地上的刀,杀机毕露:“既然四年前杀漏了你,今日,便补上吧!”
阿妧手执弩/弓,姜焱手执弯刀,两人对垒,一个不会武功,一个身受重伤,谁都不敢先动,正在僵持之时,忽然一阵马蹄声响起,是吴钩带人赶到,接应阿妧。
姜焱看到吴钩,显然知道已是穷途末路,他大笑道:“看来萧让舍不得你这奴婢死,萧让啊萧让,你比我还要可怜!”
阿妧蹙眉,她不懂姜焱在说什么,他为什么因为萧让令吴钩驰援她,就说萧让比他还要可怜,此时吴钩却打断姜焱的话,他冷冷道:“死到临头,还敢多嘴!”
他抬起手,吩咐手下弯弓搭箭,正准备给姜焱射成一个刺猬时,忽然阿妧道:“慢着。”
她看向姜焱,问道:“我只想问,四年前,你为什么要杀崔家田庄的人?”
“你要知道为什么?”
阿妧点头:“是,我要知道,我阿爹阿娘和你无冤无仇,其他叔伯婶娘也是老实本分的奴仆,不会和你结仇,所以,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为什么?”姜焱轻哼一声,他眸中神色阴鹜狠辣:“谁让他们在田庄放鞭炮?”
阿妧一愣,姜焱又道:“姜国城破,公主身亡,他们居然敢放鞭炮,居然敢笑,他们难道不该死吗?”
阿妧万万没想到,崔家田庄的血案,居然是这个原因,她悲愤怒道:“你是不是疯了?那是除夕夜啊!我们为什么不能放鞭炮,我们为什么不能笑?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姜国城破,更不知道什么公主身亡,你竟然因为这个理由杀了我阿爹阿娘,杀了三十六人命,你简直是个疯子!”
阿妧悲痛欲绝,她简直恨透了姜焱,她想起阿爹阿娘拼死阻拦姜焱让她逃,她想起管家说:“在现场还拾到你阿爹阿娘的断手,十根手指头,都全被砍断了,大概是死了手指头也没松,所以又被砍断了手指,那手指,还是弯曲的。”
她泪眼模糊,咬牙切齿:“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哆哆嗦嗦着托着弩/弓,扣动弩机,一支弩/箭射出,姜焱这次没躲,而是任凭弩/箭射中他的心口。
死到临头,他却对她诡异一笑:“以后,你会痛恨我,为什么没有在四年前杀了你。”
说罢,他瞧了眼吴钩,然后嗤笑一声,居然转身跳下了百尺断崖。
吴钩唬了一跳,他奔到断崖旁,只见断崖深不见底,姜焱也早已不见身影,想必是必死无疑。
阿妧已经再也无力支撑,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居然是这个原因……居然是这个原因……”
吴钩想将她扶起来,但是阿妧却痛哭到全身发抖,无法站起来:“姜云曦死了,所以他就要杀阿爹阿娘泄愤吗?难道姜国公主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但无人回她,到底是为什么?
8 ☪ 第 8 章
◎无妄之灾◎
阿妧情绪激动,回太守府后,就病了一场,吴钩去看她,说道:“姜焱性情偏激,他此生最恨的事情,就是姜国国破的时候,他没有保护在云曦公主身边,所以当他在雍国得知云曦公主身死的消息时,才会因崔家田庄的鞭炮和欢笑声,狂性大发,杀了你阿爹阿娘。”
阿妧沉默了,她说道:“这也不是他杀我阿爹阿娘的理由。”
吴钩道:“你不要怪云曦公主就好。”
“我没有怪她。”阿妧默然:“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那就好。”吴钩长出一口气:“总之,此事都是因姜焱一人而起,与旁人无关,你切记这一点,以免给自己带来灾祸。”
“为什么会给我带来灾祸?”阿妧反问道。
吴钩一时语塞,片刻,他搪塞道:“如我们这般身份的人,你可以怨恨姜焱,但不能怨恨云曦公主,阿妧,你应该明白的。”
阿妧苦笑:“我明白……吴钩大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一个奴婢,怎么可以怨恨公主呢,传出去,人人都会说这个奴婢不知好歹,犯上僭越……”
吴钩恻然:“你明白就好。”
“但是吴钩大哥,你为什么要说你的身份和我一样,你是君侯副将,有官职的,前途光明,怎么会和我一样呢?”
吴钩道:“曾几何时,我也和你一样,是有奴籍的奴隶。”
阿妧讶异:“既是奴籍,又怎么能当上君侯副将?”
吴钩沉默了会,道:“因我曾是姜国皇宫的马奴。”
“你是姜国人?”
吴钩点头:“是,我是姜国人,国破之后,辗转来到雍国,蒙君侯不弃,编入鹰鸢军中,一步步做到副将。”
他虽轻描淡写,但是阿妧知道,一个马奴,能做到副将,定然付出了很多艰辛,她没再继续追问,而是道:“当今天下等级森严,门阀林立,君侯能将一个异国马奴提拔成鹰鸢军的副将,实属难得。”
吴钩道:“君侯有识人之明,也能不拘一格重用人才,无论是什么出身,只要在鹰鸢军中作战勇猛,就能得到他的提拔,因此虽外人说君侯是修罗侯,独断专行,嗜血残暴,但鹰鸢军却都对君侯忠心耿耿。”
阿妧点头道:“鹰鸢军百战百胜,兵不畏死,想必也是因此缘由。”
她忽话锋一转,问道:“吴钩大哥,你既然曾是姜国皇宫的马奴,那想必见过云曦公主吧?”
吴钩愣了愣:“见过。”
“我想知道,云曦公主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吴钩默了片刻:“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不知为何,大概是一种直觉,让她不知不觉十分想了解云曦公主的事情。
吴钩最终还是告诉了她:“云曦公主是姜国王上和王后的独生爱女,她身份高贵,温柔貌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此有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声,但最值得称道的,是她心地善良,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任何人,无论身份贵贱,她都一视同仁,姜国每个人都很喜欢她,她就如同天上的仙女一般美好,只可惜,红颜薄命,姜国城破,她也殉国而死。”
“原来云曦公主是这么好的人。”阿妧喃喃道:“那我理解为什么姜焱痴迷于她,但是,就算他再怎么为她伤心,也不能因此杀我阿爹阿娘。”
“是姜焱偏激了。”
“他直到死,也没有反省。”阿妧有些迷惘:“云曦公主是高贵的仙女,而我,只是一个低贱的奴婢,日后话本里若是有写道姜焱杀我阿爹阿娘的事情,大概也只会以此惋惜云曦公主的逝去,甚至还会有人说姜焱虽疯但深情,而崔家田庄那三十六条人命,许是没人在乎的。”
吴钩沉默了,他心里清楚,阿妧说的,是事实,奴仆的命,死一万条,也比不过死一个贵族令人在意,更别提那个贵族,还是芳名远扬的天下第一美人姜云曦了,这,大概便是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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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了萧让,他偷偷瞧着萧让反应,说道:“属下觉得,阿妧姑娘因云曦公主而受了无妄之灾,着实有点可怜。”
萧让面色如常,只是写字的笔稍微顿了顿,半晌,他才淡淡道:“的确是无妄之灾。”
他放下笔,忽又问道:“阿妧在哪?”
“她杀了姜焱,大仇得报,如今去她阿爹阿娘的墓前祭扫了。”
萧让点了点头,吴钩于是也没再说这件事了,吴钩退下后,萧让又提起笔,重新写起灵昌大捷的奏折,当写道“邺军主帅邺芮战死,副帅姜焱坠崖身亡”的时候,忽然他听到窗外似乎下起了雨,雨点还不小,他皱了皱眉,起身关窗,看到外面已经刮起了狂风,黄豆大的雨点倾盆而落,萧让敛了敛眸,最终还是拿起油纸伞,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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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家田庄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当初那三十六人命就草草埋葬在这里,木板做的墓碑一个接一个地连着,阿妧细心拔掉三十六个坟墓前的杂草,又依次给这些墓葬烧了纸,磕了头,然后到阿爹阿娘的坟墓前面,烧完黄纸,再重重磕了三个头,抬起头时,她已是眼中含泪:“阿爹,阿娘,杀你们的凶手叫姜焱,他已经死了,我为你们报仇了,你们在九泉之下,安息吧。”
她抚摸着木板上那已经模糊不清的字,含泪道:“姜焱和你们没有仇恨,和崔家田庄的人都没有仇恨,只是因为他倾慕的云曦公主死了,他才杀你们泄愤的,四年了,整整四年,我想破头都想不到,居然会是这个原因,阿爹,阿娘,你们真的死的好冤啊!”
她跪在坟墓面前,额头靠着木板,低声哭泣,连天空上下起了暴雨,她都浑然不觉。
雨点已经打湿了她的身躯,单薄的衣服湿哒哒黏在她身上,她咳了两声,忽觉头顶似乎雨停了,阿妧抬头,却看到头顶一把油纸伞,为她遮去了风雨。
“君侯?”
萧让脸上神情依然淡漠,他举着油纸伞,道:“你还病着,就跑出来淋雨,是想下去为姜焱陪葬吗?”
阿妧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反应很大,她对他怒目而视:“奴婢没有!”
萧让见她愤恨瞪着他,他并没有生气,反而轻笑一声:“既然不想下去见姜焱,那就别这么糟蹋自己身体。”
阿妧咬唇,她慢慢低下头:“以后,不会了。”
阿爹阿娘舍弃了自己性命,才让她活下来,她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
萧让听后,也并未再嘲讽她,而是缓缓道:“人世间的事,本来就有很多意想不到,既然意外已经发生,再愤怒难过,又有什么用呢?”
阿妧见他轻飘飘说着阿爹阿娘的不幸,忍不住气从心来,不由反唇相讥:“君侯是人上人,世家贵族出身,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深得王上宠信,十四从军,十六为将,十八封侯,人生顺遂至此,自然体会不到一个奴婢的痛苦。”
萧让听她讥讽,他只轻哼一声:“本侯原以为,你不一样。”
阿妧顿住,萧让徐徐道:“这世上最无用的人,就是不想着改变自己的境遇,只会怨天尤人的人,这种人,就算给他一个贵族身份,他的脊梁骨也是断的,而你,曾屡遭毒打仍然选择从崔家逃跑,曾在郊外梅林敢于拿刀反抗主人崔旭,曾不会武功,也敢单骑追杀仇人姜焱,本侯原以为,你和那些逆来顺受的奴婢不一样,但如今,你却因为姜焱的一句话,如此糟践自己,哼,你说你想不通,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能想通的事情,就算是最尊贵的大胤天子,他能想的通,他大胤三百年江山,如今为何濒临灭亡吗?与其在过去的事情上痛苦,倒不如放眼当下,想想在这乱世,你到底想要什么!”
萧让的话,如醍醐灌顶,让阿妧瞬间清醒了许多,的确,逝者已矣,她再怎么恨姜焱,再怎么怨老天,事情也已经发生了,崔家田庄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这四年,在崔家,多少生死关,她好不容易才闯了下来了,性命来之不易,她要好好活下去。
萧让见阿妧不再言语,知道她应是走出了姜焱留给她的阴影,于是道:“你跟本侯去雍都吧。”
“去雍都?”
萧让点头:“吴钩能从一个马奴到副将,你也可以。”
阿妧愣住:“我……也可以?”
“你可以。”萧让道:“奴婢如何?女子又如何?只要你想。你就可以。”
他话音未落,阿妧就拼命点头:“我想。”
她咬了咬唇:“君侯问奴婢在这乱世想要什么,其实,奴婢不知道,奴婢想活下去,还想像吴钩大哥那样,又或者,想让四儿、想让更多的奴婢,像吴钩大哥那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萧让听懂了没有,但是萧让忽微微笑了笑,他看向她身后的墓碑,上面模糊写着她父母的名字,他忽轻声道:“本侯承诺你们,会好好照顾她的。”
雨声太大,阿妧没有听清,正当她疑惑问道:“君侯刚刚在说什么,奴婢没听清。”
萧让却并未再重复那句话,只是道:“起来吧,该走了。”
阿妧怔了怔,于是马上站起,只是她跪了太久,膝盖都麻了,不自觉就双腿一软,又差点摔了下去,萧让眼疾手快搀扶住她,阿妧跌在他怀中,他胸膛宽厚温暖,在他怀中十分有安全感,但是阿妧却悚然一惊,她迅速离了萧让怀抱,退后两步:“奴婢有罪。”
“恕你无罪。”萧让撑着伞,转身欲走,阿妧慌忙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萧让却忽然回过头:“雨这么大,你走在后面,是想再病一次吗?”
“奴婢……”
“本侯不需要弱柳扶风的奴婢。”
阿妧听后,犹豫了下,然后赶忙小跑了两步,和萧让并肩,她全身湿透了,连头发都湿哒哒的,寒气涌上心头,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萧让忽停了步,他脱下身上披着的黑色大氅,裹在阿妧身上,阿妧又是一惊:“君侯……”
萧让淡淡道:“这是命令,不许不从。”
阿妧不敢再多言了,她裹紧身上黑色大氅,这大氅是用黑狐毛制成,裹着便似乎没有刚才那么冷了,萧让道:“走吧。”
他撑着油纸伞,将大半个伞都挡在阿妧的头上,雨点落在油纸伞上,又落在了四周,斜风细雨中,只见一个身躯伟岸的男人,身旁是一个披着大氅玲珑如玉的女子,两人并肩,缓缓下了山。
9 ☪ 第 9 章
◎天下第一情深之人◎
此次灵昌大捷,全歼一万邺军,邺国二王子也在战中身亡,雍王收到战报后,极为高兴,特令萧让回雍都庆功,因此阿妧又开始收拾行李,准备随萧让去雍都。
她长到十六岁,还从没有去过灵昌以外的地方,更别提雍都了,此次去雍都,她也是满心期盼,灵昌太小,她想出去看看雍国,看看天下。
离开灵昌之前,她也问吴钩,能否让四儿加入灵昌城的守军,这样,以后他就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不用一辈子当一个马奴。
吴钩一口答应,四儿也极为高兴,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还能脱离奴籍去从军,他对阿妧自然是感恩戴德,阿妧则是想,她也有帮助别人改变命运的机会呢。
此去雍都,路途遥远,阿妧也没闲着,萧让给她找了个参将教她学识字,参将很有耐心,阿妧学的也很努力,路上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学识字。
学识字的时候,还要学写字,萧让给她寻了本簪花小楷的字帖,说此书法清婉灵动,很合适她,阿妧欣然收下,于是便开始学起了簪花小楷,她极为聪慧,快到雍都的时候,虽然还是写的不好,不过也有几分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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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到雍都,阿妧愈发期待起来,她问吴钩:“雍都长什么样?是不是特别繁华?”
吴钩喂着马,道:“就那样。”
阿妧不太相信:“雍都可是国都,怎么会就那样呢?”
吴钩道:“你要是去过洛邑,就知道其他国都就那样。”
洛邑是大胤的国都,大胤立国三百年,天子国都自然是诸侯国都所不能比的,阿妧撇撇嘴,她连雍都都没去过,更别提洛邑了,终结这个话题,她又不由自主瞧了瞧萧让的马车,萧让似乎是在马车中歇息,越近雍都,他似是愈绪不佳,整日都不会展颜,阿妧手里攥着草料,忽悄悄问道:“君侯的家,是在雍都吗?”
吴钩点头:“自然。”
“那可就怪了。”
“哪里怪了?”
“君侯常年在外征战,如今好不容易回家,怎么一点都不开心呢?”
吴钩听后,愣了一下,然后低头将她手中草料拿去喂马,半晌,才道:“等你到了雍都,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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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妧细细想着吴钩的话,她心中虽仍有疑问,但吴钩不想说,她也不问了,只是取了煮好的茶,送去给马车上的萧让。
马车宽大豪华,里面铺着虎皮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阿妧踩着脚凳爬进马车的时候,萧让正斜倚在软塌上,手撑着头,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他睡着的样子,不像往常一样一身杀气,眼神森冷,神情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反而眉毛舒展开来,长睫低垂,墨发白衣,清贵如画,如同那些刚及冠的世家公子般,阿妧跪坐着轻轻将紫砂陶壶放在他面前雕花茶案上,放的时候,她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眼萧让,然后又飞快低下头,不过萧让闭着眼,似乎睡的很沉,并没有发现她。
阿妧只觉心如鹿撞,她低着头,摆好紫砂陶壶,正准备退出马车的时候,她忍不住又偷偷抬头,望了眼萧让。
但此时萧让却恰好缓缓睁开眼,四目相对,阿妧顿时又窘又惊,还撞到案几,差点将陶壶掀翻了下去。
她赶忙扶好陶壶和茶案,请罪道:“君侯恕罪。”
萧让撑着头,似乎是轻笑了声,阿妧跪坐在马车中,也不敢看他,心中忐忑不安,忽萧让拿起手边兵书,扔给阿妧:“你近日是在跟程勉学识字吧。”
阿妧接过兵书,怔道:“是……”
“本侯考考你。”萧让复又闭上眼:“念。”
阿妧回过神,赶忙翻开书,念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她缓声念着,萧让只是撑着头,闭着眼,似乎又是睡着了,阿妧不敢停,继续念道:“天者,阴阳、寒暑、时掣也……”
她念到“时掣也”的时候,萧让忽打断道:“时制也。”
阿妧一怔,她细细看着那行字,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字念“制”,而非“掣”。
萧让仍旧是斜倚在榻上,闭目道:“继续念。”
阿妧只好继续念了起来,她心道,原来君侯并没有睡着。
“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
阿妧朗声念着,萧让只是听着,间或出言指点一二,马车车轮悠悠前进,向雍都前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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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萧让都会让阿妧在马车中念着兵书,他对于兵书滚瓜烂熟,阿妧无论念错什么字,他都能指点出来,不多些时候,阿妧一本兵书上的字都能完全认识了。
如此再前行了五日,终于到了雍都,阿妧看着巍峨古朴的城门,心中激动不已,这,就是大雍的国都了。
她好奇张望着,只见城门处有一队穿着铠甲的士兵列队,顶头站着一个男子,身穿绣着龙虎纹的黑色华服,头束玉冠,面如美玉,吴钩在她身边低声道:“这是太子。”
太子?大雍的王太子雍景之?太子亲临,是来迎接萧让的吗?
萧让已经率人下马走了过去,单膝跪下道:“臣萧让,见过太子殿下。”
雍景之一笑,他扶起萧让,道:“父王说,兰亭此次击退邺军,斩杀邺国二王子,立下了汗马功劳,父王一高兴,就特令本宫出宫,前来为兰亭接风洗尘。”
萧让起身,道:“殿下过奖了。”
雍景之悠悠道:“这都是父王的原话,可非本宫妄语。”他顿了顿,又笑道:“兰亭,幸好你姓萧不姓雍,否则,这大雍,哪还有本宫的立足之地。”
他此话一出,跟在吴钩身侧的阿妧顿时一愣,雍景之虽然是戏谑语气,但她却意外听出了一丝嫉恨之情。
阿妧想到之前传言,说雍王十分宠爱内甥萧让,不但让他自幼和王子一样在宫中受教学习,还亲自教他射箭骑马,并称他为“吾家麒麟儿”,所以是雍王对萧让的过分宠爱,引起了太子的嫉妒吗?
萧让倒是神情如常,他淡淡道:“殿下说笑了。”
雍景之哈哈一笑:“开个玩笑,兰亭你不要介意,快随本宫去宫中吧,父王等你都等急了。”
他转身准备走时,却无意看见萧让身后的阿妧,雍景之顿时怔住,指着阿妧问道:“那是谁?”
阿妧刚想回话,萧让已经道:“是臣新收的侍婢。”
“侍婢?”雍景之盯着阿妧,阿妧被他看的发毛,不由低下头去,雍景之却似是恍然大悟:“莫非这就是你在灵昌崔家那里夺走的奴婢?”
提到灵昌崔家,阿妧心猛然一跳,她忽想起主人曾说过,他与崔王后同属清河崔氏,当今太子,便是崔王后所生,所以太子刚才对萧让冷嘲热讽,难道是因为萧让在灵昌重罚了崔氏吗?
她心中忐忑不安,不由自责是自己连累了萧让,但雍景之却忽然哈哈一笑,拍了拍萧让肩膀:“那灵昌崔家,地卑位贱,还敢跟你争夺奴婢,真是不知死活!”
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崔氏的事情就过去了,雍景之却又话锋一转:“不过,兰亭你,可真是天下第一情深之人啊!”
说罢,他便大笑着转身离去,阿妧不知所以,为何雍景之又会突然说萧让是天下第一情深之人?
饶是她平日聪慧异常,此刻却也是想破脑袋,都无法猜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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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让随雍景之进宫去见雍王,吴钩随同,阿妧则等在宫外,大概一个时辰后,萧让才出来,吴钩和几个将领捧着雍王赏赐的匣子,里面都是些金银玉器之类,价值连城,看来雍王的确对萧让宠爱异常,还没到庆功宴呢,就赏了这么多东西,不知庆功宴上,还会有什么封赏。
萧让走到前面,看到一直等候在宫外的阿妧,阿妧穿着一袭碧衣,梳着垂鬟,娇美如花,容颜一点都不输给宫中贵女,只是她身上一点首饰都没有,未免有些太过素净,萧让忽停了脚步,然后从吴钩捧的匣子里挑了个金步摇,步摇做工精致,下方缀着三颗碧玉明珠,萧让走到阿妧身前,将步摇插到她发髻上,阿妧愣住:“君侯……”
“赏你的。”萧让顿了顿,又道:“算是你杀了姜焱的奖赏。”
说罢,他便翻身上马,走在前方,阿妧终于回过神来,她摸了摸发髻上的金步摇,然后也赶忙翻身上马,跟在萧让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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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让带着阿妧等人,回了萧府,此次萧让凯旋,萧府一众人等都守在府外迎接萧让,最前面的是一个俊秀少年,吴钩和阿妧低语道:“那是君侯的弟弟,萧修廉。”
阿妧点了点头,她见萧修廉身后还站着几个女眷,想必就是萧修廉的妻妾了。
萧修廉拱手:“恭贺兄长,凯旋而归。”
他身后妻妾和下人都行礼道:“恭贺君侯,凯旋而归。”
萧让随手将马鞭递给一个马奴,然后进了府,萧修廉跟在他身旁道:“母亲身体不适,不能出来和兄长相见,望兄长见谅。”
听闻母亲身体不适,萧让也只是淡淡“嗯”了,没有多问,更没有前去探望的意思,而是自顾自回了居住的院落,这般举动,不由让瞧在眼里的阿妧万分不解。
10 ☪ 第 10 章
◎萧夫人◎
阿妧跟萧让回了院落,她也从吴钩的口中,得知萧让父亲早已过世,府中只有他母亲和弟弟萧修廉,萧修廉和萧让并非一母同胞,而是小妾所生,其生母早逝,由萧夫人抚养长大,娶妻也是萧夫人一手操办,萧修廉为人敦厚,与嫡母关系非常好,与萧让也是兄友弟恭,因此萧府向来十分平静,不像其他世家大族那样勾心斗角。
话虽如此,但是几日下来,阿妧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比如萧修廉虽然对萧让十分恭敬,但过分恭敬,他看起来十分惧怕萧让,明明兄弟年岁相仿,却不甚亲密,而萧让的母亲一直卧病在床,没有见过萧让一面,萧让也完全没有去拜见她,母子亲情,更是十分淡薄。
萧让回来后,雍王在王宫为萧让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据说要连开三天三夜,整个雍都的达官贵人都前去恭贺萧让大捷,吴钩等将领全部去了,只留阿妧一人在院中,她将萧让房间打扫干净,又点上熏香,一切整理好后,见梅瓶中无花,于是便寻思着去后园折些梅花,这梅瓶中。
她捧着梅瓶,来到了后园梅林,梅花开的甚好,朵朵红梅,如同少女脸颊的胭脂一般,灿若云霞,阿妧折了几枝梅花,插到梅瓶中,忽见萧修廉几人,也朝梅林走来。
阿妧隐在梅树之中,萧修廉并没有看到她,他身旁有一妇人,身着环佩,耳坠明珰,美貌惊人,只是脸上仍有些许岁月痕迹,看起来像是萧修廉的长辈。
阿妧听到萧修廉恭恭敬敬对那妇人道:“母亲,今日腊梅全开了,儿已吩咐下人做些梅饼,送到母亲房中。”
原来这美貌妇人,就是萧让的生母,萧夫人。
可萧夫人不是抱病在床,所以没有见萧让吗?但看她这模样,并不像生病呀。
萧夫人温温柔柔笑道:“难为你有这份孝心。”
两人走了几步,萧修廉期期艾艾道:“兄长回府数日,母亲都未曾见他一面,这次兄长离开雍都,下次再见面,又不知几年之后了。”
萧夫人皱起眉头:“修廉,母亲不想听到这些,你切勿说了。”
萧修廉不敢作答,他道:“宫中庆功宴,母亲称病未去,王上赐下千年人参十根,燕窝灵芝若干,以表慰问。”
萧夫人更是兴致缺缺:“全都赏给下人吧。”
“是……”萧修廉顿了顿,又道:“三日后便是父亲忌辰,兄长既然回来了,免不得也要参加的。”
萧夫人“嗯”了声,眉间现出郁郁之色:“你父亲,竟已逝去十九年了。”她望向萧修廉,眸中是温柔神色:“你和你父亲长得很像,性子也极为相像,一样宽厚仁爱,他在天之灵,也应欣慰了。”
“是母亲教的好。”
萧修廉说着,母子二人聊着家常,赏着梅花,也未曾注意到躲在梅树后面的阿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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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妧捧着梅瓶,急匆匆往院落走去。
她心中满是疑虑,萧夫人明明没病,为什么要称病,萧修廉明明非她所生,她为什么和萧修廉极为亲密,反而却故意不见亲生之子萧让?而萧让也并不愿见她,亲生母子,何以疏远至此?
她百思不得其解,走到院落时,忽见一身穿布衣罗裙的美貌少女正在引颈张望,她听到声响,回头望见阿妧,怔了怔,于是怯生生迎上来:“请问你是阿妧姑娘吗?”
阿妧并不认识她:“我是阿妧,你是……”
“太好了。”少女雀跃起来:“我叫花堇,是萧府的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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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谈间,阿妧才知道,这位叫花堇的少女,身世其实十分可怜,她自幼父母双亡,为了养活年幼的弟弟,不得不卖身到大户人家做舞姬,虽然花堇没有说出口,但是阿妧以前在崔府呆过,知道大户人家的舞姬,命运和奴婢一样悲惨,被主人当成玩物送人是最常见不过的事了,花堇就是被送了好几次,最近才被送到萧府,她此次来寻阿妧,是为了打探她弟弟的消息。
花堇道:“我弟弟在两年前去边关了,他说要加入鹰鸢军,建功立业,早日帮我赎身,让我不用当舞姬,他叫万小七,阿妧姑娘,你认识他吗?”
鹰鸢军中人数众多,阿妧哪会个个认识,她摇摇头:“不认识。”
“这样啊。”花堇似乎很是失望。
见她神情十分沮丧,阿妧于是赶忙宽慰她道:“我虽不认识,但鹰鸢军的副将吴钩或许认识,我可以给你打听一二。”
“太好了。”花堇立刻高兴起来:“前方战事吃紧,小七也没有个音信,我很担心他,这次被送到萧府,我想着也许能在萧府打听到消息,可是好不容易盼到君侯回来了,我一见到他和那些鹰鸢军,我就害怕到全身发抖……更别提打探消息了……听说君侯带回来一个侍婢,我想着女儿家或许会温柔点,所以就找到阿妧姑娘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很不好意思地拿出一块帕子包裹的一点碎银子:“对了,阿妧姑娘,我没有什么钱,这是我这些年好不容易攒的,如果阿妧姑娘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花堇很诚挚地将碎银子捧到阿妧面前,阿妧哪里会要她的钱,当即道:“不用了。”
花堇又局促不安起来:“我知道这些银子太少了,还不到一两,但是,我真的只有这么多了……”
“真不用了。”阿妧将碎银子塞回到她手中,然后指了指包银子的帕子:“你如果真要给我谢礼,那就给我这张帕子吧。”
“帕子?这帕子是我自己绣的,不值钱。”
“这帕子绣的很好啊,你看这鸳鸯绣的,都像活的一样。”
花堇也被逗笑了,阿妧又道:“那就说定了,等明日吴钩大哥回来,我就给你打听。”
花堇忙不迭点头:“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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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萧让等人参加庆功宴回来了,听说王上不但赏赐了很多珍宝财帛,而且还将吴钩等人官升一级,至于萧让,因他已是靖北侯,升无可升,王上便将随身王剑赐予他,还准他可带剑入宫上殿,如此恩宠,更古从未有之。
萧让风光无限,萧府更是挤破门庭,只是萧让为人倨傲,甚为厌恶这些钻营之人,只推说父亲忌辰将到,无心会客,所有门客,一概不见,因此阿妧等人,倒落得清静。
趁此机会,阿妧也帮花堇跟吴钩打听了她弟弟近况,吴钩想了好一会,才想起万小七,他道:“这万小七今年才十六岁,不过作战勇猛,是个可造之材,如今正在甘化驻军。”
阿妧听到万小七平平安安,她松了一口气,她最怕的就是万小七倘若战死沙场,她该如何向花堇开口,幸好,幸好。
吴钩还好奇阿妧怎么突然问起了万小七,阿妧于是原原本本告诉了吴钩,她道:“我见这位花堇姑娘和弟弟相依为命,觉得她十分可怜,于是便答应了下来。”
吴钩道:“你倒是心善。”
阿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转移开话题:“我去给君侯送茶。”
说罢,她便端着茶去了萧让书房,书房门没有关,而是虚掩着,阿妧透过书房门缝,看到萧让正端详着王剑,他用帕子细细擦着王剑,擦了一遍又一遍,显然十分珍视。
阿妧敲了敲门,萧让沉声道:“进来。”
阿妧将茶送到萧让面前:“君侯请用茶。”
“放着吧。”萧让似乎全部注意力都在这柄王剑上,阿妧心中微微有些奇怪,因为萧让并非是一个注重赏赐的人,阿妧曾见到他随意将王上赏赐的金银财宝分给手下将领,他从未对一件赏赐有这般珍视,带着心中疑问,阿妧行了礼,悄悄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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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萧父的忌辰,也很快就到了。
萧府阖府上下,皆身着白衣,萧父的亲眷也都来了萧府,夜色之中,萧夫人点燃三根线香,沉默着在萧父灵位前插上,她站立良久,脸颊已是一片泪痕。
还是一个亲眷将萧夫人扶下去,无非说“人死不能复生”的话,但萧夫人只是痴痴看着萧父的灵位,眼泪簌簌而下,丝毫没有听进去这些劝慰。
眼见气氛如此凝重,阿妧和花堇等人穿着白衣,跪在队伍最后,更是大气都不敢出,萧让也点燃了线香,在萧父灵前拜了三拜,他站起时,脸上无悲无喜,更无一滴泪珠,竟仍是无比淡漠。
就好像他祭奠的,并非他的父亲一般。
流着泪的萧夫人见到萧让如此冷漠,她瞥了萧让一眼,然后咬了咬唇,将视线移开,再也不看萧让一眼,就如同那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而是一个陌生人一般。
萧修廉也泪湿了衣襟,他携妻妾拜祭了父亲,起身后,便来安慰萧夫人,这幅画面,倒当得起母慈子孝四个字,看到这一切的阿妧,竟怀疑是否萧修廉才是萧夫人的亲生儿子,而非萧让。
众人拜祭完后,萧让倒了三杯酒,在灵位前洒上,倒到最后一杯酒的时候,忽他听到一阵尖锐风声,萧让顿觉不好,他敏捷一躲,一支利箭,顿时射到萧父灵位之上。
萧夫人尖叫一声,扑到萧父灵位上,她抢过灵位,拔出箭,然后拼命用衣袖擦着上面污渍,吴钩回过神来,大叫道:“有刺客!保护君侯!”
鹰鸢军顿时纷纷拿起刀剑,保护萧让,但萧府已不知从哪杀进百名死士,皆身着黑衣,手执刀剑,悍不畏死,向萧让杀来。
萧家亲眷和奴婢都惊呆了,众人四散奔逃,一时之间,哭叫声,刀剑声,打杀声,不绝于耳。
花堇拉着阿妧躲到柱后,她发抖道:“阿妧,咱俩不会武功,躲在这安全点……”
阿妧只看着在人群中厮杀的萧让:“君侯……”
花堇死死拉住她:“你去只会给君侯添乱!”
阿妧心急如焚,但也知道花堇说的是实情,她去只能给萧让添乱,她只好眼睁睁看着萧让执剑和那些死士对抗,她甚至看到一名死士拿刀砍向抱着萧父灵位的萧夫人,萧夫人跌坐在地,眼见萧夫人就要命丧当场,忽然萧让拿胳膊一挡,刀刃硬生生砍在他左肩上,鲜血喷涌而出,溅到萧夫人的裙摆和她怀中护着的灵位上。
阿妧只觉心脏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吴钩等人都大惊失色,萧让剧痛之下,居然趁着刺客刀刃还嵌在他肩膀上未拔出,右手执剑,一剑挥出,生生将这个刺客砍成两截。
主将受伤,鹰鸢军同仇敌忾,都杀红了眼,个个以一敌百,得知消息的禁军此时也赶来了,片刻间,便将这些死士杀的干干净净。
萧让这才松口气,他虽重伤在身,却不愿在禁军面前示弱,而是用剑支撑着身体,吴钩忙扶住他:“君侯,我扶您回去……”
萧让却摇了摇头,他看向跌坐在地上,仍在拼命用袖子擦着萧父灵位上血渍的萧夫人,那是他的血,萧让对萧夫人伸出手,似是想将她扶起,但萧夫人却一把拂开他,然后咬牙切齿瞪向他,一字一句道:“你弄脏了我夫君灵位。”
11 ☪ 第 11 章
◎疗伤◎
之后的事,阿妧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那一刻,萧让脸上神情,还有眸中眼神,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从她在灵昌梅林和萧让相遇,这位高高在上的靖北侯,就一直是强大、骄傲、清冷、不可一世的,她从没见过萧让露出那样的神情,那种愤怒、耻辱、受伤,等等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绪,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萧夫人的那句话,所有人都鸦雀无声,就连王上的禁军都不敢作声,只有萧让捂着自己肩膀上鲜血淋漓的伤口,转过身,一步一步,踉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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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让走后,禁军这才敢开始处理刺客的事情,他们询问了府中每一个奴仆,事发之前有无见到可疑之人,阿妧也被问到了,她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好不容易脱身后,她才匆匆赶回别院。
吴钩和大夫就站在门外,忧心忡忡,阿妧冲口而出:“吴钩大哥,君侯……君侯怎么样了?”
她自己都没发现,她问出这句话时,竟微微带了颤音,她在害怕,至于她在害怕什么,她为什么害怕,她现在无暇思考。
吴钩面色沉重:“君侯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房中,任何人都不见,连大夫都不见。”
“那怎么行呢,君侯受的伤可不轻。”
“谁说不是呢?但是君侯之命,谁都不敢违抗。”
阿妧抿了抿唇,她接过大夫手中黄花梨木药箱:“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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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妧捧着药箱进屋的时候,只见屋中一片漆黑,萧让并没有点灯,阿妧目不能视物,只能听到一片沉寂中,鲜血一滴一滴,滴在地上的声音。
刚一踏进房间,就听到一声冷音:“本侯不是说了,谁都不准进来。”
萧让声音中,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气,阿妧咬咬牙,仍是照着她之前整理萧让房间时所记的方位,摸黑到了烛台前,然后点亮了烛台。
点亮烛台之后,屋内终于能看清光亮了,一柄长剑,却也在此时抵在阿妧脖子上,萧让站在她面前,他鬓边几缕墨发散乱在额前,脸色苍白如雪,鲜血顺着他的肩膀,蜿蜒而下,沾湿了他的衣袖,滴在了地上,凝结成暗红一片。
萧让长剑泛着寒光,剑尖抵在阿妧脖子上,眼神森冷无比:“你大概是活腻了。”
剑尖就抵在脖子上,再往前一寸,就能洞穿她的喉咙,生死关头,阿妧捧着药箱,望着萧让:“奴婢来为君侯疗伤。”
萧让看着她,眸中怒意尽显,手中长剑,已在她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你是想死吗?”
“奴婢不想死!”阿妧不管不顾道,她眼中泪光点点:“奴婢也不想君侯死。”
她此话一出,萧让微微一怔,但复又冷笑:“本侯的生死,轮得到你一个奴婢左右吗?”
阿妧红了眼眶:“奴婢从不敢左右君侯,奴婢只是希望君侯好好活着,仅此而已。”
萧让嘴唇发白到半点血色都无,眸中神色在昏暗烛光映衬下愈发绝望,身躯因为重伤摇摇欲坠,他冷笑着拿剑指着阿妧:“这么多人都希望本侯死,你偏偏希望本侯活,你想从本侯这里得到什么?”
阿妧怔了一怔,她抱着药箱,眼中含泪:“奴婢不想从君侯身上得到什么,奴婢只记得君侯在奴婢爹娘墓前劝奴婢,君侯说与其在过去的事情上痛苦,倒不如放眼当下,君侯能医人,为何不能自医呢?”
“住口!”萧让咬牙:“你懂什么?”
“奴婢是什么都不懂,但是君侯当初的话,言犹在耳,医人不能医己,莫非君侯也只是一个纸上谈兵、泛泛其谈之人吗?”
“大胆!”萧让勃然大怒。
阿妧索性闭上眼,引颈就戮:“忠言逆耳,君侯若听不进去,请杀了奴婢吧,奴婢死而无怨。”
剑锋冰凉,整个屋子都是浓重的血腥味,阿妧闭着眼,已做好了一剑穿喉的准备,但是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到来,萧让手中执剑,他看着阿妧素净的脸,她双眸紧闭,长睫微颤,脸颊还有泪痕,这时候了,她还在抱着药箱,跟抱着个宝贝一样,真是奇怪,她这么惜命怕死的一个人,明知道会惹来杀身之祸,也要进来,剑就抵在她脖子上,她不惧,也不逃,反而甘愿以死明鉴,只为了劝他疗伤。
萧让忽苦笑一声,然后放下剑:“罢,罢,罢!”
阿妧听到剑触地的声音,她睁开眼,只见萧让已颓然放下剑,他一口意气已泄,强撑着的身体因失血过多,已是强弩之末,要不是用长剑支撑,只怕要栽倒在地了,阿妧见状,赶忙过来扶他,萧让却低声道:“本侯真是后悔,收了你做奴婢。”
阿妧一愣,以为萧让斥责她犯上僭越,她咬唇,道:“等君侯伤好后,要打要杀,一切听凭君侯处置。”
萧让听后,却摇了摇头,阿妧更是不解他是何意思,但此时她已顾不上许多,只是扶着萧让来到桌椅之前坐下:“君侯,请允奴婢为您包扎伤口。”
萧让未说话,已是默许,阿妧抿了抿唇,便开始解他腰带,她虽从未为一个男人做过这种事情,但此时她忧心萧让伤势,早抛却了男女之念,她半蹲着解他腰带的时候,萧让忽道:“你刚才说,不希望本侯死,希望本侯好好活着,这句话,是真是假?”
阿妧仰头道:“奴婢此话,自然是真的。”
她眼神澄澈,如同清溪泉水,面容素净如观音,萧让看着她的眼神,心中竟然一动,他意识到之后,悚然一惊,然后便微微闭上双目,不再看她。
阿妧解开萧让外衣后,又为他脱下中衣,待一脱下,阿妧忍不住惊叫出声。
原来萧让赤/裸的结实上身,全是横七竖八的疤痕,箭伤,刀伤,遍布了整个身体,最长最深的一条疤痕,是由右肩到左下腹的一道刀疤,阿妧从这刀疤,都已可想象到当时萧让受伤时的可怖情景。
但萧让只淡淡道:“叫什么?哪个行军打仗的,身上不是一身伤?”
阿妧也知是自己失态了,她以往总觉得,萧让是皇亲国戚,身份尊贵,上了战场,或许会和普通将领不一样,但没想到,他身上的伤,居然如此之多。
她不由又想起,她当时在爹娘墓前,说萧让是人上人,世家贵族出身,深得王上宠信,十四从军,十六为将,十八封侯,人生顺遂如斯,如今想来,竟是大错特错。
阿妧抿了抿唇,她按照大夫教她的,先用清水洗去萧让伤口血污,然后用药粉止血,萧让伤口已深可见骨,药粉撒了好几遍,才勉强止了血,大夫之前和阿妧说,这药粉撒在伤口上,会疼得很,如同凌迟,但从头到尾,萧让都只是微微皱眉,额头沁出细密汗珠,却愣是一声都没有吭,阿妧不由都心生佩服。
好不容易给伤口止了血,阿妧又用白布将萧让伤口包扎,一盆清水,已经变成一盆血水了。
完成这一切后,阿妧脸上都是汗,她擦了擦汗,就端起鎏金银盆,准备送出去,忽萧让叫住阿妧,阿妧放下银盆,止步道:“君侯有何吩咐?”
萧让拿起药箱里的药粉,他递给阿妧,阿妧不解,萧让指着她脖子的伤口道:“自己的脖子也在流血,怎么,医人不知医己?”
医人不知医己这句话,是阿妧刚才说萧让的,如今却让他用在了阿妧身上,阿妧摸了摸自己脖颈,那是刚才被萧让剑锋划的一道小伤口,伤口小的很,只流了几滴血,不注意的话都快愈合了,结果萧让不但注意到了,还给她药粉,顺便利用这个小小报复了她刚才的僭越,阿妧哭笑不得,没想到冷淡高傲的靖北侯,居然也有这么小心眼的一面,她无奈接过药粉,道:“谢君侯。”
萧让点了点头,未再言语,阿妧端着鎏金银盆,悄悄退下,掩门之时,她忍不住又悄悄望了眼烛光中的萧让,见他伤口已裹好整洁白布,并未再流血,这才放心地掩上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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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萧让遇刺,雍王得知后大怒,令都城中尉彻查,只是查来查去,只查到这些刺客是邺国二王子座下死士,想必是为主人报仇而来,只是这些死士是怎么潜入雍都,又是怎么进到萧府的,却始终查不出来。
萧让只是冷眼旁观,正如他所说,这雍都,想让他死的人太多太多,这件事,能不能查清,他也不在乎,既然暗箭难防,那就不防便是,他倒要看看,那些宵小之徒,到底有没有本事取他性命。
萧府一时间,倒是风声鹤唳,连带着阿妧也紧张起来,生怕再有刺客来行刺萧让,她格外警觉,一日夜里,她守夜的时候,忽见一穿着黑色常服,气度不凡的男子,来了别院。
吴钩拉她跪下,等那男子进了萧让房间,才低声道:“这是王上。”
“王上?”阿妧吃了一惊,王上深夜微服出宫,难道是来探望萧让伤势的吗?
她起身时,忍不住从门缝望去,只见雍王坐在萧让床头,正满脸担忧地查看萧让伤口,两人侧脸,竟有几分相似,这情景,不像君王和臣子,倒像个慈父与爱子。
阿妧被自己突如其来的这个想法,蓦然惊到一身冷汗。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在4号晚上24点
12 ☪ 第 12 章
◎身世◎
翌日,阿妧出门为萧让采买药材,她并没有让鹰鸢军等人陪同,而是邀了花堇和她一起出去。
花堇自从阿妧为她探听得知弟弟下落后,就对阿妧感恩戴德,无论阿妧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一口答应,她兴冲冲和阿妧出了门,两人在药铺买了几味药后,阿妧道:“回府时辰还早,听说流觞亭那里梅花开的很好看,我们去看看吧。”
花堇不疑有他,便和阿妧一起去了,两人走到流殇亭的梅林处,果然梅花灼灼,分外好看,花堇道:“这里梅花开的真好,但是萧府梅林也不逊色。”
阿妧压根无心观赏梅花,她见四下无人,于是对花堇:“花堇,我喊你来,其实不是想和你赏梅的。”
“那是为何?”
阿妧直截了当:“你自幼在都城居住,又一直在世家贵族的府邸做舞姬,料想知道的事应比我多。”
花堇懵了:“所以阿妧是想问何事?”
阿妧于是问出心中盘桓数日的疑问:“夫人和君侯明明是亲生母子,为何关系如此淡薄?而王上又为何如此看重君侯,甚至在深夜微服出宫,只为探望君侯伤势,这或许,已经超出一个君王对臣子的偏爱了。”
花堇脸色瞬间惨白,阿妧见状,于是道:“花堇,你是知道的,对不对?”
“我……”花堇不敢说。
阿妧继续哀求:“你能不能告诉我?”
花堇咬唇,她似乎说下定了决心,道:“我本是不敢乱说的,但阿妧你对我有大恩,我……我便说吧,君侯……君侯他的确非萧氏子孙,而是……而是大雍王上之子!”
一句话,如五雷轰顶,又如醍醐灌顶,很多事情,便能解释通了,阿妧又道:“花堇,就请你将你知道的全告诉我吧,我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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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花堇的讲述中,阿妧终于慢慢理清了萧让身世,萧夫人名为王瑧,其出身琅琊王氏,长姐是王上的元后,身份尊贵,父母为她择了兰陵萧氏为夫,兰陵萧氏也是世家大族,夫妻郎才女貌,感情很好,只是一次太后在王宫设宴,萧夫人前去赴宴,却遇到了酒醉的王上,王上将其当成早逝的亡妻,不顾萧夫人反抗,强迫了她。
阿妧听到这里时,才终于明白萧夫人为何对王上的赏赐不屑一顾,甚至全部分给下人,原来竟是如此……花堇道:“不过也有人说萧夫人是贪图富贵,主动勾引了王上。”
阿妧道:“萧王两家都已有泼天的富贵,何况夫人已为人妇,又为何要去勾引王上,只怕这等谣言,才更令夫人伤心。”
花堇点头道:“我也料想如是,王上醒来后,极为后悔,王上年少登基,施仁政,诛奸臣,是一位难得的明君,百姓们都说百年之后,史书之上,王上定有圣君之名,若此事传开,只怕王上颜面无存……因此王上令所有人三缄其口,但夫人被王上强迫后,却有了身孕。”
阿妧心一紧:“是君侯吗?”
花堇颔首:“这件事,对夫人和萧家,都是天大的耻辱,对于王上,也是一件失德之事,因此所有人,都不希望这个孩子生下来。”
阿妧默然,她想起萧让平日冷漠淡然的神情,还有深不见底的眼眸,心中忽然涌现出一种莫名的哀伤,她咬了咬唇,问花堇:“然后呢?”
花堇道:“萧夫人身体孱弱,医士诊断之后,说若强行小产,只怕会伤及夫人性命,因此王上和萧家商定,等这孩子生出来后,便立即处死,但这件事,却发生了一个变故。”
“什么变故?”
“那便是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花堇恻然道:“萧夫人本来极为痛恨这个孩子,但是随着腹中骨肉一日日长大,一日日胎动,她却和这个孩子有了母子之情,一有母子之情,便有不忍之心,谁也没有料到,萧夫人竟然在生产之前,逃出了萧府,回到王家,并且躲到了长姐,也就是先王后闺房之中,夫人在先王后闺房产下了一个男婴,追来的禁军也不敢擅闯先王后闺房,双方便这样僵持不下。”
花堇顿了顿,继续道:“此事终于惊动王上亲临,王上去了先王后闺房,抱过婴儿,他本想掼死男婴,这样就不会有损他圣君之名,但是那男婴却不哭不惧,反而睁着眼睛,手抓王上王剑不肯松手,王上也终于心软,叹了口气,说道‘你虽是我子,但日后必然举步维艰,你便名让吧,字兰亭。’”
阿妧道:“王上赐名,那这孩子的性命,自然无人敢伤。”
花堇道:“的确这般,可是这孩子性命虽留了下来,却留下无穷后患,先是萧家主君因为这份耻辱,郁郁而终,再是夫人因为丈夫之死,极为后悔,从此便视这个孩子为仇人,况且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这件秘事,也没瞒下去,虽因为王上之威,无人敢公开提及,但他的身份,到底还是成为了雍都王公贵族茶余饭后的谈资。”
阿妧不由道:“所以你便是这般知晓的吗?”
花堇点头:“这件事,我是从前主人那里得知的,这雍都的世家贵族,虽惧于君侯的威势不敢作态,但其实心里,都对他不服气的很。”
“我知道了。”阿妧道:“今日谢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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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妧从花堇口中得知萧让身世后,便心神恍惚,她虽隐隐猜到雍王和萧让的关系,但也没想到,她的猜测,竟然就是事实。
怪不得萧夫人如此对待萧让,她定然是极为后悔因为自己的一点母子之情,而让深爱的丈夫蒙受耻辱死去,她的后悔,慢慢就转变成为对于萧让的恨意,甚至萧让救了她,她还怨恨萧让的血弄脏了夫君灵位,她的这份后悔,阿妧可以理解,但从始至终,萧让又做错了什么呢?
生,死,皆非他所愿,他没有操纵这一切,却承受了最惨烈的后果,他又何辜?
阿妧心神不宁的和花堇走着,花堇看她脸色,也不敢说话,两人走到一处清溪边,却见有几个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在效仿古人曲水流觞,几个美貌侍妾在为他们倒酒,还有一个侍妾在跳着舞,脚腕挂着金铃,铃铛声声,舞步纷飞,一派纸醉金迷之像。
阿妧不想惊动他们,便和花堇准备悄悄离开,没想到刚转身,却听到一人说出“靖北侯”三字。
阿妧心一动,她不由停下脚步,听着几人谈话。
那人饮了杯酒,道:“听说王上在王宫为靖北侯连摆三天三夜庆功宴,各类珍宝赏赐,更是不尽其数,这恩宠,可真是羡煞人等。”
另一人哼了声:“他恩宠再大又如何,这雍都,又有哪个世家子弟,是瞧得上他的?”
有人道:“我们瞧不上他,王上瞧得上就行。”
还有人道:“王上可太瞧得上他了,不然也不会让他十四从军,十六为将,十八封侯。”
阿妧听到有人道:“你要是……”那句话压的很低,阿妧没听到,只听到他说:“你也可以十八封侯。”
接着是哄堂大笑,笑声满是嘲讽讥弄之意,阿妧知道他那句话“你要是”后面半截是什么,她心中没来由的不舒服,又想到萧让在守灵昌城时的不眠不休浴血奋战,再对比这些舒舒服服坐在清溪旁玩着曲水流觞的贵族子弟,莫名竟觉得有些呕心。
离阿妧最近的那个世家子将为他倒酒的美貌侍妾搂入怀中,嗤道:“所谓十八封侯,又有什么好羡慕的,哪个将领敢跟他抢功劳?每次上战场,脏活累活都是别人干,他就坐享其成,这才封了个靖北侯。”
“可不是?听说边关诸将都故意将功劳让给他,他连战场都没去过,这次灵昌大捷,也是李将军事先知道消息,提前布置好了一切,击杀了邺国二王子,将功劳让给萧让,其实萧让连灵昌城都没踏进去呢。”
“等着吧,待太子继位,他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如此骄横跋扈,多少人想将他扒皮抽筋,哼,那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也才过去十几年光景。”
在场众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阿妧已经听不下去了,她转身就匆匆离去。
-
阿妧匆匆走着,她脑海中,满是刚才那些世家子的嘲讽,一下是“你要是……你也可以十八封侯”,一下是“哪个将领敢跟他抢功劳?他就坐享其成,才封了个靖北侯”,还有“边关诸将都故意将功劳让给他,他连战场都没去过”,她忽又想起那日帮萧让包扎时,他满身可怖的伤痕,右肩到左下腹的那道刀疤,甚至贯穿了整个上身,当时她惊叫出声,但萧让只说:“叫什么?哪个行军打仗的,身上不是一身伤?”
阿妧回过头,看向清溪旁那些醉卧梅林,饮酒狎妓,故作风雅的世家子弟,她抿了抿,又转过头,眸中已是隐隐有了泪光。
偏偏花堇还说:“阿妧,你怎么哭了?”
阿妧擦了擦眼泪,含糊道:“我哭了吗?可能是风大,迷了眼吧。”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她并不是一个爱哭的性格,当日在崔家饱受折磨,她也没哭过几场,但是今日,她却想为萧让痛痛快快哭一场,在她的心里,一直觉得萧让出身高贵,百战百胜,就如同无所不能的天神一般,但今日她才知道,他的出身,便是他的原罪,生母漠视,太子嫉恨,众人嘲讽,他到底是在怎么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他十四从军,兵书从不释手,出生入死,守卫大雍,落的一身伤疤,但在世人口中,他却是个连战场都没上过,只是凭借王上私生之子的身份才为将封侯的裙带之人,这是何其不公?
阿妧第一次觉得,高高在上的靖北君侯,竟是如此可怜。
作者有话说:
女主,心疼一个男人是你不幸的开端
13 ☪ 第 13 章
◎罚跪◎
阿妧回府之后,她拼命压抑自己的情绪,这才没让萧让看出异常,只是每每伺候萧让的时候,见他对王剑的珍视,还有萧夫人对他的漠视,她就仍为萧让觉得不平。
花堇大概是看出来了,她心中无比担忧,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对阿妧委婉提醒:“君侯的身世,固然让人同情,但他到底是大雍的靖北侯,锦衣玉食,轮不到你我这种奴婢来同情。”
阿妧只是默不作声,花堇又道:“像我们这种奴婢,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君侯是云上之人,我们都是低贱如草,阿妧,你我还是应记得自己的身份。”
她大概是女子,看出了阿妧的一点小心思,话也说的愈发明白,阿妧默了半晌,才道:“我一直记得自己身份。”
“那就好。”花堇松了一口气:“我真怕你喜欢上君侯了。”
阿妧一听,顿时慌了:“我怎么可能喜欢上君侯呢?”
花堇瞧着她,然后微微叹口气:“没有的话,那是最好。”
-
花堇的话,到底是在阿妧心里激起了一点涟漪,她也对自己说,是啊,萧让是靖北侯,轮不到她一个奴婢来同情,更轮不到她一个奴婢来……喜欢。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忍不住拿出当日萧让教她写字时,送她的那张纸,她抚摸着纸上面的“萧让”和“萧兰亭”几个字,那是当时萧让握着她的手,写下的几个字,萧让手掌的温度,似乎还在她的手背之上,阿妧忍不住都看痴了,等她终于意识过来时,才惊了一惊,花堇的话,回旋在她耳边:“我真怕你喜欢上君侯了”。
“我没有。”
阿妧对自己说。
她望向跳跃的烛火,咬了咬唇,然后将纸张慢慢送到烛火旁,但刚点燃一角,她又赶紧将火光扑灭,她看着那张烧残了一角的纸,终是再没舍得烧,而是抽开抽屉,将纸放了进去。
她呆了一下,又抽下鬓上的金步摇,这是萧让赏她的,还有萧让送她的簪花小楷的字帖,她通通都放进了抽屉,然后将抽屉锁了起来,钥匙扔到窗外,这才稍稍静了心。
“你只是一个奴婢,不要妄想了。”她对自己说。
-
只是翌日一早,阿妧见到别院奴仆捧着一个满是珠玉的木匣,准备拿出去,她不由多问了句:“这东西是要送去哪?”
那奴仆是萧府老人,他停步,道:“这是庞大人送给君侯的,君侯让扔出去还给他。”
这个庞大人阿妧也知道,自从萧让回都,他就三番四次想见萧让,但听说此人生性贪婪,最擅长见风使舵,萧让甚为厌恶,所以避而不见,阿妧道:“他怎么又来送东西啊?”
“他说今日是君侯生辰,所以备了点薄礼给君侯。”
阿妧不由道:“今日是君侯生辰?”
奴仆点头,阿妧又问:“那府中怎么没人庆祝呢?”
“君侯生辰和主君的忌日相隔甚近,所以府中向来不会大肆庆祝。”
“原来是这样。”
阿妧弄清之后,便让奴仆将木匣送还给守在府外的庞大人了,她本是要去找花堇的,但自从知道今日是萧让生辰后,便有些心不在焉了,只是她已和花堇约好,于是便还是朝着花堇住处走去。
走了几步,她又见到东厨的一个奴婢端着一个云纹漆案走来,那奴婢见到阿妧后,便停下打招呼:“阿妧姐姐。”
阿妧见到她手上端着的漆案,上面放着的是一碗长寿面,长寿面一般都是给过生辰的人吃的,她于是道:“这长寿面是送给君侯的吗?”
那奴婢顿时面露窘迫之色,她吞吞吐吐道:“这……这是送给二公子的。”
“二公子?”
那奴婢点头:“今日是二公子生辰。”
“今日是二公子生辰吗?”阿妧疑惑道:“今日不是君侯生辰吗?”
“君侯和二公子的生辰,本就是同一日。”
萧让和萧修廉的生辰,居然是同一日,可是,为什么萧修廉有长寿面,萧让没有呢?阿妧不由道:“明明今日也是君侯生辰,你们东厨为什么只给二公子做长寿面,不给君侯做呢?这难道不是怠慢君侯吗?”
“阿妧姐姐,冤枉啊。”那奴婢急了:“我们哪有那胆子怠慢君侯啊?实在是这长寿面是夫人所做,她只给二公子做了,没有给君侯做啊。”
阿妧都愣了:“这是夫人做的?”
那奴婢道了声“是”,又道:“夫人每年都会在这一日亲自下厨,给二公子做一碗长寿面,阿妧姐姐你新入府,所以才不知道。”
阿妧怔住,一时之间,她竟然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奴婢见她不言语,以为她不相信,于是道:“阿妧姐姐,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以问问旁人的,还有夫人在这一日,晚上都会陪二公子用膳,这都不是我胡编乱造的。”
“你走吧,我信你。”
-
那奴婢走后,阿妧心中,只觉有千分不平,万分伤心,这不平和伤心,自然都是为萧让抒发的,她无法想象到萧让每年过生辰的心情,明明和庶弟同一日生辰,但生身之母只给庶弟做长寿面,从不给自己做,甚至晚膳也只陪庶弟,不陪萧让,生母如此漠视,可萧让,又何错之有呢。
她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既然无人给萧让做长寿面,那她给萧让做。
但很快,她就被自己这个想法给吓到了,她脑海里,又回想起花堇的话:“君侯的身世,固然让人同情,但他到底是大雍的靖北侯,锦衣玉食,轮不到你我这种奴婢来同情。”
是啊,她一个低贱的奴婢,有什么资格去同情萧让,又有什么资格去为萧让做长寿面呢。
更何况,萧让是一个极为骄傲之人,她若做了长寿面,反而是揭了他的伤疤,让一个奴婢窥探到自己伤痛,对于心高气傲的萧让,只怕会极为愤怒,到时恐她更会有性命之忧。
阿妧本就聪慧,转瞬间,各种利弊,她已经想的一清二楚,从理智上说,她一个奴婢,在这乱世,还是保住自己性命更为重要,没有必要去趟这个浑水,可是,她偏偏还是犹豫了。
她想起萧让在灵昌梅林救下自己,想起萧让教她弩/箭去追杀姜焱,想起萧让在她爹娘墓前为她挡雨,想起萧让在马车里纠正她错字的模样,还想起萧让送她的金步摇,一桩桩,一件件,都浮现在心头。
她到底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理智和情感天人交战,再加上心中情愫早已萌芽,根本由不得她不去想,不去做。
阿妧双手绞在一起,最终还是做了决定。
-
萧让此时,正在书房中看着边关送来的书信,近来离邺两国都未再蠢蠢欲动,边关总算太平了一些,只是离人狡猾,邺人凶残,终是不能大意,萧让于是便准备修书一封,让边关诸将务必不能放松防备,他取了张纸,但还没书写,就微微皱起眉头,他左肩伤势还未痊愈,手臂无法抬起,只靠右手臂,显然不太方便,他喊了声“阿妧”,但是门外却没有任何回应,这奴婢,他真是对她太好了,才让她愈发大胆。
萧让不悦,他皱眉,又喊了声:“阿妧!”
阿妧终于推门进来了,她手上还端了一个食案,她小心翼翼将食案端到萧让面前:“君侯还未曾用过早膳,这是奴婢亲手做的……”
萧让看着食案上的东西,打断了她:“这是什么?”
“长寿面。”
屋内是令人胆颤的寂静无声,萧让并未再说话,他不发话,阿妧也不敢作声,她端着食案,长寿面热气腾腾,冒着袅袅雾气,这雾气,让萧让想起幼时,他对那个和他面容相似的女子问道:“为什么弟弟有长寿面,我没有?”
那女子只是道:“你不配有。”
萧让抿唇,深不见底的眼神,已划过一丝暴怒,他忽一巴掌掀翻了食案,装着长寿面的白釉瓷碗也被掀翻,滚烫的热汤烫到了阿妧手上,顿时一片红肿,白釉瓷碗掉到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此情此景,恰如阿妧所料,她苦笑一声,跪下:“君侯息怒。”
萧让已然是勃然大怒,他望着跪在地上的阿妧,怒不可遏:“谁指使你送来的?”
阿妧摇头:“无人指使,是奴婢偶然得知今日是君侯生辰,才会做了长寿面送来……”
萧让怔了下,然后只冷笑道:“本侯最讨厌自作聪明的人。”
他一字一句道:“本侯不管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不需要你来自以为是,本侯的生辰,有无长寿面,又关你何事?莫非你以为,给本侯做了长寿面,本侯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就会让你从奴婢变成侯府夫人?”
阿妧大惊:“君侯明鉴,奴婢绝无此心……”
“闭嘴!你不过是本侯在灵昌随手救的一个奴婢罢了,身份如此低贱,倒是痴心妄想了起来!”
萧让此言,句句羞辱,阿妧虽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红了眼眶,她低头,声音也开始发抖:“奴婢没有……”
“还敢狡辩?你做这一碗长寿面,不就想让本侯感激你?才保住性命几天,就心思不正,忘了自己是个卑如粃糠的奴婢,一个贱婢而已,真以为本侯不舍得杀你?”
“痴心妄想”、“身份如此低贱”“心思不正”、“卑如粃糠”、“贱婢”,一字字,一句句,锋利如刀,将阿妧割的遍体鳞伤,她觉得极为委屈,她真的没有心思不正,她只是因为萧让生辰没有长寿面,替他觉得难受,所以想给他做一碗,仅此而已啊。
阿妧委屈之下,也不想争辩,于是便咬着唇,一声不吭,偏偏她的一声不吭,更加惹恼萧让,萧让沉声道:“滚出去跪着,明日之前,不许起来!”
-
阿妧听了萧让发落,她也没有求饶,而是红着眼眶,磕了个头,便独自出去,跪在地上。
萧让仍旧余怒未消,一个奴仆战战兢兢进来,打扫掉地上的长寿面,端走之时,将门打开,萧让看到孤独跪在门外的阿妧,门外是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阿妧形影单薄,就跪在鹅卵石上,石子凹凸不平,跪起来如同受刑,她蹙着眉头,显然是有些难受的,但她咬着牙,不哭,也不泣,只是孤零零跪着,连痛都不说一声。
萧让也不知道心中从哪里来的气,他自幼就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但是今日,却不知为何,止不住的生气,连案上那些兵书,也看着心烦,他索性将兵书全部挥到地上,然后闭上眼养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无人敢再进书房打扰他,等他再睁开眼时,已是天色微暗,别院之外,传来丝竹和笑语之声,想必是萧夫人已经去了萧修廉的院子,和他共进晚膳,祝贺他的生辰,萧修廉大概在弹萧夫人最喜欢听的《渔樵问答》,他和萧夫人和乐融融,倒像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萧让闭上眼睛,横竖以往每年,都是如此,无人为他过生辰,无人给他做一碗长寿面,他早已习惯,也早已学会不在乎。
只是当血淋淋的伤疤被揭穿时,还是如此痛不欲生。
萧让抬眸,透过窗纱,他似乎能看见那个单薄纤弱的影子,仍然跪在石子路上,只是身躯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似是再也支持不住。
这个胆大妄为的奴婢,实属活该。
他就不该在灵昌城救她。
他就应该让她被狼群撕成碎片,否则,也不会让她一次一次挑战他的底线。
罚她在鹅卵石上跪到明日,已是对她开恩了,这奴婢,不用鞭子狠狠抽一顿,是长不了记性。
忽然门外,阿妧似乎是晕倒了,她摔倒在了地上,身子磕在鹅卵石上的声音,格外大。
吴钩将她搀起来,和她说了什么,阿妧摇摇头,又强撑着跪了起来,萧让透过窗纱,看到她肩膀抖得厉害,就像秋日落叶一般,摇摇欲坠,额上的冷汗,也顺着她的脸滑了下来,滴落在冰冷坚硬的鹅卵石上面,萧让似乎看到,她面前的鹅卵石,都已被她身上冷汗打湿。
萧让手指渐渐攥紧,他咬牙,喊道:“来人。”
进来的是吴钩。
吴钩恭恭敬敬道:“君侯有何吩咐?”
萧让瞧了眼门外的身影,道:“这奴婢才跪了几个时辰,就羸弱成这样,她若要死,便死远一点,别污了本侯的眼。”
吴钩愣了愣,他揣摩良久,才小心翼翼道:“君侯的意思,是让阿妧不必罚跪了吗?”
萧让抬眸,冷声道:“你倒很会为她打算。”
吴钩立刻不敢作声,萧让道:“本侯只是不想再看到她。”
吴钩终于会意,道:“属下马上带阿妧离开。”
他拱了拱手,就准备退下,忽然萧让叫住他:“吴钩。”
吴钩道:“君侯有何吩咐?”
萧让手上攥着伤药,他顿了顿,却最终道:“无事。”
作者有话说:
男主:我后悔了,我不能说
14 ☪ 第 14 章
◎萧让的心上人,乃是姜国的云曦公主◎
阿妧是一瘸一拐回的自己下人房,下人房布置简陋,花堇拿着一瓶跌打药,给她揉着膝盖。
她膝盖因为久跪,已经破皮红肿,跌打药一敷上去的时候,宛如刀割,阿妧咬牙强忍,花堇不忍,道:“早就告诉过你了,君侯轮不到我们这种奴婢同情,你看,给自己惹祸了吧。”
阿妧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花堇瞧着她膝盖上的伤,也于心不忍:“君侯人称修罗,他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性子,今日只是让你罚跪,明日就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依我看,你还是趁早收了你的心思吧。”
阿妧终于开口,道:“君侯曾说过,他原以为我不一样的,其实,我也原以为他不一样的。”
“嗯?”
阿妧垂首,苦笑:“罢了,是我自作自受,我这种人,又哪里配肖想什么呢。”
花堇叹了一口气,她又倒了点药油,给阿妧揉着膝盖:“这伤药是我练舞时自己配的,不是什么好药,你就凑合着用吧。”
“花堇,谢谢你。”
“你不用谢我,你我都是奴婢,彼此自然要相互扶持。”花堇顿了顿,道:“阿妧,乱世之中,保命不易,你不要再做那种事了。”
阿妧怔怔的,半晌后,她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我不会再犯傻了。”
-
当日夜里,阿妧一夜未眠,既有身上伤口疼的原因,又有心里堵着慌的原因,她最后还是强撑着起来,想打开抽屉的锁,抽屉里放着写着萧让名字的纸,当时她将那张纸放到烛火中,但最终还是没舍得烧,只是将纸烧残了一角,如今,应是彻底放下的时候了。
她脑海里,又回想起萧让的话:
“莫非你以为,给本侯做了长寿面,本侯就会对你另眼相看?就会让你从奴婢变成侯府夫人?”
“才保住性命几天,就心思不正,忘了自己是个卑如粃糠的奴婢。”
“一个贱婢而已,真以为本侯不舍得杀你?”
是,她卑如粃糠,她只是一个贱婢而已,还曾经被七十老翁收作通房,更曾差点被他儿子强/暴,这么低贱的身份,居然敢对靖北侯生出不一样的心思,却不知在他的眼里,她就是一个贱婢而已,她为他做长寿面,便是心思不正,便是想从奴婢变成侯府夫人,她身份如此低贱,本就不该恋慕云上人,如今落得这种下场,真是自作自受。
阿妧自嘲地笑了,她要烧了那张纸,她要丢掉萧让送她的字帖和金步摇,她要毁掉她不该有的心思,她要回到她该有的位置上。
阿妧想打开抽屉,抽屉上牢牢锁着一把锁,她忽想起,这把锁的钥匙,早被她扔了,所以抽屉根本打不开。
罢了,等明日,她就寻把匕首,撬开这把锁,彻底丢弃这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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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第二日,萧让五更起练剑后,回到书房,却没见到阿妧随侍在侧,他微微皱了皱眉,待看了会书后,忽闻到香炉中燃着的香味,于是唤来吴钩:“今日香炉燃的是什么香?”
吴钩道:“好像是檀香。”
萧让道:“以往阿妧一直添的是龙涎香,为何今日换了?”
“今日是别的奴婢添的,并非阿妧。”吴钩顿了顿,又道:“阿妧昨日被罚跪了几个时辰,走路不太方便,属下便做主,让她今日休息。”
萧让闻言,冷声道:“本侯的奴婢,轮得到你做主?”
“君侯恕罪。”吴钩单膝跪下请罪。
“唤她过来伺候。”萧让不悦:“不过就是罚个跪,这般娇弱,做什么奴婢?”
-
虽然休整了一晚上,但是阿妧膝盖的伤根本没好,她一瘸一拐来了书房,进来的时候,萧让正在看书,她刚支撑着身子想要跪下行礼,萧让就道:“不必行礼了。”
“是。”阿妧直起身子,她像平日一样准备走到萧让面前帮他磨墨,忽然萧让叫住她,阿妧本以为他还要提昨日长寿面的事情,或是再次训斥她让她记得自己身份,没料到他只是问她:“本侯赐你的金步摇呢?”
阿妧摸了摸鬓上,她鬓上没有插首饰,那支金步摇,早在前日被她锁到了抽屉,本来她准备今日砍了抽屉的锁,将金步摇扔了的,只是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萧让唤来伺候,她只好道:“奴婢今日忘记戴了。”
萧让道:“本侯赐你的东西,你必须时时刻刻戴着,否则,本侯定罚不饶。”
阿妧低头,她也摸不清萧让怎么提起金步摇,而一句都没有再提昨日之事,仿佛那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但她又哪能猜得透萧让心思,只好道了声:“是。”
“过来磨墨。”
阿妧一瘸一拐走上前,她伸手握住墨锭,准备替萧让磨墨,但是她昨日双手被热汤泼至红肿,一握住墨锭,便是钻心的疼,她咬着唇,一声不吭,忽然萧让“啪”的放下笔,他皱眉道:“你手肿成这副模样,如何能磨墨?”
阿妧低头:“奴婢可以。”
萧让哼了声:“你是可以,但本侯没那作践人的兴趣。”
他取过桌上一旁放着的伤药:“这是上好的伤药,拿去。”
阿妧怔住,萧让昨日不才因为她戳痛了他的伤疤,怒极将她罚跪吗?她本以为萧让定然已经对她深恶痛疾了,怎么又突然赐她伤药了?
她一怔,没来得及接,萧让又道:“怎么,昨日挨罚,不服气?”
阿妧忙垂首道:“奴婢不敢。”
她双手接过伤药,放进袖中,然后又准备为萧让磨墨,但萧让却道:“滚回去养好伤再来,免得让人说本侯苛责了奴婢。”
阿妧抿了抿唇,便放下墨锭:“奴婢告退。”
-
接下来几日,萧让未再让阿妧伺候,而他给阿妧的伤药,果然比花堇的要好上百倍,抹上之后,冰冰凉凉,伤口也没那么疼了,阿妧的伤势渐渐养好,她也用匕首撬开了抽屉上的锁,只是看着里面萧让送的东西时,黯然神伤,想扔掉,却又想起萧让命她时刻带着,又不敢扔,只好按照萧让命令,时刻戴着他赐的金步摇,那张写着萧让名字的纸,以及他送的字帖,自然也是不敢再毁掉了。
不过虽然东西不敢毁,但她对萧让的心思,也是再不敢生了,正如花堇所说,她只是一个奴婢,乱世之中,保命为重,不能再犯傻了。
她和花堇关系也愈发好了,其实吴钩对她也甚是不错,但吴钩毕竟是个男子,不如花堇了解她女儿家的心思,花堇和她年纪相仿,彼此都是孤苦无依,她之前在崔府受到非人待遇,花堇在当舞姬的时候,所受的也好不到哪去,两人境遇类似,于是便能成为相依扶持的朋友。
这日阿妧陪花堇在园子里练习舞蹈,花堇垫着脚尖,在梅树下轻盈跳着舞,她腰肢柔若无骨,眼神流转,顾盼生辉,一朵梅花,落在她的脖颈上,衬得她肌肤雪白,莹莹如玉,这样一个美人,若生的是一个好人家,定然会惹得世家子弟趋之若鹜,但却偏偏生而为奴,只能被主人当作玩物一样,在床榻亵玩,玩腻了再送给别人,红颜薄命,一生飘零。
一支舞罢,花堇对阿妧柔柔一笑:“阿妧,我这支舞跳的怎么样?”
阿妧笑道:“自然是极好不过的。”
她上前,准备给花堇拈去脖颈上的梅花,却见花堇面色一变,然后拉她跪下:“见过二公子,见过郡主。”
阿妧抬头一看,是萧修廉,还有一个她并不认识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华衣,满身珠玉,而且萧修廉对她唯唯诺诺,看起来身份不低,花堇轻声对阿妧说:“那是荣安郡主。”
郡主,应是王族的女儿,阿妧于是低头问安,荣安郡主却没瞧阿妧,而是趾高气扬,走到花堇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阿妧惊了一惊,花堇脸颊已经红肿,她不敢作声,只是低头跪着,萧修廉似乎有些无奈:“郡主,这舞姬自从来到我家,真的未曾和郡马相见。”
荣安郡主冷笑:“你说未见就未见?这贱婢,身份如此卑贱,居然也敢勾引郡马,本郡主欲将她处死,她却不知怎么哄了郡马,将她送到你府上,哼,以为这是萧府,本郡主就不敢来抓她吗?”
阿妧听了荣安郡主之言,大概也理清了事情脉络,大概是花堇在荣安郡主府做奴婢的时候,和郡马有了瓜葛,郡主大怒,想处死花堇,郡马就赶紧将花堇送给了萧修廉,只是荣安郡主也大概是一家之言,花堇身份低贱,哪里敢主动勾引,只怕是郡马见她貌美,强辱了她。
花堇眼中含泪,她垂首瑟瑟发抖,荣安郡主走到她面前,抬起她下巴,见她虽脸颊红肿,但仍旧姿容如画,荣安郡主嫉妒道:“郡马总夸你肤白腰软,舞姿优美,本郡主今日就将你带回去,以慰郡马的相思之苦。”
说罢,她便唤身后仆妇押解花堇回去,萧修廉有心阻拦,荣安郡主只道:“萧修廉,你若敢拦,就是和本郡主作对!”
萧修廉被她气势吓到,于是再不敢阻拦,任由仆妇押解花堇,眼见花堇就要被带走,阿妧心急如焚,她虽知若为花堇出头,定然惹祸上身,可花堇若被带回去,那定然是生不如死,她于是也管不了许多,而是叩首道:“郡主容禀。”
“你又是谁?”荣安郡主问。
阿妧道:“奴婢只是一个婢子,但奴婢可以作证,花堇在萧府的时候,的确从未和郡马相会,求郡主饶了她吧。”
荣安郡主冷笑:“一个奴婢,也敢教本郡主做事?”
“奴婢不敢,只是奴婢和花堇交好,或许她以前不知轻重,但自从来了萧府,她真的再未见过郡马,求郡主明鉴!”
阿妧急忙为花堇求情,荣安郡主却注意到了她头上的金步摇,因为萧让不许阿妧取下,所以阿妧才时时刻刻戴着,荣安郡主拔下她头上金步摇,细细查看:“一个奴婢,哪戴的起这么贵重的首饰?看来你也和花堇一样,是个只会勾引主人的贱货!”
“奴婢没有……”
阿妧话音未落,就被荣安郡主一巴掌甩到她脸上,力度之大,让她嘴角沁出血丝,扑倒在地,荣安郡主冷笑:“既然你与花堇交好,那本郡主就一并押回,慢慢修理!”
仆妇又来拉阿妧,萧修廉赶紧阻拦:“郡主,这个奴婢你万不可带走。”
“哦?为何?难道她是你的心头之好?”
萧修廉又窘又迫:“郡主,这是我兄长的奴婢,你万万不可动她。”
“萧让的奴婢?”荣安郡主吃了一惊:“是那个他从灵昌带回的奴婢?”
萧修廉点头:“郡主,此婢你若带走,兄长那边,恐无法交代。”
荣安郡主听后,先是一惧,但所有奴婢都看着,尤其是花堇在看着,她不愈丢了颜面,于是色厉内荏:“萧让的奴婢又怎么了?难道本郡主还会怕他不成?”
她手上攥着刚从阿妧鬓上抽出的金步摇,壮了壮胆,便将那根金步摇重重砸在地上,金步摇掉到了地上,上面明珠摔了粉碎,步摇也断成了两截,阿妧下意识就挣脱仆妇束缚,扑去捡断了的步摇,却被荣安郡主重重踩住手,阿妧疼得浑身颤抖,荣安郡主道:“不过是一个奴婢,下贱的玩意罢了,难道萧让还会为了你和本郡主翻脸?笑话,须知萧让的心上人,乃是姜国的云曦公主,岂是你一个下贱奴婢比的了的?”
阿妧闻言,瞬间忘了疼痛,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荣安郡主,荣安郡主瞧她茫然神情,不由嗤笑:“你还不知道?你以为萧让将你从灵昌带回来,你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可笑,萧让又岂会对一个奴婢动心?他和云曦公主早有婚约,只是成婚之际,姜国城破,云曦公主穿着嫁衣,从姜国城墙一跃而下,如此烈性,萧让又如何能忘了她?萧让早言,心中只有云曦公主,此生再不会成婚,你一个贱婢,还以为能取代云曦公主不成?”
阿妧只觉脑中嗡嗡的,云曦公主,就是那个姜焱因她之死,杀了崔家田庄三十六口,让阿爹阿娘惨死的,姜云曦。
怪不得吴钩让她一定不要在萧让面前提起姜云曦,怪不得吴钩让她一定不能怨恨姜云曦,却原来,姜云曦,就是萧让的未婚妻子。
15 ☪ 第 15 章
◎她连云曦公主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阿妧大脑一片空白,连荣安郡主的仆妇来拉她,她都浑然不觉,萧修廉急的跺脚,恰在此时,却传来一声冷冰冰的呵斥:“住手!”
原来是萧府下人眼见不好,偷偷去通知了萧让。
萧让淡淡扫了眼掉在地上断成两截的金步摇,然后抬眸,望向荣安郡主和她的仆妇,眼神已凛冽如寒冬。
他只瞧了荣安郡主等人一眼,荣安郡主已不由自主被他吓得打了个寒颤,仆妇们也悄悄放开阿妧和花堇,纷纷低头跪下,荣安郡主吞了吞唾沫,掩盖住自己紧张的情绪,她深妒花堇,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在这贱婢面前丢了面子的,她壮着胆子,抬起下巴,趾高气扬道:“萧让,你来的正好,你家的这两个奴婢以下犯上,猖狂的很,本郡主要教训教训她们。”
萧让忽冷笑了声,然后慢悠悠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本侯的奴婢,也轮得到你教训?”
荣安郡主愣了愣,然后回过神来,当着众人被萧让如此羞辱,她恼羞成怒,色厉内荏道:“本郡主是王上亲封的荣安郡主,父亲更是王上的兄长,如何不能教训两个奴婢了?”
萧让没理她,只是走到跪着的阿妧面前,阿妧不自觉就开始低下头闪躲,萧让却右手抬起她下巴,只见她脸颊一片红肿,嘴角更是沁出血丝,萧让拇指轻轻拂过阿妧的脸庞,触到阿妧伤口,阿妧不由疼的“嘶”了声,萧让眸中闪过一丝阴郁,他转身,看向荣安郡主。
萧让常年驻守边关,身经百战,一双手杀过的人不尽其数,他身量又高,相貌冷峻,站在荣安郡主面前时,更是极具压迫肃杀之气,荣安郡主不由吓到,她退后两步,结结巴巴道:“萧让,你的这个奴婢,本郡主就看你面子,暂且放过……”
她话还没说完,却见萧让抽出腰中王剑,一道寒光闪过,王剑剑背重重拍在荣安郡主脸上,剑刃则削掉了荣安郡主一缕头发,荣安郡主吓得尖叫,她只觉口中一股血腥味,吐掉血沫时,还吐掉了两颗牙齿,她脸颊更是高高肿起,疼如火燎,荣安郡主捂着脸,看着吐掉的两颗牙齿,她又惊又怒:“萧让,你敢打我?”
萧让冷笑:“你都敢跑本侯家中撒泼,本侯为何不敢打你?”
“你……”荣安郡主愤怒至极:“本郡主是大雍王室之女,你一个……一个……野”她硬生生把后一个字咽下去,改为:“一个靖北侯,居然敢打我?”
萧让自然知晓她咽下去的那个字是什么,他双眸如寒星:“王室之女又如何,再有下次,本侯定杀了你!”
荣安郡主气得浑身哆嗦:“萧让,你不就是仗着……仗着……”荣安郡主到底不敢把下半句话说出来,她捂着脸,瞪着萧让,萧让却忽冷笑了声,手执王剑,缓缓走上前来,这王剑乃是雍王所赐,可上斩宗室,下斩逆臣,眼见他执剑越走越近,荣安郡主见状,知道他真的动了杀心,须知萧让深得雍王宠信,又掌管鹰鸢军,战功累累,她不过是一个宗室女,即使杀了,雍王恐怕连责罚都不会责罚他,荣安郡主吓得花容失色,她惊慌失措,不断退后,又绊了自己裙角,跌倒在地,荣安郡主已经顾不得仪态,她爬起来后,就连滚带爬,逃出了萧府,连带着她带的仆妇随从也吓得作鸟兽散。
顷刻间,荣安郡主府的人撤的干干净净,萧让又瞧向立在一旁,始终不敢作声的萧修廉,道:“泼妇到你家撒泼,你都管不住,还有什么用?”
萧修廉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看起来也是极其惧怕萧让。
萧让又走到跪着的阿妧面前,他瞟了眼阿妧因为不安,捏着裙摆的手,阿妧的手因为捡金步摇,被荣安郡主踩到淤青,萧让抿唇,他又看向地上断掉的金步摇,道:“不过一个死物,何必因它伤了自己?”
阿妧闻言,想到自己不顾性命扑过去捡的金步摇,被他形容成死物,又想到荣安郡主说的“萧让心中只有云曦公主”,忽然间,她眼泪簌簌而下,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被荣安郡主欺辱而委屈,还是因为荣安郡主说的那句话而委屈。
阿妧从来没有在萧让面前这般失态哭过,萧让微微愣了下,刚刚还杀伐果断的靖北侯,竟然手足无措起来,一时之间,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妧脑海中,一直徘徊着荣安郡主的话:“你一个贱婢,还以为能取代云曦公主不成?”
是的,云曦公主身份高贵,和萧让早有婚约,身死之时,更是身着嫁衣,一跃而下,全了对萧让的情意和名节,萧让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她的,所以即使已经过了四年,吴钩还嘱咐她,不要在萧让面前提起云曦公主,可见萧让对云曦公主情意之深,云曦公主美貌无双,白璧无瑕,而她,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奴婢罢了,还曾当过七十老翁的通房,萧让想打便打,想罚便罚,在萧让的眼中,她这个贱婢,大概连云曦公主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阿妧拭了拭眼泪,她抽泣道:“奴婢又给君侯惹了麻烦,奴婢有罪。”
说罢,她竟然重重叩了一首,这叩首,也是在昭示着,萧让与她,一立一跪,一主一婢,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匍匐叩首,两人之间,地位深如鸿沟。
萧让倒是被她叩首弄得怔住:“本侯又未要罚你……”
阿妧抬头,哽咽:“奴婢以后会记得自己身份,再也不会犯今日之错了。”
这句话,是说给萧让听的,更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萧让出身贵胄,心中只有云曦公主,为了云曦公主终身不娶,而她出身卑贱,那点情愫,压根连想都不应该想。
-
那日之后,萧让便发现阿妧似乎变了,她依旧会为他添香,依旧会为他整理房间,所有事情,她还是会料理的井井有条,只是,她也愈发像一个奴婢了,恭恭敬敬,循规蹈矩,顺从卑微,她不会再像马车中那样,偷偷抬眼看他,不会再像他受伤之时,冒着性命之危冲进来,眼含泪花和他说,不想让他死,更不会明知会被罚,还会来给他做一碗长寿面,她如今,已经和萧府的寻常奴婢,没什么两样了。
萧让心中,不由烦躁起来,他忽然想起初见之时,抢过他的刀,对准崔旭,声竭力嘶说着“我永远不会认这个命”,那个满身伤痕,却胆大倔强的少女。
萧让心郁了几日,终是忍不住,叫来花堇,让她细细告诉他,那日他没来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何事,荣安郡主,到底和阿妧说了什么。
花堇战战兢兢,一字一句复述着,萧让听着,微微皱起眉。
莫非,是因为……姜云曦吗?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应该在星期四上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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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 第 16 章
◎为什么总是她呢◎
阿妧的确是因为云曦公主在郁郁寡欢,那日荣安郡主走后,花堇来谢她救命之恩,她便问花堇:“君侯和云曦公主的婚约,你以前知道吗?”
花堇摇头:“我要是知道,我早告诉你了,何苦看你为君侯伤心落泪?”她又叹口气:“你还说你没有喜欢君侯?若没有喜欢,为何要拼了性命,也要去抢那碎了的步摇?”
阿妧低头不语,花堇道:“我一直觉得,你比我聪慧太多,但是,你怎么能喜欢君侯呢?君侯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
阿妧眼中有些迷惘:“其实我知道的,我身份卑微,是万万不能喜欢君侯的。”
花堇不忍,她拉起她的手,诚挚道:“阿妧,以往我那些主人,每个人都说爱我,说会纳我做妾室,可是,我从来都不相信,他们怎么可能会放弃颜面,去娶一个舞姬呢?果然,他们没有一个人能说到做到,其实君侯,也是如此。”
她又道:“你同情君侯的身世,可是,你再如何同情,也改变不了他是王上之子,而你,只是一个奴婢的事实,他之前救你,教你写字,允你去杀姜焱,其实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偶然遇到一个不那么恭顺的奴婢,起了征服之心罢了,说到底,他和我之前那些主人没有任何区别,都只是拿奴婢当个玩意罢了。”
花堇的话,一句一句,在阿妧心中,如同重击,花堇眼见她咬唇默不作声,于是又道:“他若有一丝一毫怜惜你,又怎么会因为一碗长寿面将你罚跪?你明明是好心啊……阿妧,我们这种人,在这些贵族公子的眼里,只是玩物罢了,他喜欢的,只会是像云曦公主那样,身份高贵的女子。”
说到云曦公主,阿妧又觉得心中刺痛,她喃喃道:“吴钩跟我说,我不能怨恨云曦公主,否则会为我招来祸事,我以前不懂,现在倒是懂了……可是为什么,总是云曦公主呢?姜焱杀我爹娘,也是为了云曦公主,君侯喜欢的,也是为了云曦公主,为什么总是她呢?”
“因为她是姜云曦,因为她是姜国公主,所以所有人都会对她趋之如骛。”花堇道:“就算她死了,君侯都忘怀她,阿妧,你不能再想云曦公主了,她与我们乃是云泥之别,她身穿嫁衣,跃下城楼,既殉了国,也殉了君侯,你越想她,只能越对比出自己的不堪。”
“我越想她,也是对比出我自己的不堪……”阿妧复述着,她苦笑一声:“是啊,我越想她,越是能对比出我自己的不堪。”
她一个奴婢,又怎么能比得上公主呢?
君侯,只有和公主才相配。
花堇道:“阿妧,你能想通,那是最好不过的,以后,你便彻底断了对君侯的心思吧,安安静静的,伺候好君侯,不要再惹他生气,这样,也许哪天他高抬贵手,放你出府,以后你便可自由了。”
“我可以自由吗……”
自由这两个字,对于生而为奴的阿妧来说,是何其奢侈,她千里迢迢跟随萧让来到雍都,憧憬着那一句“吴钩能从一个马奴到副将,你也可以”,但她来了雍都,却只收获了一身的伤心,还有萦绕不去的“云曦公主”这四个字。
罢了,就像花堇说的,她还是彻底断了对萧让的心思,安安静静的当一个奴婢,有朝一日获得自由身,她便回灵昌去,常伴阿爹阿娘的墓前,过完平静但安稳的一生。
-
只是当阿妧决定彻底断了对萧让的心思时,萧让却又送了她一支金步摇,这金步摇比上次摔碎的那支更加精致,上面缀着的碧绿明珠,一看就价值不菲,萧让道:“上次那支让荣安郡主给踩断了,这支再赏你吧。”
阿妧本在为萧让添茶,一见到金步摇,她茶都差点撒了,她双膝跪下:“奴婢不敢要。”
“为何?”
阿妧低头:“这金步摇太贵重了,奴婢配不上。”
萧让不悦:“本侯赏你的,你拿着便是,哪有什么配不上。”
阿妧仍旧摇头:“奴婢近来读书的时候,学到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奴婢便是这句话中的匹夫,而这金步摇,便是玉璧。”
萧让哪里会不知道阿妧的意思,她上次因为金步摇被荣安郡主羞辱,所以这次是万万不敢受了,萧让于是道:“有本侯在,无人敢再像上次那样欺辱你。”
阿妧头垂的很低:“也许对君侯来说,这金步摇,只是随手赏的物事,但对奴婢来说,或许是一道催命符,奴婢这条命活的不易,不敢再冒险了。”
她这句话,说的是金步摇,更说的是她对萧让的情愫,但是萧让自然是没听出来的,他微微皱起眉,似乎有些愠怒,他喊了另一个奴婢进来,然后随手将那支金步摇扔给了那奴婢:“赏你了。”
那奴婢突然被赐这么贵重的东西,自然是不停叩首,感激不尽,萧让让她退下,然后对跪在地上的阿妧道:“其他奴婢接了赏赐,都当是福气,欢天喜地,偏你说是催命符。”
阿妧只是垂首道:“奴婢福浅命薄,担当不起。”
萧让闻言,冷笑了一声:“识了点字,倒是一套一套的,又是怀璧其罪,又是福浅命薄。”
阿妧不敢作声,萧让心中更觉抑闷,他挥手道:“不用你添茶了,滚出去。”
阿妧赶忙爬起,快步走了出去,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口,又被萧让叫住:“回来。”
阿妧只好转身道:“君侯还有何吩咐?”
“今晚本侯要入宫赴宴,着你随侍在侧。”
阿妧无奈,只好应道:“是。”
-
只是阿妧没料到,赴宴之前,萧让又让人给阿妧送了套衣裙,还有个金步摇,和一盒胭脂,送来的奴仆道:“君侯说了,阿妧姑娘既要随君侯入宫,自然不能打扮的太寒酸,给君侯丢人。”
阿妧看着那套华丽的碧色衣裙,还有精致贵重的金步摇,和颜色灼灼的胭脂,不由无语凝噎,她不想要,他偏偏要给,她若再推辞,只怕他有千百种办法逼她就范,所以倒不如从命,以免再惹怒了他。
阿妧于是穿上碧色衣裙,描了眉,涂了唇,又在发髻上插上金步摇,她本就肤色雪白,如今稍上妆容,蛾眉淡扫,唇若丹霞,更是眉目如画,一袭做工精细的碧绿衣裙,衬得她楚腰纤细,楚楚动人,发髻上,金步摇缀着的明珠动之摇曳生姿,就如九霄神女落入凡尘般,美不胜收。
萧让见到打扮好的阿妧时,都微微怔了怔,然后移开眼,只是向来深沉不见底的眼眸,似乎多了些波澜。
他带阿妧入了宫,今晚是王上家宴,太子和诸位王子都出席了,阿妧身份卑微,入不得席,只能在外等候。
她今日实在太过美丽,穿得又不像个仆婢,引得很多少年郎引颈相望,纷纷悄悄问道:“这位美娇娥,是谁家的小娘子?”
有人说那是萧让从灵昌带回来的奴婢,那些少年郎“哦”了声,纷纷惋惜,这样一个美娇娘,偏偏是个奴婢,还偏偏落到萧让这个修罗侯手中,真是可惜,可惜。
阿妧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规规矩矩的站在殿外,候着萧让,她知道宫中规矩繁多,一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所以也不敢乱动,只是低着头,数着地上的蚂蚁。
数到一千只蚂蚁的时候,忽然看到一双绣着鸳鸯的云头锦履出现在她眼前,阿妧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宫装的美丽少女,上下打量着她:“你就是萧让带回来的那个奴婢?”
吴钩也过来了,他着急的挡在阿妧面前,对那少女道:“公主,不要胡闹了。”
公主?难道这少女是雍王的女儿?
正当她犹豫是不是要马上行礼的时候,那少女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抬着下巴,道:“我不是雍王的女儿,我是姜云曦的妹妹,姜国公主姜如英,如今是雍太子的侧妃。”
姜云曦?怎么又是姜云曦?
阿妧直觉,有点不妙。
果然姜如英打量着阿妧,道:“你这个奴婢,怎么敢穿碧色?”
阿妧瞬间懵了,莫非雍国王宫不准穿碧色衣衫吗?可是这衣服是萧让送给她的,宫廷的规矩,他应该最是了解啊。
吴钩急的满头大汗:“公主,不要再闹了,否则,属下也保不住您。”
姜如英却一把推开吴钩:“都说萧让带回来一个奴婢,不但为了那个奴婢阉了王后族人,还为了那个奴婢羞辱了荣安郡主,我就想来看看,萧让带回来的这个奴婢,长什么样,有没有我姐姐美丽,可今日见到,我真是松了一口气。”
阿妧被姜如英说的云里雾里,但对方是侧妃,她只好恭恭敬敬道:“奴婢自然是比不上云曦公主的。”
姜如英傲慢道:“你当然比不上我姐姐,我姐姐为了替萧让守身,穿着嫁衣跳下城墙,他一生一世都不可以辜负我姐姐的。”
阿妧心中刺痛了下,她默然道:“奴婢知道。”
“你知道就好。”姜如英嗤笑:“不过,你也挺可怜的,看样子,你还不知道为何萧让会如此看重你一个奴婢吧?”
17 ☪ 第 17 章
◎君侯心中,未必没有你一席之地◎
她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吴钩已然生了气,他吼道:“公主,请您适可而止!”
阿妧从未见过吴钩生这么大气,姜如英也被他吓住,她愣了下,然后有些委屈:“吴钩,你是本公主的马奴,你的名字都是本公主取的,你敢为了这奴婢,对本公主这么大声说话?”
吴钩敛眸,他道:“公主,如今已经没有姜国了,也没有姜国公主了,公主若不收收性子,属下再救不得公主第二回了。”
吴钩的话,似乎是戳中了姜如英的痛处,她大怒之下,抬手打了吴钩一巴掌:“本公主知道,姜国城破,是你从尸山血海里将本公主救出来的,但是你别忘了,没有本公主,你这个马奴,早死了一千次一万次了,别以为你做了萧让的副将,就可以教训本公主,你在本公主眼中,永远都只是个卑贱的马奴!”
姜如英对吴钩怒目而视,一时之间都忘了阿妧,正在此时,忽然听到一声喊:“如英,干什么呢?”
原来是萧让和太子雍景之走了出来,众人行礼后,姜如英直起身子,她似乎有些惧怕雍景之,她走到雍景之身前,雍景之斥责道:“你是不是又为难吴钩了?人家现在是鹰鸢军的副将,可不再是你的马奴了。”
倒是吴钩主动拱手道:“公主并未为难吴钩,请太子殿下明察。”
萧让缓颊道:“他二人想必只是叙旧罢了,请殿下不要苛责了如英公主。”
雍景之对姜如英道:“靖北侯和吴副将都为你说情,你还不谢过他们?”
姜如英却似乎深恨萧让和吴钩两人,她紧咬牙关,一句话都不肯说,雍景之欲动怒,萧让又道:“如英公主想必是累了,殿下还是让她先行回去休息吧。”
雍景之低声对姜如英道:“滚!”
姜如英愤愤行了个礼,然后就扭头走了,雍景之摇头:“一个亡国公主,还这么大脾气!”
雍景之又将目光放到一旁的阿妧身上,夜色之下,阿妧身着碧衣,鬓上金步摇的碧绿明珠摇曳,容颜如雾月轻胧,又如秋烟美玉,让他忍不住走上前去,一探究竟。
萧让已不动声色,挡在雍景之面前,雍景之愣了下,然后哈哈笑了声:“兰亭,这奴婢打扮起来,颜色也不逊于云曦公主,你这艳福,真是羡煞本太子。”
“殿下过奖。”
雍景之又意味深长道:“不过,也只有遇到云曦公主的事,你才会有点人味,若一点人味都没有,那本宫可要难以安枕了。”
萧让脸色一变,雍景之轻笑了声,然后抛下句“兰亭,英雄气短,也未必不好”,便扬长而去,只留下疑疑惑惑的阿妧,还有眼神冰冷的萧让。
-
回萧府之后,吴钩主动对阿妧道:“如英公主今日失礼于你,是她的不对,但是她本性不坏,望阿妧你不要怪她。”
阿妧问:“所以她是跟你一起来雍国的吗?那她又怎么成了太子侧妃?”
这件往事,吴钩想起便觉得隐痛:“姜国灭亡之后,公主便一心想向离国复仇,于是就和我一起来到雍国,想借助君侯的力量,去攻打离国,可是,纵然王上再宠信君侯,也不可能同意他拿着雍国几十万军士的性命,去为他的未婚妻子复仇,此事当然不了了之,公主自此便深恨君侯,她也不顾我的劝告,非要嫁给雍太子做侧妃,希望太子帮她复仇,但是一晃四年过去,这希望,也终于落空了。”
阿妧道:“太子为了他的储君之位,也不可能为了一个侧妃,去向离国宣战。”
吴钩苦笑:“但是公主,她就是这样一个性格,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从小到大最为佩服的,就是云曦公主,她说既然不能像云曦公主那样以身殉国,那便舍身饲虎,或许哪一天,虎见她可怜,答应为她出兵呢?”
吴钩说这话时,眼中是满满的痛惜,阿妧毕竟是个女子,心细如发,她瞧着吴钩神情,不由脱口而出:“吴钩大哥,莫非你对如英公主……”
吴钩一怔,然后避而不答:“公主对我有恩,我在姜国只是一个马奴,但公主赏识我,将我提拔成她的贴身侍卫,她说云曦公主有一个忠心的侍卫姜焱,她也要有一个,她拿云曦公主当榜样,所以就算太子对她再怎么不好,她也不愿意离开,而是呆在这里,寻找向离国复仇的机会。”
阿妧一时间,不知道该说姜如英是傻,还是执拗,但她倒有些欣赏姜如英,一个女子,比很多卑躬屈膝,投降离国的男人有气节多了。
而这样有气节的姜如英,最佩服的,便是她的姐姐姜云曦,足以证明,姜云曦是一个多么惊才绝艳的女子,恐怕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让萧让始终难以忘怀吧。
吴钩又道:“阿妧,今日如英公主说,你比不上云曦公主,这个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阿妧自嘲:“我没放在心上,我又怎么能和云曦公主相比呢?”
吴钩以为她还是被姜如英的话伤到了,于是道:“阿妧,你不要妄自菲薄,你虽然出身比不上云曦公主,但是你敢于反抗自己的命运,也敢单枪匹马去杀姜焱,还有上次君侯受伤,我们都不敢进去,唯独你敢进去,论胆识,论能力,你完全不输给云曦公主,况且,君侯心中,未必没有你一席之地。”
阿妧心猛的一震:“吴钩大哥,你不要胡说了,君侯心中,怎么可能会有我的位置呢?”
“君侯心中若没有你的位置,在那次他受伤,你闯进去的时候,他就会杀了你了。”吴钩一语中的。
阿妧想起那日抵在她脖子上的剑,还有萧让最终放下剑的神情,她一阵发慌,萧让罚她跪那日,说的话彻底伤到她了,加上花堇的劝说,她已经决定要断了对萧让的情愫,但是吴钩居然说萧让心中有她,这怎么可能呢?
她否认道:“不可能的。”
吴钩叹气:“我虽是个粗人,但跟随君侯四年,错不了的,你大概不知道吧,那带队去伏击姜焱,君侯不放心,特令我一直跟在你身后,所以你在崖边见到我时,并不是巧合,而是君侯一早就吩咐过的。”
阿妧震惊不已,那日她在崖边和姜焱对决,吴钩带队前来,她以为是萧让怕姜焱逃走,所以让吴钩来驰援,却没料到,其实是萧让怕她有危险,一开始就安排好的。
她只是摇头:“不是的,我只是一个奴婢,又怎么可能在君侯心中有一席之地呢?这绝无可能。”
眼见阿妧如此患得患失,吴钩也不好再说,只是出去时,刚好碰到花堇,花堇十分惧怕他们这些鹰鸢军,她低头行礼:“见过吴副将。”
吴钩将目光直视在她身上良久,然后才“嗯”了声,接着便径直离去了。
作者有话说:
这礼拜应该都在每天早上九点更
18 ☪ 第 18 章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吴钩的话,到底是在阿妧心中激起不小的震荡,她一直想着,萧让的心中,怎么可能有她的一席之地呢?
不,这绝无可能。
只是脑海中,却不停回想着吴钩的话,她虽一直告诉自己绝无可能,但和前几日的苦涩自卑不同,今日心中,却多了些许期盼,但那点期盼生起时,她又告诉自己,不,绝无可能。
如此反复,一整夜,阿妧都辗转难眠,冬日夜寒,她一晚没睡,翌日的时候,就感染了风寒。
偏偏萧让还命她伺候,他写字的时候,就让她磨墨,阿妧只觉头晕晕沉沉的,嗓子也痒得很,她忍不住咳了声,萧让已放下笔,阿妧忙道:“奴婢有罪。”
她声音有些嘶哑,萧让皱眉:“是染了风寒?”
“是……”
萧让闻言,居然叫了门外奴仆,让他们去请个大夫,阿妧忙推辞:“君侯,奴婢只是小风寒,不打紧的。”
萧让道:“小病不医,迟早会变大病。”
阿妧噎住,萧让这话,到底是在关心她,还是在诅咒她?她不由赌气道:“奴婢命贱,无论小病大病,都不敢劳烦大夫。”
萧让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这命,是本侯在灵昌救回来的,要不要,由不得你。”
萧让这话,跋扈霸道,阿妧心中有些气愤,但因为畏惧萧让,还是不情不愿道:“君侯说的是,阿妧只是一个奴婢,生死都要由君侯做主。”
“又在赌气。”萧让拿起笔,蘸了蘸墨汁,在纸上写下一划,悠悠道:“其实,本侯也没将你当成奴婢。”
阿妧闻言,瞬间怔住,萧让没有将她当奴婢,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才在那日骂过她贱婢吗?怎么又说不把她当奴婢了。
她心中百转千回,但是萧让却偏偏不说了,而是任由她胡思乱想,萧让一笔一划写着字,等到写完,然后递给阿妧:“念。”
阿妧接过一看,萧让写的,是大雍在十年前失麟城的事情。
她一字一句念着:“麟城四面环山,天险重重,易守难攻……”
不知不觉,她竟然将这数百字的文章念完了,萧让道:“此次没有读错字,很好。”
阿妧道:“这是君侯的功劳。”
这话并非她讨好萧让,而是真心实意,当日在来都城的路上,萧让一直让她在马车中念字,遇到错字,他也及时纠正,她便磕磕绊绊,将文字大体都认全了,如今她也是个识字的人了,再不是月前那个大字不识的崔家奴婢了。
萧让又问:“麟城虽易守难攻,但却区区十日内就落入敌手,只因守将好大喜功,主动放弃天险,出城迎敌,才被诱敌深入,全军覆没,若你是守将,如何守城?”
阿妧一怔,这她哪里知晓?她绞尽脑汁,想着兵法里的守城计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用什么计策好,她只好道:“奴婢不知。”
萧让道:“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怎么,学字的时候,没学到这句话?”
阿妧恍然大悟,所谓守城,无论何等计策,归根到底,便是让敌人不知道如何进攻罢了,她想的太多,结果没想到答案竟然如此简单。
她老老实实承认:“奴婢一时没想到,请君侯恕罪。”
“你与其日日伤春悲秋,倒不如想想,当为什么来雍都。”萧让道:“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你自己都轻贱自己了,还指望别人瞧得起你么?”
阿妧愣了,她想起那日在爹娘墓前,她跟萧让说:“君侯问奴婢在这乱世想要什么,其实,奴婢不知道,奴婢想活下去,还想像吴钩大哥那样,又或者,想让四儿、想让更多的奴婢,像吴钩大哥那样……”
当日的话,言犹在耳,只是她来到雍都之后,每日都沉浸在云曦公主的阴影之中,早已忘了这句话了。
阿妧蓦然惊醒:“奴婢……”
“你若把自己当奴婢,那你永远只能是个奴婢。”萧让道:“这世上最可悲的,就是‘认命’二字,若连想都不敢想的话,那和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阿妧咀嚼着这句话,难道萧让已经知晓了自己对他的心思吗?他让她敢想,可是,他之前还说她痴心妄想,而且他心里只有云曦公主啊,她要是真敢想,岂不是一个天大笑话吗?
阿妧正疑疑惑惑时,忽然下人将给她看病的大夫引到门前,那大夫对萧让行礼道:“见过君侯,不知君侯贵体有何不适?”
萧让道:“今日不是给本侯看病。”他指了指阿妧:“是给她。”
大夫会意,于是便让阿妧坐下,说要给阿妧把脉,阿妧不安地看向萧让,她哪里敢在萧让面前坐着,萧让抛下一句:“这里没有奴婢,只有病人。”
阿妧这才乖乖坐下,给大夫把了脉,大夫又看了看她的舌苔,对萧让说道:“君侯,这位姑娘只是感染风寒,待小人开个方子,便不碍事了。”
萧让点头,大夫写了个方子,交给萧让,然后便恭恭敬敬退下,萧让看了看,便随手递给阿妧:“这方子给你了。”
阿妧站了起来,接过方子:“多谢君侯。”
萧让道:“这杜大夫出一次诊,可要收百金的。”
阿妧傻眼,一个风寒,也要收百金?这是什么神医?而且萧让提诊金,是什么意思?莫非要她出这个钱?阿妧只好道:“奴婢没有百金,但是奴婢可以攒着月例还给君侯……”
萧让打断她:“这诊金,你已经给过了。”
“啊?”
萧让道:“上次你为本侯做长寿面,这诊金,就当本侯付你的工钱了。”
阿妧瞪大眼睛,长寿面?她可还没忘记,上次给萧让做长寿面,萧让那怒不可遏的样子,又说她心思不正,又说她卑如粃糠,还说她是个贱婢,将她罚跪了好几个时辰,也是这件事,让她伤心透顶,从此决定断了对他那不切实际的心思,为何今日,他又提起长寿面,而且还说把诊金当作付她的工钱。
她想了半天,忽然想到,莫非萧让是觉得话说过了,罚重了,对她心中有愧,但又拉不下脸来道歉,所以才说用长寿面抵诊金?
真稀奇,骄横跋扈、高高在上的靖北侯,也会觉得自己错了吗?
这实在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男主:对,我错了!
19 ☪ 第 19 章
◎整治不了萧让,还整治不了一个贱婢吗◎
萧让还说,既然阿妧病了,那就病好之后再来伺候,如此宽宏大量,都让阿妧愈发不敢相信。
不过最近因为花堇和府中的舞姬都被打发出府,说是要她们去郊外庄子练一支舞,给王上献艺,阿妧还问,练舞哪里不能练,为什么要去郊外的庄子练,花堇只说,管事觉得庄子清净些,就给她们打发去了,短时间内,她是不能回萧府了。
所以阿妧满腔心事,也无人可以诉说,等到数日后,她风寒好了,回到萧让处伺候,萧让却又绝口不提什么长寿面、什么诊金的事情了,他又恢复成往日那个高傲冷淡的靖北侯,就好像那天的事,都只是她幻想罢了。
阿妧都糊涂了,她一直想,萧让那日说,没有给她当成奴婢,还让她不要认命,那是什么意思?她又想着吴钩说,萧让心中,未必没有她的位置,两件事结合起来,她本已强行按捺住的少女心思,又悄悄萌芽了。
这要是花堇在府中,肯定又要说她认不清自己身份了。
阿妧心里想的出神,连萧让喊她添茶都没有听到。
萧让本来在独自对弈,他向来人人畏惧,回雍都这么久,阿妧也没见到他有个朋友,所以连对弈他也只能自己对弈,萧让连喊几声,阿妧才回过神。
一回过神,阿妧就慌了,一声“奴婢有罪”,就准备脱口而出。
但是萧让摆手,打断了她的话:“不要再说奴婢有罪这四个字了,本侯耳朵都听起茧子了。”
阿妧正惶恐不安的时候,萧让忽指了指对面:“坐。”
萧让是让她坐他对面?阿妧立刻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奴婢不敢。”
“本侯让你坐,你就坐。”
阿妧不敢抗命,只好胆战心惊坐到萧让对面,她面前棋盘是白子,萧让又问:“会下棋吗?”
阿妧心想,萧让这话,真是明知故问,她之前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哪里会下棋啊?
她于是老老实实道:“奴婢不会。”
这答案,似乎本就在萧让意料之中,他道:“本侯教你。”
-
萧让果真教起了阿妧下棋,阿妧聪慧,围棋的规则一点就透,萧让便让她和自己对弈,阿妧心想,刚学会就对弈,这不是必输无疑吗?那万一输了,保不齐萧让又要生气,于是她小小耍个心机,故意道:“君侯棋艺高超,而奴婢刚知道怎么下棋,又如何敢和君侯对弈?”
萧让似乎是识破了她心机,他莞尔,向来冰凉的眼神里也沁出丝丝笑意,他道:“让你九子又何妨?”
萧让答应让九子,阿妧这才敢和他对起奕来,不过就算萧让让了九子,阿妧也完全不是他对手,下了几个回合,她就已经节节败北,阿妧愈发不敢下了起来,好不容易想了半天,将白子放到天元位,萧让提醒道:“想好了。”
阿妧不服气:“奴婢想好了。”
“不改?”
“不改。”阿妧信誓旦旦。
萧让闻言,微微一笑,手执黑子,落子道:“你输了。”
阿妧目瞪口呆,她看着棋盘,她这么快,就输了?
阿妧马上拿起放在天元位的白子:“不算不算,奴婢不下这里。”
“落子无悔。”萧让拧眉:“刚本侯没教过你?”
他语气中略带了些许不悦,阿妧害怕,于是悄悄放下白子:“奴婢忘了,请君侯责罚。”
“是应该责罚。”萧让随手拿起桌边放着拨棋子的细蜡杆:“伸出手来。”
阿妧唬了一大跳,萧让是真要责罚她吗?她小小辩解道:“奴婢才刚学会下棋……”
“责罚你,不是因为你输了,而是因为你忘了规则。”萧让道:“人生如棋,三思而后行,无论结果如何,落子便要无悔。”
阿妧腹诽,她这初学者悔一步棋,倒让萧让说出这一堆大道理,她不情不愿地伸出右手,掌心朝上,萧让挥了挥细蜡杆,那白蜡杆虽然细细的,但是柔韧结实,加上萧让是习武之人,臂力惊人,可以想象到打到手心,会是如何疼痛。
白蜡杆夹杂着凌厉风势,挥出一道弧线,阿妧还隐隐听到破空之声,她吓得闭上眼睛,但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白蜡杆堪堪碰到她手心,都没有碰到她皮肤时,就停住了,然后是轻轻在她手心敲了下,就如蚂蚁挠过,阿妧疑惑地睁开眼:“君侯……”
萧让放下白蜡杆:“记住教训就好。”
阿妧愣了下,然后便忽然一笑,她本就长得极为美丽,一笑更是如百花齐绽,娇艳明媚,萧让一时之间,都不由失了神,只听她脆生生道:“多谢君侯。”
萧让敛眸,藏住自己的片刻失神:“继续。”
-
那日,阿妧和萧让不知不觉,下了一整天的棋,连吴钩等人见到阿妧托着腮,盘腿坐在萧让对面,和萧让下着棋的景象,都瞠目结舌,尤其是向来不苟言笑的萧让,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笑意,这不由让鹰鸢军都啧啧称奇。
阿妧下到最后,萧让放下一子,阿妧突然发现他棋局破绽,于是飞快拿起白子,往黑子下方一放,放的时候,萧让手还没抽回,阿妧的指尖,就碰到了萧让的指尖。
她心中一慌,不由抬起眸,就看到了萧让的眼,他眼眸深沉如幽潭,定定看着阿妧,阿妧心中更慌了,她赶忙抽回手,但是指尖那酥酥麻麻般的感觉,让她心如鹿撞,耳根子也不由的红了。
于是之后怎么下的棋,她也完全忘了,甚至连怎么回的自己厢房都忘了。
回房之后,她脸上仍旧发烫,她去捂自己脸时,碰到了鬓上的金步摇,因为萧让不允许她取下来,所以她一直戴着。
阿妧拔下鬓上金步摇,细细摩挲,她小声道:“他……真的心中有我一席之地吗?”
“可是,他不是只喜欢云曦公主吗?”
“我哪里又比得上云曦公主?”
提到云曦公主四个字,她眼神黯淡了下,于是按捺下自己那点小小心思,不,她不能再想了,萧让心中只有云曦公主,为了云曦公主终身不娶,又怎么会喜欢她这个卑微的奴婢呢。
就像花堇说的,那是不可能的。
对,这绝无可能。
阿妧在心中,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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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妧便这般极力告诫自己,伺候萧让的时候,也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半分,但萧让却好像喜欢上教她下棋了,动不动就要和她对弈,还夸她说:“你这棋艺,倒是愈发精进了。”
阿妧当时还在冥思苦想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听后,她忙道:“是君侯教的好。”
萧让又笑了笑:“教你,倒也挺有趣的。”
他面对阿妧时,虽还是深沉冷峻,但笑的次数,也愈发多了,他向来冷淡,但笑起来,就如春风融雪,甚为好看,阿妧于是赶忙低头,藏住自己乱撞的心跳。
下完一局后,吴钩进来,说有军情。
萧让于是便屏退左右,和鹰鸢军商讨军情,阿妧行礼准备退下时,萧让又喊住她:“阿妧,你去市集,买一把琴吧。”
阿妧不知道他要买琴干什么,但还是依言,和另一个奴仆一起,去了市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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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市集,那个奴仆也觉得奇怪:“君侯房中,不是有琴吗?”
他一说,阿妧也突然想起,对哦,萧让房中,不是放着一把云杉琴吗?她还天天给那把琴擦的干干净净呢,怎么他突然又要买琴呢?
不过萧让心思,向来让人难以猜透,既然无法猜透,那就按照他命令行事即可。
阿妧和奴仆来了琴行,萧让要买的,自然是天下最好的,所以阿妧也便挑了把最名贵的琴,抱在怀中,便准备回侯府。
她和那奴仆同行走在路上,那奴仆还调侃道:“阿妧姑娘,等过几月,是不是可以喊你阿妧夫人了?”
阿妧唬了一跳:“别瞎说。”
“大家都这么说,而且,我从来没见过君侯对一个人有你般上心。”
“别胡说八道,君侯心中,只有云曦公主。”
“话是这么说,但云曦公主已经死了,难道还不允许君侯再遇到心仪之人吗?”
阿妧赶紧制止他的叨叨:“那是君侯的事情,我只是一个奴婢,我不敢妄想太多。”
“君侯和其他贵族不一样,他向来对于奴不奴婢没那么介怀,否则,吴钩将军又是怎么能当到鹰鸢军副将的?”那奴仆笑道:“而且,君侯房中明明有琴,还让我们来买琴,我看这琴,八成是送给阿妧姑娘的。”
阿妧心猛地一跳,她抱紧怀中的桐木琴,喃喃道:“怎么会呢?”
身边奴仆刚准备搭腔,忽然他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阿妧吓得转头一看,只见那奴仆已不知被谁打晕在地,她大惊失色,刚想喊叫时,嘴巴却被人从背后拿着一张浸了的帕子堵上,阿妧挣扎了几下,还是敌不过药力,迷迷糊糊,就倒在了地上。
-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才慢慢回转过来,头疼的厉害,眼皮重的无法睁开,手脚似乎都被人绑缚,扔在一张冰冷坚硬的床上,她迷糊间,听到门外有人在谈话,那声音,耳熟的很。
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尖酸刻薄:“萧让为了这个贱婢,居然敢打本郡主,让本郡主在雍都丢尽了颜面,哼,整治不了他,本郡主还整治不了一个贱婢吗?”
郡主……阿妧猛的想起,这个声音,是荣安郡主!
就是那个闯入萧府,倚势凌人,硬要带走她,却被萧让用剑背打掉两颗牙的荣安郡主。
所以她是落到荣安郡主手中了吗?荣安郡主要干什么?要因为萧让,报复她吗?
阿妧半昏半醒间,听到一个男子唯唯诺诺道:“但是若萧让找到这奴婢……”
“找到便找到,他在雍都仇人那么多,凭什么说是本郡主做的?无凭无据,他能把本郡主怎么样?”
“话虽如此……”
“休要再啰嗦,这一刻,本郡主已经等了很久了。”荣安郡主愉悦地笑了:“等萧让发现他最宠爱的奴婢,躺在雍都最下等的窑子里,在屠夫贱民身下婉转呻/吟,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本郡主真的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了。”
窑子?阿妧吓得冷汗涔涔,难道她现在身处的地方,是窑子吗?荣安郡主,她到底想干什么?
她拼命想挣脱手脚束缚,但是她如今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又怎么能挣脱?她只听到荣安郡主悠悠道:“还等什么?就让这贱婢开始接客吧。”
不……不要,阿妧拼命在心中呐喊着。
但是她连不要两个字,都无法说出来,只能任凭有人推门进来,用粗糙的手捏开她的嘴巴,在她喉咙中灌下药物,她身体开始渐渐发热起来,这……这是春/药!
作者有话说:
心疼女主
20 ☪ 第 20 章
◎本侯定不负你◎
阿妧身子愈来愈烫,浑身上下都燥热的很,周身血液似乎都在往头顶冲,让她难受到冷汗涔涔,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能迷迷糊糊睁开眼了,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狭小肮脏的床上,房间昏暗狭仄,手脚的束缚已经被除掉,阿妧强撑起身子,刚想逃,却见房门被推开,几个腌臜大汉闯了进来。
那几个大汉见到阿妧,愣了一愣:“这黑窑什么时候来了这个一个绝色美人?”
“是啊,这脸蛋,这身段,怎么会来黑窑啊?”
“听说是大户人家的奴婢,勾引主人,得罪了主母,所以才被主母扔到这里来。”
“怪不得……今日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几人满嘴污言秽语,走上前来,阿妧中了春/药,浑身发软,她想逃,但是腿脚却根本挪不动,眼睁睁看着那几个大汉欺身过来。
她怕极了,一边瑟缩,一边含糊道:“我……我是靖北侯的奴婢,你们不能动我……”
药力所致,她说话声音含糊,那几个大汉没听清,只听到了“我是靖北侯的奴婢”几个字,他们哄堂大笑起来:“你要是靖北侯的奴婢,我们便是王上的祖宗!”
男人粗重的呼吸越来越近,甚至还有人伸手,摸了把她的脸蛋:“哟,这么烫,是被喂了春/药吧?”
“这黑窑的春/药药性可烈了,看来你这主母恨你恨的紧啊!”
“倒是便宜了我等!”
阿妧不断挥开那些男人的手:“滚开!滚开!”
但是她的叱骂,只是让他们更加兴奋而已,她肩头衣衫也被撕裂,露出莹白如玉的皮肤,她喘着气,意识愈发模糊,不,她不能让荣安郡主得逞!
她不要像她说的那样,丢弃自己的意识,躺在这些男人身下婉转呻/吟,不,她不要!
阿妧用残存的最后意识,颤颤巍巍去拔发髻上的金步摇,那是萧让送给她的,她情愿死,也不愿意受辱!
她用尽力气拔下金步摇,往自己喉咙刺去。
只是她这个举动,却被那些男人发现,有人钳制住她的手,抢下金步摇:“想死,没那么容易!”
她双手被人按住,身子也被按在冰冷潮湿的床上,阿妧不管不顾,又咬向舌尖,只是她气力不足,只是堪堪咬破舌头,唇角流下一抹嫣红血迹,就再没有气力了。
那些男人发现她咬舌,于是她嘴里也被塞上一个破布,耳边传来那些男人的恶意嘲讽:“还想咬舌?性子这么烈,勾引什么主人啊?”
“只是一个奴婢,居然认不清自己身份!”
“这黑窑像你这样被送来的奴婢多了去了,奴婢是什么,猪狗都不如的东西!”
“勾引主人的奴婢,就该是这种下场!”
耳边是句句羞辱,四肢都被人按住,无法动弹,阿妧也愈发绝望起来,她的境地,就如同在梅林中那样不堪,那日,是萧让救了她,这次,萧让还能救她吗?
君侯,救我,求您,救我……
-
此时门忽然被人大力踹开,萧让带着鹰鸢军闯了进来,萧让在人前一向冷静自持,山崩于前也不改其色,但见到此情此景,他却气红了双眼,手上王剑已经出鞘,毫无章法地往那些男人身上砍去。
几个男人吓傻了,一个个嚎叫道:“杀人啦,杀人啦!”
吴钩眼神示意,房中其他鹰鸢军将那些准备逃窜的男人踢回房中,任由萧让一剑剑斩在他们身上,直到那些人再无气息。
萧让一步步走到瑟缩在床头的阿妧面前,阿妧肩头衣衫撕裂,唇角是嫣红血迹,发丝凌乱,阿妧看着他,她忽扑到萧让怀中,哭道:“我知道,我知道君侯一定会来救我的……”
他就如同神袛一般,一次次出现在她生命里,将她带离最不堪的境地。
所以,她又如何能不爱慕他?
萧让解下大氅,裹在她身上,他声音低不可闻,但却带着懊悔和痛惜:“我……”
只是后面的话,他却梗了下,没有说出来,他默了默,道:“我带你走。”
他横腰抱起阿妧,然后直起身子,对吴钩一字一句道:“这种黑窑,还留着做什么?”
吴钩会意,萧让抱着阿妧,他裹了裹她身上的大氅,又将她面容遮住,然后一步步,走了出去。
-
马车上,萧让轻轻将阿妧放在长凳上,她意识已经完全模糊,身上也烫的厉害,嘴里不停道:“好难受……难受……”
萧让恨得咬碎了银牙,吴钩刚说,那窑子给阿妧灌了最烈的春/药,他真是大意,明知道自己在雍都处处树敌,却还是令阿妧出府买琴,若他不令她出府,哪会有今日的事!
阿妧难受的厉害,她蹙眉:“好热,好难受……”
萧让咬牙,低声道:“再忍忍,回府本侯就为你找大夫……”
他俯下身,准备用衣袖为阿妧擦去额上的汗珠,只是刚俯下身,阿妧却忽然勾住他脖子,她眼神迷离,双颊酡红:“君侯……君侯再救奴婢一次……”
萧让怔住。
阿妧轻轻呢喃着,她肩头衣衫被撕裂,露出的肌肤也染上一抹红霞,她气吐如兰,身上幽香萦绕在萧让鼻尖,她勾着萧让脖子,望着萧让,呢喃道:“奴婢……奴婢喜欢君侯,难道君侯……君侯不喜欢奴婢吗?”
一句话,让萧让心中最后一根弦瞬间绷断,萧让眼神一暗,覆了上去。
车轮滚滚,双马拉着华贵的马车,悠悠驶向萧府。
等马车停了,萧府门子打开大门,就见到萧让从马车里抱出一个少女,那少女头脸身子被黑色大氅裹住,如瀑青丝顺着萧让的臂弯,垂泻而下,赤着的双足雪白晶莹,只是纤细的脚踝之上,隐隐有些暧昧红痕。
门子不敢再看,赶忙低下头去,萧让已抱着那少女,大步走进了卧房。
-
次日。
赤金日光洒满整个卧房时,阿妧才醒转了过来,她醒过来时,第一感觉,就是浑身酸痛。
尤其是身下,更是酸痛难当,头也疼的厉害,她咳了两声,才终于想起昨夜的事。
所以,她不会还在黑窑子里吧?
阿妧吓得立刻坐了起来,但是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沉香乌木床,这么华贵,断不是那黑窑能有的。
只是,这沉香乌木床,为何如此眼熟呢?
等等,这不是她每天擦的,萧让卧房的床吗?
阿妧一惊,差点没滚下床,她怎么能睡萧让的床呢?萧让素来爱洁,这要是萧让知道,岂不是要重重责罚她?
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早起练完剑,身穿黑色常服的萧让,信步走了进来。
日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侧脸之上,衬得他俊美如金色神袛,但阿妧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心情欣赏他的容颜了,因为她尴尬的发现,自己好像身无寸缕……
她慌忙将锦被遮在身上,战战兢兢道:“奴婢……奴婢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请君侯恕罪。”
萧让轻轻笑了笑:“忘了?”
“呃……”
阿妧忽隐隐约约想起,昨夜她被荣安郡主绑到黑窑子里,还灌下了□□,差点被几个腌臜之人侮辱,然后,好像是萧让冲了进来,杀了那些人,救了她。
再然后呢,她记不清了……
但结合她睡在萧让榻上,还有身上的酸痛,她不会……
阿妧瞠目结舌,她抬眼,战战兢兢望向萧让,萧让悠悠道:“看来昨夜你在马车上说的话,都忘了。”
“奴婢……奴婢说什么了?”
萧让直接道:“你说,你喜欢本侯。”
阿妧张大嘴巴,她怎么,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喜欢萧让,乃是她心中最隐秘的心事,也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心事,她怎么会说出来呢,而且还是对萧让说出来?
不,这不可能。
偏偏萧让又徐徐道:“你还说,让本侯再救你一次,所以,并不是本侯趁人之危,而是你求本侯救你的。”
“奴……奴婢……”阿妧真是羞愤欲死,明明是萧让占了她身子,怎么好像是她求着萧让占的。
萧让已经走上前来,坐在床榻边,阿妧脸红如四月桃花,她低下头,不敢再看萧让,萧让却抬起她下巴,她双眸如水,盈盈盛满柔光,萧让指腹薄茧,顺着她的如月黛眉,触到她的翦翦鸦睫,摸到她的樱珠绛唇,萧让手掌很大,能盖住她整个头脸,他掌心摩挲着她的莹白脸颊,冷清双眸,也多了些往日不曾见过的温柔,他道:“你既已成了本侯的女人,本侯定不负你。”
他说,他定不负她。
阿妧不可置信地抬眼,瞪大眼睛,看着萧让,剪水双瞳顷刻间,也氤氲上一层水雾,一声“奴婢”还没说出声,已然带着哽咽。
她失神之下,手上抓着的薄被滑落,露出冰肤雪肌上的点点红痕,萧让眼神已是一暗,偏偏阿妧还在喃喃:“可是奴婢身份卑微……还曾经做过七十老翁的通房,奴婢……奴婢不配……”
她话音未落,萧让指腹已堵住她绛唇,他道:“本侯说配,又有谁敢说不配?”
他轻轻将她压到床上:“昨夜欢愉,既然你全都忘了,那今日,便好好记得吧,记得我萧让,才是你此生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人。”
作者有话说:
为了上榜压字数,明天暂停更一天,后天估计也要到半夜12点更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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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1 ☪ 第 21 章
◎只要萧让心中有她一丁点位置,她就心满意足了◎
那日萧让的一句“定不负你”,让阿妧自此开始,便满心满眼都是他,再也容不得旁人了。
只是,她从不在萧让面前提云曦公主,她在心里说,云曦公主以身殉国,她佩服她,萧让忘不了云曦公主,她也可以理解,她比不上云曦公主,也不愿跟逝去之人争风吃醋,只要萧让心中有她一丁点位置,她就心满意足了。
萧让也问她,知不知道到底是谁绑了她,她吞吞吐吐说,好像听到了荣安郡主的声音,萧让当时眼神一冷,身上杀气让她胆战心惊,她小心翼翼道:“无凭无据,君侯就算了吧,何况奴婢也没有受伤。”
萧让只是随意一笑,并未接话,之后几日,也再未提起此事,阿妧便渐渐安心,以为萧让听了自己劝告,不会再寻荣安郡主麻烦了。
-
阿妧虽然侍了寝,不过还是如常伺候萧让,她也知道,她地位卑贱,连当萧让的通房都不够资格,所以自然不会奢求名分,只要能常伴萧让左右,她便心满意足了。
她还是照常将萧让生活起居料理的井井有条,她会细心为他叠被,为他添香,为他煮茶,为他磨墨,只是和以前不同的是,萧让夜夜都会让她歇息在他卧房。
萧让为人清冷,以往从未有过妻妾,对于情/欲之事也淡的很,但自从和阿妧春宵一度后,就仿佛食髓知味般,夜夜索求无度,他常年习武,体力又好,总是不知疲倦,但是阿妧不是习武之人,身体又娇弱,所以每次都以她泣声求饶告终。
这日清晨,萧让在写一封折子,阿妧站在一旁,替他磨墨,她昨夜累了一夜,身上酸痛的很,忍不住就打了个哈欠。
萧让听到,停了笔,道:“站累了?”
阿妧道:“倒不是站累了。”
“那是怎么累了?”
阿妧红了脸,小声道:“君侯明知故问。”
萧让见她如玉脸庞又染上红晕,秋水般的眸中带着些许羞涩和娇羞,他喜欢看她这种模样,于是在她惊呼声,将她拦腰抱到自己膝上,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以后,本侯会注意一点。”
阿妧坐在萧让膝上,整个人都被箍在萧让怀中,男人下巴青青的胡茬磨着她的脖颈,呼吸在她耳边,痒痒麻麻,她羞的不行,忙道:“君侯放开奴婢,奴婢还要磨墨呢。”
萧让不以为意:“既然累了,便坐在本侯膝上磨墨吧。”
“这如何可以?”
“如何不可以?”
“让人见到,会说奴婢胆大妄为。”
萧让笑道:“你胆大妄为的事情,也不止这一桩。”
他软玉温香在怀,哪里舍得放开,于是将墨锭塞到阿妧手中:“本侯还要给王上写折子,若因你误了事,本侯定会重重罚你。”
阿妧腹诽,明明是他不放开她,还怪她误了事,但墨锭已经塞到她手中,她只好坐在萧让膝上,被他箍着磨墨,男人坚实手臂还环在她纤细腰间,不断摩挲着她的腰窝,她羞窘交加,偏偏耳边传来萧让的低笑声,萧让打趣道:“明日本侯要去冬狩,你便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阿妧赌气道:“奴婢倒希望,君侯不回来才好呢,让奴婢偷得浮生几日闲。”
-
阿妧自是没想到,她居然一语成鉴。
萧让去冬狩后,她虽嘴里说,要偷得浮生几日闲,但见到梅园梅花开的好,还是兴冲冲剪了几支,为房中白玉花瓶插花,想着萧让一回来,就能看到灼灼梅花,闻得点点梅香。
忽然一个奴仆冲了进来:“阿妧姑娘,不好了。”
阿妧慌了神:“怎么了?”
“君侯……君侯把荣安郡主杀了!”
在奴仆语无章法的讲述中,阿妧好不容易听明白了事情经过,冬狩之日,乃是雍国王室一年一度最热闹的日子,所有王公贵族都会出席,而公主贵女,只要会骑马射箭,也可以参加狩猎,头几名的话,无论男女,王上都重重有赏,这是一个在王上面前赢得青睐的好机会,因此荣安郡主也去狩猎了。
但是没想到,荣安郡主狩猎的时候,却被一只羽箭贯胸而过,当场身亡。
等众人赶到时,只看到拿着弯弓,一脸淡漠的靖北侯萧让。
据跟着荣安郡主的侍卫指证,射杀荣安郡主的,就是靖北侯萧让,而且萧让分明是故意射杀荣安郡主的,当时萧让弯弓搭箭,没有指向奔过的猎物,反而指向荣安郡主,荣安郡主大骇:“萧让,你要做什么?”
“本侯是不是警告过你,再有下次,本侯定杀了你!”
“你为了一个奴婢要杀本郡主?你疯了吗?本郡主可是王室女,你敢杀本郡主?”
回答她的,是萧让手中弓箭射出,一箭穿过荣安郡主心口,荣安郡主从马上摔下,气绝身亡,她死的时候,眼睛睁的很大,脸上惊惧交加,不可置信。
侍卫证言一出,众人哗然。
纵然萧让手握重兵,战功累累,但在冬狩之日,故意射杀王室女,骄横跋扈至此,还是让王公贵族们气愤不已。
深究萧让和荣安郡主的恩怨,大概也只有荣安郡主闯入萧府拿一个奴婢,萧让用剑背敲掉她两颗牙这件事,两人自此结怨,但就算如何结怨,也不该为了一个奴婢杀人,何况杀的,还是王室郡主。
荣安郡主的父亲东昌公老泪纵横,跪在王上宫前,坚决要求萧让以命偿命,其他王室亲眷也早看不惯萧让的骄横跋扈,也一起跪在王上宫前,要求萧让偿命。
阿妧听后,手上梅花已撒了一地,奴仆一把鼻涕一把泪:“如今君侯还被拘禁在宫中,不知王上会如何处置,阿妧姑娘,这可如何是好啊?”
“不要慌。”
这句话是阿妧对奴仆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不要慌,不能慌。
萧让是为了她才杀荣安郡主的,她无论如何,都要救他。
-
但阿妧归根到底,也只是一个奴婢,地位低贱,无权无势,鹰鸢军那边,也不能有所动作,否则只怕萧让会再被扣上一个挟兵自重的罪名。
而且现在说是东昌公领头,要求严惩萧让,只怕也少不了太子雍景之的推波助澜,雍景之对萧让嫉恨已久,三番四次当面挤兑萧让,如今大好机会,还不落井下石?那跪在王上宫前的一堆王公贵族,其中五六,估计都是雍景之的授意。
阿妧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人。
萧夫人。
萧夫人出身世家,长姐更是王上的元后,而且王上强迫萧夫人,令她夫妻母子失和,于情于理,王上都愧对萧夫人,如若萧夫人去说情,或许王上还能网开一面。
但是,萧夫人对于王上,恐怕是见都不想见,况且她深恨萧让,真的会去替他说情吗?
作者有话说:
下章会小小虐下女主~
22 ☪ 第 22 章
◎世间万物,皆不及卿◎
阿妧没有把握,但是为了萧让,她愿意去试一试。
她先去求了萧修廉,试图说服他,帮助她去找萧夫人,但是萧修廉只是摇头:“母亲不会答应的。”
“但是夫人最是喜欢您,只要您开口,她一定会答应的。”
萧修廉面泛难色:“就算我开口,她也不会答应。”
“不试试,又如何知道呢?”
萧修廉只是摇头:“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母亲根本不会同意,而且还会给你招来灾祸。”
阿妧急了:“奴婢不怕灾祸,难道二公子不想救君侯吗?”
“我如何不想救兄长?须知我们萧府都要仰仗兄长威名。”萧修廉否认:“但是,我官阶只是四品文官,根本不能上达天听,我真的无能为力。”
阿妧也是气到不行,外人都说,萧家两位公子,大公子萧让骄横跋扈,目中无人,二公子萧修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倒若是她来评价,这温润如玉的萧修廉,连骄横跋扈的萧让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她转而又匆匆赶去萧夫人院子,试图自己去求萧夫人,但是却被萧夫人的仆婢拦下了,阿妧恳求道:“各位姐姐,让我进去见见夫人吧。”
仆婢也很为难,她们道:“我们也不想拦阿妧姑娘,实在是夫人不愿见你。”
“但是我真的有要事……”
“可是夫人说……”仆婢们面面相觑,不得不模仿着萧夫人语气:“夫人说,那边的脏东西,她一个都不想看到!”
脏东西?阿妧愣住,萧夫人是在说萧让院中的人,都是脏东西吗?她怎么可以这么说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她心急如焚,于是索性拔下鬓上金步摇,抵住咽喉:“我今日一定要见到夫人,你们要是非要拦着,那我就死在这里!等君侯无事,他一定会杀了你们!”
她此话一出,倒是的确让那些仆婢不敢再拦,须知萧让连郡主都敢杀,她们这些仆婢算什么?
于是众人默默放开阿妧,给她让出一条路,还跟她透露:“夫人在佛堂。”
阿妧放下金步摇,感激道:“多谢。”
-
阿妧一路来了佛堂,远远的,她就听到敲击木鱼的声音,她悄悄走到佛堂门口,只见萧夫人背对着她,盘腿坐在之上,左手还拿着一串念珠,正低声,念着经文。
她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回头道:“是谁?”
阿妧跨进佛堂,然后扑通一声跪下:“奴婢是君侯院中的奴婢阿妧。”
萧夫人似是生了气:“谁允你进来的?”
阿妧以为她还不知道萧让遇险的事情,于是道:“此事奴婢甘愿领罚,只是,求夫人先救君侯一救。”
萧夫人神情漠然:“杀人偿命,这是大雍律法规定的,有何好救?”
阿妧傻了眼,原来萧夫人早就知道了,可是她居然说杀人偿命,难道她真的要萧让死吗?
可是,萧让是她亲生骨肉啊~
阿妧跪在地上,哀哀恳求道:“虽是如此,但君侯杀荣安郡主,事出有因,实是因为荣安郡主……”
她本想说荣安郡主绑她的事情的,但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夫人打断:“我不想听原因,你走吧。”
“不,夫人,如今只有夫人能救君侯了啊……”
萧夫人道:“我能救他?”
阿妧吞吐了半天,支吾道:“如若夫人能进宫,去求求王上……”
“闭嘴!”萧夫人喝道,她这下气的不轻,胸膛起伏:“你这个胆大的奴婢!”
她本有个美满婚姻,但却被酒醉的雍王强辱,连累最爱的丈夫郁郁而终,她此生最恨的就是雍王,平日根本连“王上”两个字都不想听到,雍王所有赏赐,她都一概扔掉,更别提进宫了,如今这个奴婢,居然还让她进宫去求雍王,她怎么开的了口的!
阿妧伏地哀求:“奴婢自知死罪,但为了救君侯,奴婢别无他法,夫人与君侯乃是亲生母子,难道夫人真的要眼睁睁对君侯见死不救吗?”
萧夫人已怒而将手中念珠掷到地上:“菩萨面前,我不想动杀孽,你滚!”
“奴婢死而无怨,但还请夫人念在母子之情,进宫求求王上吧……”
萧夫人气得哆嗦,她喝道:“来人!”
佛堂外奴仆进来,萧夫人冷声道:“这奴婢不知是谁教的,胆大妄为至此!堵了她嘴,重责二十大板,让她长长记性!”
几个奴仆面面相觑,谁不知道阿妧乃是君侯爱婢,君侯更是让她夜夜伺候,谁敢打她呀?
萧夫人愈发愤怒:“谁若不动手,那便跟她一起受罚!”
-
萧夫人大怒之下,那些奴仆也不敢违抗,于是便堵了阿妧嘴,将她绑到长凳上,冰冷坚硬的长棍,抡圆了,一下下,砸到她的身上,阿妧痛声都被嘴中破布堵住,她眼中泛着泪光,一滴滴,砸在青石砖上,她哭泣,并不是因为她疼,而是因为,再无人可以救萧让了。
二十大板还没打完,阿妧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她被送回了别院,因为伤势,当天夜里,她就发起了烧,她烧的迷迷糊糊,嘴里还一直呢喃着:“君侯……救救他……谁能救救他……”。
半梦半醒之间,她只听到有人叹息一声,这叹息声极为哀痛,那人又拿过用井水冰过的帕子,细心敷在她额头上,她身上温度很快就将帕子温的滚烫,那人又换了一条冰帕子,周而复始,不厌其烦,照顾了她一整晚。
翌日的时候,阿妧才悠悠清醒过来,她睁开眼时,竟然看到了坐在她床前,熬的双眼通红的萧让。
萧让正定定看着她,往日冰冷眸中,如今盛满了心疼和怜惜,阿妧见到他,简直不可置信,她喃喃道:“是梦吗?这是梦吗?”
萧让轻轻牵住她的手,他掌心的温度切实的告诉阿妧,这不是梦,他道:“是本侯回来了。”
阿妧拉住他的衣袖,恸哭了起来:“真的是君侯回来了吗?君侯无事了吗?”
萧让叹道:“本侯才不过一日未归,你就将自己弄成这样。”
“可是,那些人,不是要杀了君侯吗?”
“谁有那本事杀我?”
“那王上原谅君侯了吗?”
“不过是罚了半年俸禄。”萧让顿了顿:“王上传令,说本侯乃是误杀了荣安郡主,罚了本侯半年俸禄,这件事,便这般结束了。”
“误杀?”阿妧重复着这两字。
明明有侍卫证言,怎么能是误杀呢?
想必,是王上护短,于是严令将此事压了下去,一件证据确凿的谋杀,就这般变成了误杀。
既然定为误杀,又罚了萧让俸禄,那此事,想必也就这般了掉了。
阿妧喜极而泣:“太好了,君侯不会有事了。”
萧让见她伤痕累累,还在庆幸自己不会有事,不由心疼不已:“本就不会有事,你又何必不顾自己性命,跑到那边去求她。”
阿妧道:“奴婢只是不想君侯有事,至于自己如何,奴婢并不在乎……”
萧让心中,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一句:“你这又何必。”
阿妧低声道:“奴婢只希望君侯能够平安……”
她顿了顿,复又想起什么,于是害怕道:“是奴婢惹怒了夫人,请君侯不要再为奴婢出头了,夫人毕竟是君侯的母亲,大雍以孝治天下,如若发生什么,传出去,对君侯不好……”
萧让拨了拨她鬓边汗湿的乱发,他心中郁气难当:“你都这样了,还想着本侯。”
“因为奴婢喜欢君侯啊……”阿妧喃喃道:“奴婢出身低贱,能拿出来赌的,只有这条命了。”
“不要再说自己出身低贱。”萧让心中堵的难受:“本侯从未在乎过这个。”
他默了半晌,忽道:“这种事情,下次再不许发生了,你不在乎自己身体,本侯在乎,你如今在本侯心中,是最重要的人,为了本侯,你也要爱惜自己身体。”
“奴婢……在君侯心中,是最重要的人?”阿妧不敢相信。
难道,还重要过云曦公主吗?
这句话,她不敢问,但是萧让似乎看出来了,他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如今世间万物,皆不及卿。”
一句“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世间万物,皆不及卿”,信誓旦旦,将阿妧砸的晕晕乎乎,所以,萧让终于决定放下云曦公主,珍惜眼前人了吗?
她在萧让的心目中,已是最重要的人了。
这件事,她本连想都不敢想,但如今萧让却亲口承认,让她心中,悄悄萌芽的那颗种子,终于长成了参天大树,她对于萧让的恋慕,已愈根深种,再也无法忘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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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 第 23 章
◎有孕◎
之后的日子,阿妧每日都觉得像做梦一样,她幼时是崔家的家生子,身份卑微,家徒四壁,但有父母呵护,不可谓不幸福,直至十二岁家变,姜焱屠尽崔家田庄,她不得不在崔家为奴为婢,被迫做了崔家老翁通房,还被他儿子觊觎,那段日子,每日都是噩梦。
一直到遇到萧让,才有了转机。萧让为人虽然冷淡,名声也不太好听,人称修罗侯,但对她,教她写字,教她射箭,不可谓不好,她便这般慢慢将自己心交了出去,她自知身份低贱,不敢妄想,等到知道萧让心中只有云曦公主时,更是自惭形秽,但是这时萧让却告诉她,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世间万物,皆不及卿。
这让她如何不觉得欢喜,她爱慕的男人,虽从未亲口承认喜欢她,但是却给了她重如千钧的承诺,让情窦初开的她不由觉得心潮起伏,如在云端。
她养伤的时候,萧让也对她十分好,除了给她请最好的大夫,还一掷千金,买了各种名贵药品,燕窝鱼翅,更是没断过,这般悉心照料,阿妧的伤很快就好了,气色甚至比伤前还好了几分,萧让抱着她,掂了几下,也道:“是比之前沉了些。”
阿妧羞赧:“君侯对奴婢太好了,给奴婢吃胖了。”
萧让笑:“你之前太过消瘦,如今倒是刚刚好。”
他将她抱在膝上,忽道:“阿妧,给本侯生个孩子吧。”
“生孩子?”阿妧蓦然一惊。
萧让点头:“是啊,生个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像你,定是极为好看的。”
阿妧却有些担心,她身份卑微,作为孩子的生母,岂不是会连累孩子以后也饱受冷眼?萧让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道:“本侯会给你一个名分的。”
“名分吗?”阿妧怔怔道。
她其实不敢妄想什么名分,她是崔家家生子,还曾经做过七十老翁的通房,就算崔翁有心无力,让她还是完璧之身,但在所有人眼中,她也是一个嫁过人的女人,萧让贵为王侯,她的身份,如被萧让给了名分,纳为妾室,那定会让萧让被雍都的世家贵族嘲笑。
阿妧于是真心实意道:“奴婢不想让君侯难做,奴婢只要能陪在君侯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你满足,本侯不满足。”
阿妧知道他性子,想得到的东西,是一定会得到,但是他才刚因为怒杀荣安郡主,被罚了半年俸禄,阿妧不想他再因为她惹雍王生气,于是还欲再劝,萧让却扯开话题,道:“七日之后,我们便要启程,回到边关。”
“回边关吗?”
萧让颔首:“在雍都也两月有余,是该回去了。”
“那王上知道吗?”
“本侯今晨,已禀报过王上。”
阿妧想了下,道:“其实回边关也挺好的,这雍都,也没什么好呆的。”
她来雍都之前,还曾问过吴钩,为什么萧让回雍都却没有半点喜色,如今她才明白了,这雍都,嫉恨他、想他死的人太多太多,只是最令他寒心的,恐怕就是他的生身母亲了。
以前阿妧总觉得,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哪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呢?但是萧夫人的无情,却让她才发现,天下真有不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当日萧让遇险,萧夫人宁愿在佛堂念经,也见死不救,此等做法,怎么不让人心寒?
细细想来,在这偌大的雍都,唯一真心对萧让好的,愿意护着萧让的,恐怕也只有雍王了。
-
似乎是映衬她的想法,雍王当日,又赐给了萧让夜明珠百颗,玉如意十柄,金银各千两,说是给萧让送行,阿妧见那夜明珠颗颗圆润硕大,一颗就价值连城了,敢情雍王明面上因为荣安郡主之死,罚了萧让半年俸禄,但私底下,却给了他千百倍的半年俸禄,看来雍王对于萧让,的确是荣宠备至。
只是即将启程的时候,花堇回来了。
花堇去学舞不过月余,萧府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惊讶于阿妧对萧让的情根深种,阿妧于是便把这月余发生的事情说出来,她含糊道:“君侯承诺我,说定不负我,而且还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世间万物,皆不及卿。”
花堇真是恨铁不成钢:“难道君侯这样说,你便信了吗?”
“我为何不能信?”
“他说定不负你,说世间万物,皆不及卿,那我问你,他有给你名分吗?你做了他一个月的枕边人,还为他挨了板子,差点命都送掉了,可是,你到现在,也没有半点名分,反而还是个人人都能使唤的卑贱奴婢。”
阿妧替萧让辩解:“君侯有说过,会给我名分,是我不要的,我不想让君侯被那些人嘲笑。”
花堇只觉眼前一黑:“他靖北侯向来飞扬跋扈,连郡主都敢杀,什么时候在乎过嘲笑了?他若真心想给你名分,岂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
阿妧小声道:“我不介意名分。”
“所谓名分,不过是侍妾而已,纳一个侍妾,不需三书六礼,也不需拜堂摆酒,只需他靖北侯说一声,说你阿妧现在不是奴婢了,而是他的侍妾,给你抬下位份,仅此而已,可连这一句话,他都不愿意说,你如何会觉得,他是真心对你?”
阿妧沉默了,半晌,道:“我知道他是真心的。”
“阿妧……”花堇拉起她的手,看着她:“我们这种身份,是不能奢求真心的,尤其还是一个王侯的真心,你对君侯用情这么深,只怕到最后,会遍体鳞伤。”
“不会的。”阿妧悄悄挣脱她的手:“君侯说了,定不负我的。”
花堇见她和月前大不一样,对萧让是深信不疑,她又气又无奈,还想再说的时候,阿妧忽然连声干呕了起来,一副十分难受的样子。
花堇瞠目结舌:“阿妧,你不会是……”
“不会的。”阿妧也不敢相信。
花堇把过她的脉:“我曾经学过一点医理,让我看看。”
她把了半晌脉,才拧眉,一字一句道:“阿妧,你已怀了君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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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妧得知有孕后,心中自是惊喜万分,她有了孩子,有了和萧让的孩子。
她对萧让情根深种,腹中骨肉,乃和萧让骨血相连,怎能不让她惊喜,何况萧让才说过,想和她有个孩子。
她迫不及待想去告诉萧让,但是临到嘴边,又犹豫了,萧让若知道她有孕,也许会迫不及待就纳她为妾,萧让本就为了她杀了荣安郡主,差点惹来杀身之祸,如今又要纳她为妾,到时消息若传到雍王耳边,只怕不好。
倒不如离了雍都,去到边关,过个几月,等孕肚藏不住了,再告诉萧让,山高路远,消息再传到雍都,也要过个一年半载了,那时荣安郡主的事情想必早被淡忘,雍王应也不会再介怀了。
这般打算后,阿妧于是便准备在离开雍都前,不将此事告知萧让。
只是她自己,则是满心欢喜,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抚着自己肚子,想象里面怀着的,到底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如是男孩,应会和萧让一样,英武俊美,是个女孩的话,萧让也会对她视若珍宝,定不会让她像她母亲一样,备受欺凌,他一定将她保护的很好,很好的。
阿妧幻想着,嘴角不由抿起微笑,她才刚刚怀上,如今就已满是慈母之心了,这时她倒也理解,为何当初萧夫人有孕时,明明十分痛恨这个孩子,为什么在孩子月份渐渐大了后,却有了母子之情,只因腹中骨肉,早已和她血脉一体,当她每日感受到胎动,感受到孩子存在,已由不得她不对这个孩子产生母子天性了。
但之后种种,比如萧夫人丈夫郁郁而终,萧夫人将这份伤心,转而又化作对萧让的愤恨,终至母子反目,形同陌路,这也不可谓不唏嘘。
阿妧抚摸着腹中骨肉,轻声道:“孩子,等你生下来了,母亲一定会不让你像你父亲一样,自幼就没有母亲疼爱,母亲一定会视你如珠如宝,会将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会爱你甚过母亲自己的生命,而你的父亲,想必也会这样爱你的。”
-
阿妧有了孩子,花堇终于不再和她说萧让种种不好了,反而会教阿妧怎么保胎,怎么忌口,阿妧都有些不习惯,花堇叹气:“你都有了君侯孩子,这辈子,估计就是君侯的人了,我又何必总做恶人,坏你的好事。”
阿妧抿嘴一笑:“花堇,谢谢你。”
她将自己的玉镯摘下,塞到花堇手中:“这是君侯赏赐给我的,值不少钱,世道艰难,你留着吧。”
花堇怅然:“你明日就要启程了,此去一别,不知我们何时才能见面了,也许下次你回雍都,我已经被送到其他人的府上了。”
阿妧也有些恻然,舞姬的身份,比奴婢还要低贱,除了做主人的枕边人,还要经常被主人拿来犒劳宾客,说是玩物一点都不过分,只是萧修廉心善,没有拿过萧府舞姬做这种勾当罢了。
阿妧心里难过,于是便想着去求求萧让,让他免了花堇的奴籍,让她恢复自由身,从此往后,再也不用以色侍人了。
她正寻思时,忽然有个小奴婢过来,说府外有人,送给阿妧一幅画。
阿妧都有些糊涂了,她在雍都无亲无故,怎么会有人给她送画呢?花堇道:“不过一幅画,你看看便是。”
阿妧于是便徐徐打开画,只见画中,是一个美貌少女,云鬓高耸,贵不可言,花堇惊叫:“阿妧,这不是你吗?”
阿妧愣了愣,发现这美貌少女的确和她长得十分相似,但只要再仔细一看,还是能看出是两个人。
“这不是我。”阿妧道。
画右下角,还有一副小字,阿妧读道:“姜国云曦公主,十五岁之照。”
作者有话说:
女主要慢慢知道真相了
24 ☪ 第 24 章
◎我姐姐的小名,叫阿妧◎
可是,云曦公主,为什么会和她,长得这么相似呢?
阿妧忽想起了很多事。
她想起梅林初见,萧让乍见到她面容时,眼中那片刻的诧异和失神。
她想起太守府中,被姜焱挟持时,姜焱看到她容貌后,就停了剑,没有杀她,而是问“你是谁”?
她想起刚进雍都时,太子雍景之见到她,就愣住了,然后还说萧让是“天下第一情深之人”。
她心中,隐隐有一个不好的猜测,这个猜测,过于让她觉得晴天霹雳,她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她卷起那幅画,面色苍白到花堇都觉得心慌,花堇道:“阿妧,你没事吧?”
“我没事。”阿妧含糊道:“可能是有了身孕,最近愈发觉得累了。”
“那都是正常的,而且你一直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在崔家更是屡遭虐打,身体都被糟蹋坏了,比寻常人要虚弱很多,所以有孕的时候,更加要注意一点,那些寒性的食物,是万万不能吃了……”
她细细跟阿妧说着,但是阿妧却心不在焉,思绪早已不知道飘到哪去了,花堇忽道:“对了,云曦公主,怎么和你长得那么像呢?”
阿妧又是一惊,她咬了咬唇,道:“天下相似的人多了去了,也许不止我和云曦公主长得像,这世上,还有很多人和她长得像呢。”
“那倒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花堇道:“但是你们俩,身份却是天差地别,她是公主,你是女奴。”
阿妧勉强笑道:“大概是我上辈子做多了坏事,才投胎成了女奴吧。”
“我就随口一说,你也别想太多,若是上辈子做多了坏事,那云曦公主现在还已经死了呢,而你还活生生的呢。”
花堇提到云曦公主逝去,阿妧便想到她自惭形秽的时候,萧让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如今世间万物,皆不及卿”。
无论她那个猜测是不是真的,至少萧让说了,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如今世间万物,皆不及卿,这是他对她的承诺,她不应该不信他。
或许,真的是她想多了。
-
只是,阿妧虽然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可是,她的脑海中,还是不断盘绕着云曦公主的画像,她和云曦公主如此相似,这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阿妧心神不宁,而这也被萧让察觉,他问道:“这几是怎么了?”
阿妧连忙否认:“没有怎么,大概是要随君侯去边关了,有些临行前的忐忑吧。”
萧让摇头,笑道:“这有何忐忑的?”
阿妧低头:“奴婢不像君侯,去过很多地方,所以每次去一个新的地方时,心中都会忐忑。”
“但本侯记得,你来雍都之前,可是极为兴奋的。”
阿妧苦笑,她来雍都之前,可不知道萧让和云曦公主的事情,也许有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反而会更加快乐一点。
她怅然道:“人自然都会变的,奴婢觉得,自己已经回不到以前了。”
以前的她,虽然在崔家饱受折磨,但是从未爱过一个人,她的心是自由的,如今她衣食无忧,每天吃的穿的都是最好的,反而却患得患失,自卑敏感,尤其是越深陷于对萧让的感情,就越不由自主会想起云曦公主,一想起,就更加自卑敏感,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萧让见她愁眉深锁,于是道:“你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
阿妧又是否认:“并没有。”
萧让凝视着她,见她眼神闪躲,神情不自然,他移开视线,也不再追问了,而是道:“若有事,可以和本侯说。”
阿妧勉强一笑:“奴婢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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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萧让已经熟睡了,睡在他一旁的阿妧却毫无睡意,她睁着眼睛,侧着身子,看着睡梦中的萧让,她轻轻伸出手,抚摸着萧让的眼,抚摸着他的鼻,抚摸着他的唇,她忽觉内心酸涩,于是背过身去,不再看萧让。
她脑海中,似乎有两个声音在拉扯,一个声音啊花堇,她说:“云曦公主,怎么和你长得那么像呢?”
另一个声音,则是萧让,萧让在说:“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如今世间万物,皆不及卿。”
她已经不知道,该听哪个声音了。
她只觉精疲力尽,手也不由自主,抚摸上自己小腹,那里还是一片平坦,她曾经十分希冀这个孩子的到来,因为这是她和萧让的孩子,但如今,她却有些迷惘了。
她一遍一遍抚摸着小腹,虽然这个孩子,还没有胎动,可是,她却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她终于慢慢决定,为了这个孩子,她也应该要相信萧让。
因为萧让,是她腹中骨血的父亲,她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呢?
-
阿妧于是悄悄将那幅画像烧毁,她看着燃完的灰烬,心想,画像的事情,她要彻底忘记。
她和云曦公主长得相似,那只是巧合,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她为什么要因为一幅画像,就要怀疑萧让呢?
更何况,萧让承诺过的,他承诺永不负她,他承诺世间万物,皆不及卿,像他这般冷情冷性的性格,一句承诺,便是重如千金,她了解他的,她坚信。
阿妧不再想那件事,而是帮萧让收拾行李,准备启程去边关,她也在憧憬着,等去了边关,生下孩子,又有萧让陪伴,生活该是何等美满幸福。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憧憬,会在一瞬间,变成泡沫。
-
离开雍都的前一天,雍王要给萧让践行,萧让于是便带着吴钩,还有鹰鸢军等人入了宫,偌大的别院,只有阿妧和少数几个奴仆,阿妧觉得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便去梅园中摘了梅花,准备晾晒干了,为萧让带去边关煮茶。
她正仔仔细细,挽着袖子,挑着花朵最大的梅花,放到篮子中,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嘲笑:“都做了靖北侯的女人,还要亲自干这些下人的活,看来萧让,对你也并不是怎么太好。”
阿妧回头,发现这个嘲笑她的人,正是昔日姜国的如英公主,如今雍太子的侧妃,姜如英。
阿妧也不知道,姜如英是怎么跑到萧府来的,她直觉姜如英此行,并无好事,但阿妧不敢和姜如英起冲突,况且姜如英是吴钩的旧主,也是吴钩喜欢的人,她也不能和她起冲突,于是低头行礼道:“见过如英公主。”
姜如英嗤了声,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你知道本公主今日过来,是做什么的吗?”
“奴婢不知。”阿妧低眉顺眼道。
姜如英慢慢走上前,挑起她的下巴:“本公主过来,是为了让你把从姐姐那偷来的东西,还给她!”
阿妧云里雾里:“奴婢不懂公主在说什么。”
“你不懂?”姜如英嗤笑:“看了我姐姐的画像,还能不懂?”
阿妧悚然一惊:“那副画像,是公主送来的?”
姜如英颔首:“那是为了提醒你,你只是一个小偷,一个仗着和姐姐容貌相似,就偷走她夫婿的小偷!”
阿妧面色逐渐惨白,姜如英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悠悠道:“你想听姐姐和萧让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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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妧不想听,所以她紧闭着嘴,一言不发,但是姜如英却仍然开口说道:“姐姐在十五岁之前,是养在大胤皇宫的,她之所以能被养在大胤皇宫,因为她的母亲,出身凰氏一族,你这种奴婢,应该不知道什么是凰氏一族吧?大胤立国,凰氏一族立下汗马功劳,□□亲口允诺,以后后族,只会出自凰氏一族,从此天下,凤为皇,凰为后,凤凰血脉,共统天下,永享尊荣。”
“而姐姐的母亲,就是皇后的嫡亲妹子,身份自然尊贵无比,所以你这种血统低贱的奴婢,又如何及得上我姐姐一根手指头?”
阿妧咬着唇,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姜如英道:“姐姐母亲,姜国的王后,在她五岁时早逝,皇后娘娘怕她在姜宫受欺凌,所以将她带到大胤皇宫教养,这也是昭示姜国,姐姐的母族,乃是当今后族,尊贵显赫,所以姜国任何人,都不可以欺凌她。”
“天子和皇后都十分喜爱姐姐,很多诸侯王子,去到雍都,见到姐姐后,也都心仪她,她心地善良,对于每个人都能平等对待,人人都说,她若不姓姜而姓凰的话,必定能成为天子新抱,将来母仪天下,但就算她不能成为大胤皇后,也她的才情和美貌,她也能成为诸侯王后,贵不可言。”
“萧让是在随雍国使者觐见天子,住在胤宫的时候,见到姐姐的,那年萧让十岁,姐姐九岁,当时雍国的太子,雍景之也来了,彼时的萧让,无兵无权,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罢了,整日受到雍景之和其他诸侯王子的嘲笑,无一人瞧得上他,只有我姐姐,和他说话,陪他射箭,鼓励他,说他将来必成栋梁之才,你说,萧让如何能不喜欢上我姐姐?”
阿妧脸色苍白,她能想象到,在胤宫孤僻寡言,饱受排挤的萧让,遇上了身份高贵、美若天仙、温柔聪慧,又从不轻视他的云曦公主,该是如何的乌云逢日,是啊,萧让如何会不喜欢上云曦公主呢?对于他来说,云曦公主,就是他最落魄难熬的时候,那唯一的一抹亮色,她温暖了他,救赎了他,是他永生都无法忘记的白月之光。
姜如英瞧着她,忽然笑道:“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姐姐的小名,叫阿妧。”
25 ☪ 第 25 章
◎能当姜云曦的替身,这是你的造化◎
阿妧蓦然抬头,直勾勾望着姜如英,眼神是难以置信的绝望,只是绝望中,仍然带着一丝希冀,姜如英不由被她如入绝境的眼神吓了一跳,心中也升出不忍之情,但很快,她就抛弃自己的不忍之情,她告诉自己,姐姐为了萧让不被世人嘲笑,宁愿跳下城楼,萧让就应该怀念姐姐一辈子,但这个奴婢,居然胆敢怀上萧让的孩子,胆敢抢走萧让,她活该!
她美丽的嘴唇继续一张一合,说出最残忍的话:“你以为萧让为什么会让你穿碧衣?因为我姐姐,最喜欢的颜色,就是碧色。”
“你以为萧让为什么会让你学簪花小楷?因为我姐姐,最擅长的,就是簪花小楷。”
“你以为萧让为什么会救你?难道是善心大发吗?不是,是因为你长得像我姐姐。”
“你是不是觉得他对你很好?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是我姐姐的替身!”
“连他给你起的名字,都是我姐姐的小名。”
“你真是这世上最可怜,最可笑的人!”
阿妧忽对姜如英怒道:“不要再说了!”
姜如英愣了愣,然后回过神:“你敢吼我?”
阿妧只是死死瞪着她,她的眼神绝望到让人可怕,那是空洞洞的,没有一丝光芒的绝望,姜如英不由倒退两步,胆怯道:“你……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但她想起自己高贵的身份,想起自己一直敬佩的长姐,于是又鼓起勇气,道:“姐姐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你永远也别想取代她,你只是一个替身,替身而已……”
她的话,一字一句,回旋在阿妧耳边。
原来,她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原来,她小心翼翼珍藏的那些回忆,梅林初遇,书房学字,碧色衣裙,簪花小楷的字帖,一切都只是因为,她被萧让,当成了姜云曦的替身。
她又想起,萧让说:“从今日起,你就叫阿妧。”
阿妧……阿妧……
连他赐的名字,都是姜云曦的小名。
阿妧心中,已经痛到麻木,痛到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喉咙渐渐腥甜,她一口鲜血,已经喷了出来。
倒下去的时候,耳边似乎还萦绕着萧让的声音:
“你穿这碧色,很是合适。”
“这簪花小楷清婉灵动,你便练这个吧。”
“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像你,定是极为好看的。”
“阿妧……”
“阿妧……”
“阿妧……”
不,她不是阿妧,她有自己名字的,她不是!她不是!
她不要做姜妧的替身,她不要,她不要!
-
再次醒转的时候,萧让正紧皱着眉,坐在她床边,看到她醒来时,他眼神一喜:“阿妧,你醒了。”
他慢慢将她扶起来:“你怎么没有告诉本侯,你有了身孕呢?”
阿妧一脸苍白,靠在床头,她望着萧让,心中酸楚,几欲流下泪来,但她不想现在哭,于是转过头,不去看萧让。
萧让见她这样,以为她是怪自己没有防范姜如英,于是道:“本侯也不知道,姜如英是怎么闯进来的,她有没有伤到你?”
他还是一如往常那般嘘寒问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若是换做平常,阿妧心中早软了八分,但今日,她心中只有彻骨的悲凉,听到萧让的嘘寒问暖,甚至还想要干呕。
她咬了咬唇,然后转过头,直勾勾望着萧让:“姜如英没有伤到我,但是,她告诉了我一些事情。”
她瞧着萧让表情,果然他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沉声问:“姜如英跟你说什么了。”
“姜如英说,我是她姐姐,姜云曦的替身。”
萧让明显愣住了,往日威风凛凛的靖北侯,此时此刻,竟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妧看着他的表情,心愈发凉了下来:“姜如英说,你救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姜云曦,你让我穿碧色,是因为姜云曦最喜欢碧色,你让我学簪花小楷,是因为姜云曦最擅长簪花小楷,她说,你只是将我当成姜云曦的替身。”
阿妧语气虽然平静,但是却带着最深的绝望:“我如今只想知道,姜如英的话,是真是假?你是否,真的只将我当成了姜云曦的替身?”
她直勾勾问着萧让,她多么希望萧让说一声,说姜如英的话,都是假的,他从来没有将她当成姜云曦的替身,他心里是有她的,他对她的那些承诺,都是作数的。
但是萧让眼中神色慢慢恢复成她熟悉的冰冷,他只是一字一句道:“是真的。”
一句“是真的”,让阿妧终于彻底绝望,她忽疯狂笑了起来,原来,她拼了性命去深爱的男人,真的将她当成替身,他何其自负,何其凉薄,连一句谎话都不肯骗她,而是冷冰冰告诉她,是真的。
她笑着笑着,眼中已尽是泪,她喃喃道:“居然……居然是真的。”
萧让见她似癫似狂,只道:“你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我为何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阿妧反问他。
“你一个奴婢,能当姜国公主的替身,这是你的造化。”萧让冷冷道:“所以你何不当作不知道这件事?本侯也会如往常一样对你好。”
阿妧觉得这简直是荒谬到可笑:“造化?我不要这造化!我就是我,我不是任何人,我永远都不会是姜云曦!”
许是被她的这一句话惹怒,萧让忽钳制住她苍白消瘦的下巴,强迫她直视着自己,他讥嘲道:“你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卑微下贱的家生奴婢,就算本侯将你当替身,你也能衣食无忧,不用当奴婢,不用被鞭子抽,也不用担心同时和父子二人交/配!所以你为什么不好好扮演姜云曦这个角色!你为什么不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萧让的话,一字字,一句句,让阿妧如坠冰窟,家生奴婢……卑微低贱……同时和父子二人交/配,所以在萧让的心目中,原来一直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吗?
她从萧让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样子,那副苍白、悲愤、绝望的样子,那张脸,虽和画像中的姜云曦有七八分相似,但却远没有她的高贵风采,她忽然大哭了起来,然后拼命打开萧让钳制住她的手,她大哭道:“既然这样,你为何要承诺我永不相负?又为何要告诉我,世间万物,皆不如卿?”
“那都是骗你的。”萧让冷冰冰道:“为了让你更好的扮演姜云曦角色,骗你的。”
阿妧咬紧牙关,喉中腥甜味又传来:“所以从头到尾,你萧让,都没有喜欢过我一分一毫,是吗?”
萧让只是直接回答:“没有。”
房间中,是死一样的沉寂。
阿妧忽然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打了萧让一个巴掌。
阿妧这一巴掌,打得很重,萧让都愣住了,片刻后,他反应过来,立即暴跳如雷:“你这贱婢,居然敢打本侯!”
他抬起手,想掴回去的时候,忽然停住了,他咬牙道:“看在你长得像妧妧的份上……”
他说道:“如果你忘了今天的事,继续当一个乖巧柔顺的替身,本侯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你的名分,本侯会给,你的孩子,本侯会认,荣华富贵,你要多少,便会有多少。”
阿妧惨笑:“我不要名分,不要荣华富贵,我要走,我要离开你,我不要再见到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地爬下床,她要离开这里,她再也不想看到萧让了。
但是萧让却将她一把推回床上:“你是本侯的奴婢,你哪都不许去,你只能在本侯身边,继续当着姜云曦的替身!”
-
阿妧的世界,便在那一日,天崩地陷。
萧让摔门走了,只留下阿妧一个人抱着膝盖,衣衫单薄,愣愣坐在床上出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跌跌撞撞爬起来,然后去打开妆匣,里面收着写着萧让名字的纸,收着萧让送她的簪花小楷字帖,这些东西,她都放的整整齐齐,保存的很好。
她展开那张纸,上面写着萧让的名字和表字,当日萧让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了“萧让”和“萧兰亭”五个字,她含羞带怯,便从此将这张纸视若珍宝,纵然长寿面事件,让她决定收起对萧让的恋慕,黯然的她烧毁了这张纸的一角,但终是舍不得烧毁,而是收了起来。
但她现在,却用尽全身力气,将这张纸撕了个粉碎,然后将纸屑撒到地上。
她又哭又笑,然后又扑过去,撕起了那本簪花小楷字帖。
满地的纸屑,就如同雪花一般,她又看向桌上的金步摇,这金步摇,是萧让送给她的,萧让命她日日戴着,不许取下,如今想来,姜云曦贵为公主,自然是穿金戴玉,她这个替身,也不能太朴素,那便不像她了,所以萧让对她的好,送她的东西,都只是让她更像姜云曦而已。
阿妧拿起那根金步摇,狠狠掷在地上,步摇缀着的明珠被摔的粉碎,阿妧看着那被摔坏的金步摇,她忽咯咯笑了。
然后,她脱下身上的碧色衣裙,扔到了地上。
她不是姜云曦,不是!
她推倒烛火,那些被撕的粉碎的纸张,还有金步摇,以及碧色衣裙,都熊熊燃烧了起来。
烈焰中,阿妧似哭非哭,她也没有逃出去,而是眼睁睁的,任凭所有东西都被烧成灰烬,也任凭自己被浓烟吞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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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 第 26 章 ◇
◎文案剧情已到◎
忽然之间, 有人大力踹开了房门,是萧让。
接着,萧让抓起她的手腕, 差点要将她腕骨捏碎,浓烟中, 他瞪着阿妧, 咬牙切齿:“你敢寻死?”
阿妧被烟熏的咳嗽, 她咳了两声,望着萧让, 奇异地笑了:“为你寻死?你配吗?”
她不再看萧让,而是看着地上的灰烬,喃喃道:“只是烧些东西罢了,你骗我的东西, 哈哈, 都烧没了, 烧没了……”
萧让气得牙关咬的咯咯作响,他不发一言,只是将阿妧粗暴拖了出去, 半点都没有怜香惜玉。
刚将她拖到外面,他就将她推到一个战战兢兢的仆妇身上:“给本侯看着她,寸步不离!”
说罢, 他也不管阿妧,就大步离去了。
阿妧站在那里, 脸上已被烟熏的留下一道道黑痕,她咳的厉害, 那仆妇急切道:“阿妧姑娘, 你没事吧?”
阿妧刚想摇头, 忽然喉头一阵腥甜涌了上来,她眼前一黑,已经晕在了地上。
-
等阿妧悠悠醒来时,她只听到一个仆妇欣喜道:“阿妧姑娘,你醒了。”
阿妧睁开眼,她强行撑起身子,环顾四周,这是她之前住的下人房。
自从她侍寝之后,一直是住在萧让卧房的,没想到如今,她又回到了这间下人房。
她又看见床头椿凳上,放着一套叠的整整齐齐的碧色衣裙,还放着一支缀着明珠的金步摇,以及一本簪花小楷字帖。
她怔了怔,这些东西,不是被她烧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仆妇殷勤道:“这是君侯送过来的。”
君侯送过来的……
阿妧嘴唇颤抖,失笑了起来,君侯送过来的……萧让啊萧让,你真是何其狠心!
她撑着身体,将那衣裙和金步摇,以及字帖,全都挥到了地上。
仆妇吓住:“阿妧姑娘,你这是……”
“拿走,我不要看到这些东西!”
仆妇见阿妧情绪激动,有心想逃,但君侯吩咐她寸步不离看着阿妧,她不敢走,于是嗫嚅道:“其实,萧府上下都传遍了,说君侯对姑娘好,是因为姑娘长得像云曦公主,说君侯,在拿姑娘当替身。”
阿妧完全不想听到“替身”这两个字:“不要说了!”
但那仆妇却还在说:“姑娘应该想开点,像我们这种奴婢,身份卑贱,能当贵人的替身,也是一种福气啊,至少能保住荣华富贵嘛,难道还妄想君侯对一个奴婢有真心吗?那不是不自量力,自取其辱嘛……”
替身、福气、妄想、不自量力、自取其辱,一字一句,都往阿妧的伤口上戳,将她本已血淋淋的伤疤,再次戳的遍体鳞伤,那仆妇继续劝道:“阿妧姑娘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腹中孩儿考虑啊,姑娘有了身孕,本来不用住在这下人房的,却非要和君侯赌气,不但让自己受苦,还连累了腹中孩儿。若顺从君侯,日后,也能为孩儿谋个好前程……所以姑娘就去跟君侯低个头,认个错吧,想必君侯会看在姑娘长得像云曦公主的份上,原谅姑娘的……”
她越说,阿妧的呼吸就急促一分,尤其是说到最后一句时,阿妧觉得快要窒息,她终于声竭力嘶喊道:“别说了!你走!走啊!”
那仆妇被吓到不由倒退了几步,正想走,又不敢走时,忽然萧让进来了,萧让对她道:“滚。”
那仆妇如同得到大赦般,忙不迭地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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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让负手,冷冷站在她床前,阿妧则是缩在角落,倔强地瞪着他,萧让忽冷笑一声:“你看看你自己像个什么样子,十足一个疯婆子。”
“对,我是疯婆子,我没有姜云曦高贵得体,温婉贤淑,所以你去找姜云曦啊!她在地底黄泉,你忘不了她,那你也去黄泉路上找她呀!”
萧让这下,是气得不轻,他七窍生烟:“人人都说,能当姜云曦的替身,是你的福气,你休要不识好歹!”
“我是一个奴婢,本就不知道好歹。”阿妧讥嘲道。
“你!”萧让咬牙切齿:“你是铁了心不顺从本侯了?”
阿妧只是嗤笑了一声,作为回答。
萧让气到磨牙,他瞧见被挥到地上的碧色衣裙,于是捡起,扔给阿妧:“穿上!”
阿妧将那衣裙又掷到地上,萧让一字一句道:“本侯命令你,穿上!”
阿妧撇过头,根本不理睬他。
萧让怒道:“你若执意抗命,信不信本侯将你……”
他住了口,因为他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用什么法子惩治这个胆大妄为的奴婢。
阿妧却讥嘲道:“崔家四年的鞭子都没有让我顺从,诸般手段,君侯都大可以试试。”
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倒显得萧让无计可施,萧让气得来回踱步,顺脚一脚踹翻床头的春凳,他忽停住脚步,冷笑道:“你不要命,难道你在意之人的性命,你也不管了吗?”
“你这是何意?”阿妧忽然想到什么:“你在说,花堇?”
萧让只是冷笑不答,阿妧急了:“你把花堇怎么样了?”
萧让瞧了瞧地上的碧色衣裙,还有金步摇:“穿上衣裙,戴上步摇,本侯就带你去见花堇。”
-
阿妧最终,还是颤抖着手,捡起了地上的碧色衣裙和金步摇,穿戴整齐,跟着萧让,来到萧府的地牢。
一打开牢门,她就吓得捂住了嘴。
刑架上,绑缚着一个人,不,那已经不能称作一个人了,而是一滩血肉,那人浑身上下,都被浸了盐水的鞭子,抽到血肉模糊,伤口之深,其中白骨,清晰可见,足以见得行刑之人下了多大的狠手。
阿妧也曾在崔家,时常被主母嫉妒鞭打,但那鞭刑,和刑架上之人所受的,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阿妧不由双腿发颤,她扑过去,拨起那人散乱的长发,看到她奄奄一息的面容,她一怔,然后焦急地唤着:“花堇,花堇……”
但是花堇却没有回答她,她头无力的耷拉着,呼吸微弱,身上已是皮开肉绽,体无完肤,鲜血一滴一滴,滴在了地上,浸入了暗红色的青石砖中。
阿妧愤怒地回头质问萧让:“这是我和你的事情,何必要牵扯无辜的人?”
“无辜吗?”萧让冷笑:“本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因为她劝说我不要喜欢上你吗?”阿妧道:“我只恨,我早没有听花堇的,否则,也不至于连累了她……”
萧让只是冷笑,阿妧又道:“萧让,你堂堂靖北侯,用这种酷烈的手段对付一个弱女子,你不怕传出去,有损你的声名吗?”
“声名?”萧让似乎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本侯本就声名狼藉,是本侯对你太好了,才让你以为,修罗侯的名声,是白来的。”
他慢条斯理道:“你若不顺从的话,本侯有的是法子整治你。”
“你要用花堇来威胁我?”
“你是硬气,能扛得住鞭子,这贱婢扛得住吗?”
阿妧愣住,刑架上的花堇忽咳了声,她在昏迷中喃喃道:“疼,好疼……”
阿妧一瞬间,泪如泉涌,是她的错,没有一开始就听从花堇劝告,而是任由自己陷入了对萧让的爱恋之中,等到终于知道不堪的真相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可是,花堇没有错啊,她本就身世可怜,一心只想和弟弟团聚,她不能让花堇因为她,而被折磨致死啊。
她咬着唇,眼泪簌簌而下,萧让又道:“考虑的如何了?还是说,你想让本侯将这贱婢扔进鹰鸢军中当军妓?”
“不要!”阿妧蓦然一惊,她制止道:“不要……”
她语气终于一点一点,软了下来,她哀求道:“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萧让见她终于服软,于是嗤笑一声:“本侯要你不准死,不准逃,从此安安心心,顺顺服服,做姜云曦的替身。”
不准死,不准逃,安安心心,顺顺服服,做姜云曦的替身……阿妧心中,喃喃念着。
萧让骗了他,他的身边,她是一刻都不想呆了,更别提要她当姜云曦的替身,她性格倔强,宁愿死,都不可能答应。
可是……她回过头,望着刑架上鲜血淋漓,就像一块破布般的花堇,花堇如今了无生气,遍体鳞伤,就算好了,也要留下一身的伤疤,可她明明是那么爱美的一个人,都是她,连累了花堇。
她是不怕死,但不能让花堇为她而死,她的良心,过不去这道坎。
阿妧心中终于下了决定,泪水已模糊了双眼,她垂首,艰难道:“我应承你,以后不会寻死,不会逃跑,我会安安心心,做好姜云曦的替身,再也不会违抗你。”
-
那之后,阿妧便真的又穿起了碧衣,插起了金步摇,练起了簪花小楷,就如同以前一样。
但是,她却又明显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她,坚定倔强,眼中有着光,对于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希冀,面对萧让,她虽然谨守本分,但时不时也会大着胆子,做些僭越之事,比如在马车里,她会悄悄抬头,偷看小憩中的萧让,比如萧让受伤时,她会不顾他发怒,闯了进去,坚持要给他疗伤,那时的她,虽只是个奴婢,但生机勃勃,就算身处逆境,也从来不会失去对生活的希望。
但是如今,她却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死气沉沉到可怕,眼中再也没有光彩,面对萧让,更是恭恭敬敬,顺顺从从,他让她穿什么,她便穿什么,让她做什么,她便会做什么,让她学姜云曦,她也学,并不会有半点反抗。
偏偏她这样,萧让却愈发不满了,他对她更加冷淡,带她前往边关的时候,更是不许她进他马车,而是让她坐着另外一辆简陋的马车,由吴钩看着她。
吴钩因姜如英的事,自觉有愧,都不敢抬眼看阿妧,更不敢和她说话。
倒是阿妧问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早就知道她长得像姜云曦,早就知道她只是一个替身,却偏偏要和她说,萧让心中,未尝没有她的位置,让她又不由自主地生出期盼,从此一步一步沉沦,直到头破血流。
吴钩沉默良久,才道:“我本以为,到后来,君侯心里有你了。”
阿妧听后,却是自嘲:“果然你早就知道了。”
“对不住……”
“不要和我道歉。”阿妧喃喃道:“我讨厌你们所有人。”
她背过身:“我也不想看到你。”
吴钩眼神黯然,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一句话都没说。
-
夜里扎营的时候,阿妧睡在帐内,但她如今,又哪里睡得着,她抚摸着自己肚子,此时此刻,她才体会萧夫人当时的心情。
怪不得萧夫人不想留下和王上的孩子,谁会愿意怀上所痛恨男人的骨血?
她悄悄从袖中拿出一把绿色野草,这是她路上见到,偷偷采来藏于袖中的,她认得这个东西,这叫马齿苋,以前在崔家田庄,跟着阿爹阿娘种药材时,阿爹教过她,说这东西生长于路边,跟野菜长得很像,但是性寒,会造成孕妇滑胎,所以千万不能误食。
如果,她吃了这马齿苋,腹中胎儿,就定然保不住了。
她如今极为痛恨萧让,自从灵昌初遇后,她便把自己情窦初开的所有爱恋,全部都给了萧让,她从来没有如此爱过一个男人,更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会是这般又甜蜜,又酸涩的心情,她本是个极为惜命的人,为了萧让,她屡次三番不顾性命,为了给他做长寿面,她被他罚跪到昏倒,为了救他,差点被他母亲杖责至死,她付出这么多,所以当萧让告诉她,永不相负,和世间万物,皆不如卿的时候,她简直觉得那是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她将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真心,全部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萧让,却没想到,换来了这种结局。
她真是,何其可悲。
她不要留下和萧让的孩子,她不要。
阿妧拿着马齿苋,哆哆嗦嗦,就想往自己嘴里塞。
忽她听到帐外一阵沉重脚步声,她慌忙将马齿苋藏于枕头底下,刚藏好,萧让已掀帐进来。
萧让似乎是喝醉了,隔着这么远,阿妧都能闻到他满身的酒味。
阿妧伺候萧让这么久以来,从未见他喝醉过,他并不贪杯,也不嗜酒,总是一副神智清明、运筹帷幄的样子,阿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烂醉的萧让。
萧让步履踉跄,他跌跌撞撞走上前来,扑倒榻上的阿妧,阿妧被他箍在怀中,挣扎不得。
她听到萧让在她耳边,喃喃道:“妧妧。”
妧妧……他又将她当成了姜云曦!
阿妧一瞬间,悲愤莫名。
她咬着唇,听着萧让一句一句,对姜云曦诉着衷肠。
他说:“妧妧,是我对不起你。”
“我没有办法,保住你的性命。”
他这说的,想必是姜云曦跳城楼自尽时,他没有办法去救她,阿妧心中愤慨万分,她被他箍在怀中,两只如铁的臂膀将她困的无法动弹,只能被他拥着,任凭他将自己替身,听着他对另一个女子的自责,萧让又道:“就连害你的人,我也无能为力。”
“我曾自恃天下万物,都在我掌控之中,我也曾发誓,要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你,但我今日才知晓,原来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个凡人,我也会束手无策,我根本就救不了你。”
他最后说道:“她像你,她不是你,这世间万万人,无一人能是你。”
这个“她”,自然就是阿妧了,阿妧只觉又想哭,又想笑,她喃喃道:“你如此爱她,那便好好爱她,为何要牵连我进来?”
但是萧让没有听到,他饮的极醉,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只是纵然是睡梦中,他臂膀也箍住阿妧,丝毫不放开她。
阿妧睁着眼,心中已是万念俱灰,她一夜未眠,只是想着,为何会这样,为何不一开始就告诉她?
如果萧让一开始就告诉她,她长得像姜云曦,他只是将她当成姜云曦的替身,那么,她就不会心动于他的温情,慢慢的一步步泥足深陷,直到彻底陷入对他的爱恋之中,无法自拔。
如果他一开始就告诉她,她就不会爱上他,那在真相揭开的时候,她也不至于如此痛不欲生。
他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不准她离开?为什么要强迫她继续做一个替身?为什么要拿花堇性命逼她?为什么要在她哀痛欲绝的时候,还要过来对着她,诉说着对姜云曦的情深。
为什么?为什么?
她真的好恨萧让,她好恨他。
她就这般心如死灰,胡思乱想着,直到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睡梦中,她并没有梦到萧让,而是梦到了自己的阿爹阿娘,阿爹依旧那么慈祥,阿娘依旧那么温柔,她梦到自己扑到阿爹阿娘的怀中,大哭了起来。
阿爹心疼的拍着她的背,说:“不哭不哭,爹娘带你回家。”
“嗯。”她胡乱擦了把眼泪:“我要回家,回家。”
她牵着阿爹阿娘的手,就如同儿时那样,回到那个清贫,但温馨的家。
院中,却有一个玩着手球的孩子,那孩童大概才三四岁,长得粉雕玉琢,甚是可爱,阿妧瞧瞧爹娘:“这是谁的孩子啊?”
阿爹阿娘还没说话,那孩童却奶声奶气开了口:“阿娘,我是你的孩子啊。”
阿妧唬了一跳:“你这小孩,不要胡说,我哪有孩子啊?”
那孩童指了指她的肚子:“你有啊。”
阿妧下意识就去看自己小腹,那里微微隆起,她忽想到什么:“你是萧让的孩子?”
“但是我也是你的孩子啊。”孩童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了过来,然后举起手球:“阿娘,把我的球给你玩。”
阿妧恐慌地就往后退:“你走开!走开!”
那孩童愣了下,然后忽呜呜哭了起来:“阿娘,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要我?”
阿妧愣了愣:“你本就不应来到这世上,我恨萧让,我也恨你!”
“那是你和萧让的事情,你恨我做什么?”孩童一边哭,一边道。
阿妧被他质问的怔住,是啊,这是她和萧让的事情,关这个孩子什么事?
这孩子,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他又有何辜?
孩童哭着哭着,忽又天真无邪笑了起来:“阿娘,你不要不要我,我会很乖的,我不会惹你生气的。”
他笑起来时,咧着嘴,脸颊还挂着泪珠,冰雪可爱,阿妧忍不住,想去摸他的小肉脸,但是还没摸到时,孩童的身影却如同一阵青烟般,消失了。
阿妧吓得叫了出来,她也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原来……是梦。
身侧萧让已经不在了,想必是酒醒之后,便走了吧。
阿妧惊魂未定,她抹了把额上汗珠,还好,是梦……
她右手无意间,碰到枕下的马齿苋,她取出来,捧着这把马齿苋,若昨夜萧让未来,她已经嚼碎这马齿苋吞下了。
但今日,也还来得及。
阿妧拿着马齿苋,刚要送到嘴边,但想起梦中孩童的话:“那是你和萧让的事情,你恨我做什么?”
她不由犹豫了。
半晌,还是将马齿苋重新又藏到枕下。
-
阿妧怔了一会,然后掀起帐篷,帐篷外喧嚣阵阵,吵得很,阿妧走上前去,发现是一匹母马,要产幼崽,所以一群鹰鸢军都围在这里。
那群鹰鸢军看到阿妧时,都愣了下,他们都知道萧让将阿妧当替身看待,但就算是一个替身,也是萧让的女人,他们不敢得罪,于是恭敬喊了声:“阿妧姑娘。”
阿妧何尝不知,自己现在在这些鹰鸢军眼中,就是既可怜又可笑,她也不想和这些人搭腔,只是看着那匹母马。
母马是站着产子的,但分娩过程想必剧痛无比,它四条腿都在哆嗦,站了一会,腿就软了下来,匍匐在地。
有个鹰鸢军嘀咕着:“这怕不是难产吧?”
“那可怎么办?”
“咱们谁都不会给马接生呀,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样下去,不会母马和小马都没命吧。”
“唉,可怜一匹千里驹。”
母马无助的哀鸣着,它产道小马驹的一条腿已经出来,可是它再没有多余气力,去将小马的其他部位再排出来。
它四肢刨着地,一声声哀鸣,潸然泪下。
忽然它拼尽全身力气,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然后前腿一软,竟然仿照人一般,跪在了阿妧的面前。
它双眼,甚至还流下了眼泪。
阿妧愣住了。
所以这匹母马,在求她救它吗?它在求她,救救它,也救救它的孩子。
眼前的景象,慢慢和昨夜梦境中,那个玩着球的孩子重叠在一起,阿妧咬唇,吩咐旁边鹰鸢军:“去把你们吴副将请来。”
“吴副将?请吴副将来做什么?”
“他能救这匹马。”阿妧言简意赅道。
吴钩曾是姜国皇宫的马奴,他自然知道如何救这匹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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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吴钩来后,见到这副景象,立刻娴熟的将母马侧卧,接着伸手,慢慢将小马驹的头拉了出来,然后切断脐带,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等小马驹完全出来后,母马跌跌撞撞起身,低下头,拼命舔着湿漉漉的小马驹,直到小马驹睁开眼睛,蹭着母马,它才停止。
粲粲朝霞之下,一匹小马驹,卧在一匹母马身边,巴巴喝着奶,丝毫不知道它刚刚是如何惊险的死里逃生。
阿妧悄悄转过身,回了营帐。
她挪开枕头,看着那把马齿苋,然后她拿起马齿苋,一把丢进了火堆里。
纵然萧让再怎么千错万错,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她怎么可以因为萧让的错误,就要亲手杀死这个孩子呢?
虎毒尚且不食子,连一匹马,都可以为了救自己的孩子,向她下跪求救,她难道连一匹马都不如吗?
不,她不可以这样做。
阿妧抚摸着小腹,那里现在还没有隆起,她眸中闪过一阵迷惘,但很快,又坚定了下来。
她恨萧让,但这是她和萧让的事情,和这个孩子无关,她不能迁怒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既然怀在她的腹中,就已经和她融为一体了,那是她的骨,是她的血,她要负起责任,她要生下这个孩子,不管前路如何艰难,她都会保护他,好好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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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阿妧便不再想着采马齿苋滑胎了,孩子在她腹中一日日长大,她甚至能感觉到孩子在胎动,她这孩子明显十分活泼,时不时就会翻个身,踢她一脚,但当她伤心落泪的时候,他又会很安静,一动也不动,仿佛知道她情绪不好,他要乖一点一样,不可谓不奇妙。
她也越来越多的梦见这个孩子,都是和她第一次梦见时相同的模样,跟个糯米团子一样,冰雪可爱。她也终于理解,为什么萧夫人怀上萧让后,一开始明明十分痛恨他,但是当萧让在她腹中一日日长大时,她竟然会对萧让生出母子之情,甚至逃回娘家产子,那是因为当一个母亲怀上身孕时,就会和腹中孩子生出一种血脉相连的母子之情,再难割舍。
当阿妧转移伤心,想好好生下孩子时,而萧让似乎早忘了那天酒醉的事,他再未饮酒,再未大醉,在众人面前,他还是那个英明神武的靖北侯,但在阿妧眼中,他早不是她初识的萧让了。
这日清早,阿妧一如往常,穿着碧色衣裙,鬓上戴着金步摇,低着头,帮晨起的萧让整理着衣服,她为萧让系着腰带的时候,萧让忽抓起她的手,阿妧一惊,抬起头时,就看见萧让深不见底的眼眸。
她微微抿唇,不敢反抗萧让,而是任由他将自己手腕抓的生疼。
忽萧让嘴角弯起一抹嗤笑:“你近来,甚得本侯心意。”
阿妧心中酸楚,她不敢作声,萧让却将她拉到怀中,然后大手覆上她的小腹:“只要你顺从本侯,本侯就允你生下这个孩子。”
阿妧一惊,她抬头,只见萧让慢条斯理道:“否则,哪个王侯,会希望一个贱婢生下自己长子?”
阿妧悲愤,脱口而出:“但君侯明明说过,让奴婢为君侯生一个孩子的。”
“那是对姜云曦说的,不是你。”萧让一字一句道:“所有的情话,都是对姜云曦说的,并非是你。”
阿妧咬唇,瞪着萧让,正当萧让以为她又要口出悖逆之言的时候,她却慢慢低下头,声音虚无缥缈,求情道:“奴婢和君侯之间的事,和奴婢腹中孩儿无关,求君侯允了奴婢,生下吧。”
萧让没有说话,也没有承诺,只是看着她,眼中情绪晦暗不明,阿妧怕他真要对孩子动手,于是低微顺从地弯下腰,整理好萧让的腰带,又跪了下来,为萧让擦拭掉靴上浮尘,只是擦到一半时,萧让却不知为何着了恼,将靴子从她手中抽掉,她失去着力,扑倒在地上,但萧让却看都不看一眼,然后大步走出了营帐。
营帐内,阿妧慢慢起身,她摔倒前,护住了自己的腹部,她抚摸着小腹,心中一阵酸楚。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了孩子这么卑微,值不值得,但是她被萧让当作姜云曦的替身,被他欺骗,被他羞辱,连十分信任的吴钩大哥,明明知道真相,却一直都不告诉她,而且萧让还不放过她,逼她继续扮演姜云曦的替身,逼她穿碧衣,逼她写簪花小楷,逼她活生生把自己变成姜云曦,她哀痛郁卒,只觉心如死灰,这时候,腹中的孩子,已是她唯一的慰藉。
她父母双亡,孑然孤苦,人世间,唯一与她血脉相连的,便是这孩子了,她既已决定生下他,便会保护他,就算是萧让,也不可以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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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日之后,萧让却莫名生了气,不许阿妧进他营帐,更不许她贴身伺候,甚至连安胎药也不许军医给她熬,反而日日分配她只有几粒米的稀粥,她本就身体不好,如今食不果腹,更加瘦弱,还是吴钩看不下去,偷偷给她塞些白面馒头,才让她不至于在这颠簸行程中滑了胎。
好不容易挨到庆渝,阿妧正坐在马车中,昏昏沉沉时,忽听到有飞马来报:“禀君侯,邺国姜焱,率了一百骑,前来庆渝城下叫嚣!”
姜焱?阿妧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马车外,萧让似也十分意外:“姜焱?他不是在灵昌之战中,就摔下悬崖死了吗?”
“他不但没有死,反而当了邺军主帅。”
萧让冷笑一声:“这狼崽子倒是命硬。”他话锋一转:“不过,只带区区一百骑,就敢前来庆渝城下叫嚣,岂不可笑?”
“属下等人也觉得他在自寻死路,须知庆渝囤积了十万大军,他一百骑简直是在送死,只是他在城下口口声声叫着,说要见君侯。”
“哦?那本侯便去见见他,听他还有何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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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让带着人,便踏上庆渝城楼,阿妧也从马车里出来,她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吴钩先发现了她:“你做什么?回去!”
阿妧摇头:“我要去亲眼看看,那是不是姜焱。”
姜焱是杀她爹娘的仇人,她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本以为灵昌一战,他掉下悬崖,是必死无疑,却不知他为何能够逃出来,不,就算他生还了,她也一定要杀了他,为阿爹阿娘报仇。
阿妧便带着这种既疑虑、又仇恨的心情,跟着萧让快步走上庆渝城楼,萧让也瞥到了她,但他此时此刻,也无暇去管她,而是任由她跟了上来。
果然城楼之下,有一百穿着盔甲的骑兵,正勒着马,翘首以盼,领头的,不是姜焱是谁?
阿妧咬牙,姜焱果然没死!他怎么可以没死!他杀了阿爹阿娘,杀了崔家田庄无辜的三十六条人命,他居然能活过来?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萧让皱眉:“姜焱?还真是你。”
姜焱咧嘴一笑,他长相阴鹜狠厉,右脸有一道长长刀疤,森森笑时,更是如同独狼,甚为可怖:“萧君侯,别来无恙。”
萧让冷笑:“姜焱,你好不容易捡了条命,不苟且偷生,还敢来庆渝送死?”
“好说好说。”姜焱道:“我此番冒险前来,并不是得了失心疯,要用一百骑攻打庆渝,而是想和萧君侯,做一笔交易。”
“哼,你也配和本侯做交易?”
“萧君侯不必一口回绝,待听过我要拿来交易的东西时,再考虑不迟。”
萧让嘴角讥嘲:“那你说说,你有何物?”
“云曦公主的骨灰。”姜焱一字一句道:“这是否,值得和萧君侯交易?”
他“云曦公主的骨灰”几个字话音未落,萧让已是呼吸凝滞,城楼上的鹰鸢军瞬间鸦雀无声,阿妧更是瞪大双眼,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十分强烈的、令她恐惧的预感,她腹中的孩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惊恐,不安地在她腹中扭动了起来。
片刻之后,萧让才道:“云曦公主早在四年前,就在离国灭姜国的时候,跳下城楼身死了,你如何会有她的骨灰?”
“你只知道云曦公主跳下城楼身死,你却不知道,她身穿嫁衣的遗骨,被离国焚烧,带回王宫,做了战利品,你更加不知道,是我潜入离宫,将她的骨灰,偷了出来。”
姜焱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万万想不到,萧让放在心尖上的姜云曦,居然遗骸早被姜焱盗取,放在身侧,甚至一放就是四年,这对云曦公主的夫婿萧让,简直是一种羞辱。
萧让恨的差点咬碎牙齿,他虽气恼不已,但神智仍保留着一丝清明,他仍要确认姜焱所言是真是假,于是继续追问:“云曦公主是你旧主,你对她忠心耿耿,你既甘愿冒险潜入离宫盗取她骨灰,又为何愿意将她与本侯交易?”
姜焱慢悠悠道:“此一时,彼一时,当姜国奴才的时候,我是愿意为了云曦公主上刀山下火海,但自从做了邺国将军,我才知道荣华富贵的好处,如今邺国和仪公主招我为驸马,以后我便可青云直上,再不是昔日家奴了。和仪公主瞧着这骨灰心烦,我念及旧主,也不能草草处理,还不如将她送予你,做个交易。”
他愈说,萧让的脸色就愈发铁青,姜焱的两面三刀、见异思迁,让他十分不齿,但是,姜焱所言,却是毫无纰漏,而他,更是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万一是真,他岂不是追悔莫及?
萧让决意相信,他咬牙道:“所以你到底要拿云曦公主的骨灰,和本侯交易何物?”
姜焱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扬起手上马鞭,马鞭一指萧让身后阿妧,眼露凶光:“我要她!”
他话中恨意,让阿妧不由吓得倒退了两步,姜焱狞笑:“当日在灵昌,就是这奴婢将我逼下悬崖,害得我差点命丧黄泉,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若你萧君侯愿意将这奴婢交给我,那云曦公主的骨灰,我也愿意双手奉上!”
阿妧惊恐万分,她不由看向萧让,但萧让竟然没有丝毫犹豫,就对姜焱道:“好。”
一个“好”字,让阿妧顿时如坠冰窟。
城楼下,姜焱已经哈哈大笑了起来:“所以这奴婢,和云曦公主的骨灰,萧君侯要选骨灰?”
萧让面不改色:“自然。”
“这奴婢也算萧君侯的枕边人,萧君侯真舍得将她换骨灰?她与我有仇,萧君侯就不怕她落到我手中,我将她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萧让只淡淡道:“那又何妨?”
萧让轻描淡写说着“那又何妨”,阿妧听在耳中,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她只觉心如同被一只手狠狠揪住一般,痛到无法呼吸,她不想再看这一出闹剧,于是不由自主就往后退,但是萧让却以为她要逃,于是喝道:“抓住她!”
左右鹰鸢军上前,但到底不敢碰她,而是堵成铜墙铁壁,让她无处可退,无处可逃。
阿妧浑身都在发抖,她张了张嘴,茫然地看着萧让,连声音都在发颤:“萧让,你不可以将我送给姜焱,他会杀了我的,他真的会杀了我的。”
但是萧让却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看着她,眸中冷淡神色,就像她只是一个从未认识的陌生人一般。
阿妧就如同溺水的鸟一般,垂死挣扎:“不,萧让,你不能这么做。”
“我为何不能这么做?”萧让终于开了口,语气中的冰冷,让她不寒而栗。
“我怀了你的孩子。”她绝望地质问:“难道怀了身孕的我,还比不上一把骨灰吗?”
但是萧让面对她的质问,嘴中只说出一个字:“是。”
怀了身孕,活生生的她,就是连姜云曦的一把骨灰,都不如。
《白月光替身她不干了》作者:芸香青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