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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贱种
我天生就是个贱种。这话是我妈说的,因为我的黄种人父亲与黑种人母亲居然用两种高贵血统造出了一个我——白皮肤的人。
据说当时在医院,我母亲生我疼得叫唤个不停,医生说没见过让自家母亲这么受累的,抱出来一看果然是个贱种,护士们都叹气惋惜,母亲尖叫一声昏了过去。她说醒来后就看见我闭着眼睛躺在恒温箱里,像个死婴,脸色惨白,又吓了一大跳,不敢相信自己生了个这么赔钱的东西。
我自小就赔钱了,住恒温箱住了大半个月,出来以后仍无法睁开眼睛,如果不是身体还热着,我母亲几乎抗拒给我喂奶。后来一直把我当野小孩散养,只有在夏天疯跑完回来,母亲才会对我有几个正眼,因为那时皮肤会变得深色一些。
但是我直到六岁,要上学了,还是没能实现母亲的愿望“变回来”。母亲渐渐放弃,专心带我刚出生不久的黄种小妹妹去了(这期间他们当然又生了个孩子)。
我该上小学,按照规矩我得进入“白种人专属特技学院”,但谁叫那登记的老主任实在老眼昏花,看我父母和身旁的小妹妹一眼,就批我进了一所普通小学。
又一次贻笑大方了,一个白种男孩居然以女孩的身份进入小学,与黄黑肤色的人一起读书!
这个消息在一次“母亲们的茶话会”后迅速传遍所有读小学的家庭之间,我入学第一天便被围观。他们扯我的书包问我为什么没有长发,又把我推来推去,我的头撞到了桌角,碰出了血,老师出现制止了那场闹剧,结果是我因为“挑逗打闹”而被警告。
我的校园生活总是处于未知状态,具体不好描写,只能说如果你打开课桌迎面跳出一只蛤蟆,走在路上实然有人朝你泼水,或者厕所堵你让你去女厕之类的事经常发生,你也会这么说。
我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白种人会是贱种和歧视对象,是社会公害,上课老师说是因为我们做很多坏事,而且白色很不吉利。我问他我算不算其中之一,他常在庙里看见我拜佛,不说话了。可同学们下课不会放过我。我从不喊叫,因为怕校长把我赶出去,我就会再当一次赔钱货,这点妈妈很早之前就警告过我。
所以他们用手抢我,脚踢我我都不会开口呼救。最后他们听厌烦我无力的呻吟,选择放弃。
“哑巴贱种。”他们放弃之前会朝我身上撒尿,丢掉我的书,然后再狠狠踢几脚,“死不足惜。”等他们走远我就把东西捡好,收拾伤口慢慢走回家。
我从没想过死,因为我妈讲死没有价值,如果你死的没有价值,就会让后人在你的身上种树,而不能躺在后人低下的头颅上。
我觉得躺在人的头上挺吓人的,但是大家都在努力成为人上人,我想如果我成了人上人说不定不用赔钱,人们也不会骂我贱种,甚至天下以后都没人是贱种——前提是我,或者别的贱种能成为人上人。
我还不知道怎么成为人上人,因为我是个贱种,是个谁都嫌弃的白种人,人家看到我就怕我把他们的店铺砸烂,把他们的家里抢光而不肯告诉我,有人甚至拿刀向我挥舞。我低着头走在大街上,人们向我吐口水,我想我和野狗没有什么区别。
我有什么错呢,我不过是生错了肤色。
我走进寺庙,庙里很干净,我掏出钱来,和尚挥起的扫把又悄悄放下,我安静地,虔诚地看着我面前的佛像。
我问佛,我要怎么做才好?佛对我低语道,要成为高贵的人上人
我又问佛,如何才能死的有价值?佛只是说,你看吧。你等着吧。神祗会降临的,你会成功的。
我晓得了。我把钱全放进箱子。我换了衣服走在大街上,一脸微笑。阳光酒在宽敞的街行道,人们低声交谈,鸟儿和谐鸣唱,这世间顿时无比美好,我心情无比畅快,感觉飞升之时即在眼前。
人们拥过来,无声地给予我天底下最美好的祝福,我也无私地给予他们温暖。此刻我成了太阳,宇宙世界的中心。膜拜我的人趴在地上,同学们亦在其列,他们祈求我,我宽恕了他们,流下眼泪。
当最后一滴泪滑落,我飘了起来起来,风安抚着我的身体,我从林中飞起,渐渐放松,畅游在云间,最后倒在一大片花田里。
太棒了,我成为人上人了,我恍恍惚惚地走在花丛中,一眼望不到尽头,只看到远处有个鼓起的小山包,我走过去,上面立了一块木牌,写着:
给一切高贵的人上人。
我幸福的要昏倒了,我想这是我最好的归宿,现在的死是有价值的事情,天下不会再有人种之分,我的愿望实现了。
于是我用刀割开了手,热血酒在花丛间,我微笑着,像出生时的婴儿倒在土壤里,温润的土地包裹着我,我感觉我回归了世间,也回到了天堂。
医院里,一声惊空的啼哭闹响了整个病房,人们赶紧围住大夫。
“孩子怎么样了?”
“很好,母子都脱离了危险。”大夫擦了擦汗,指指病房内。
我迷茫地睁开眼睛,一对白种男女正悄悄地注视着我,他们用手碰碰我的面颊,慈爱的笑着。
我费力的抬手,看见熟悉的、伴随着我新生的白色,困惑而又恐惧,想要起身却动不了。
顶上的电视机柜里传出噪音,我看不清,只听见隔壁床的人说:
“这黑人怎么还不死绝?天天暴动,难道政府对他们差在哪儿了?丝毫不懂感恩。果然是天生的贱种,生着最卑劣的肤色,长着最肮脏的心……”
床晃动起来,女人盖住我的眼睛,向身边的黑人护士骂道:
“不要让我的孩子看见这么肮脏的东西,快关掉电视滚出这里!”
我困惑地眨眨眼,偏头望向窗外。医院的大楼底下一对黑人夫妇正被保安推出去,他们怀中抱着一个正在流血的死婴,他们哭喊着,人们漠然地经过,有人还朝他们吐口水。
我好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的手指抽搐起来。
我失败了而又成功了。
成功的是我不再是个贱种,我可以傲首挺胸走过一切地方,享有一切公民权利,我将受到尊重和爱护。我的一生会很幸福。
失败的是曾经被奴役的人,现在奴役着无辜者,而这种奴役,更加残忍。
迷迷糊糊问,我听见床边的男人惊奇地说道:“刚出生的孩子怎么会流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