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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展：别以为写作与你无关
早上起床，手机叮地来了微信：“展兄，给我们上一节文学课吧，时间您定。”
我随手回复：“曾去贵校上课5次，腹内已被掏空。”李教授仍在邀请：“大学生们想听您专门讲文学艺术。”我歪头细想，缓缓打字：“文无定法，诗无达诂。我从不敢谈文学创作，顶多是讲文章写作。但在我以往的时政、社科及人文课中，都有与学生文字表达的互动，那就是写作。”李教授愣了：“咦，有过吗？”
我在故弄玄虚？非也。譬如我在南宁李教授那所高校讲课时，学员都举手发言，唯有一个秀发漫过双肩的女生，欲言又止。我报以微笑，鼓励她把话说出。她站起身：“老师，为了谋生，该不该强迫自己干不喜欢的活？”
她应该是工作之后又来读研，因为眉宇间锁着生活的浓雾。我试探问：“能否讲得具体一些？”
她长舒口气，像是下了决心，随后侃侃而谈。本科毕业后，她成功上岸当了乡镇公务员。以为这是很体面的工作，然而现实却南辕北辙，整日穿梭于田间地头，披星戴月，苦不堪言。她的自信逐日水土流失，开始分崩离析。经常加班，也没男友，形单影只，所干的活路与专业背道而驰。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我这是干嘛，难道只图解决温饱？
我问：“能写出来吗？”她双眸一闪，随即愕然：“能写，但有用吗？”我点点头：“尽量写长，然后细读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生活在别处》，再作修改，必有收获，敢不敢试？”她皓齿一咬：“行。”
我给李教授发去微信：“几年前我叫你的一个女研究生写文章，是否记得？”李教授滴滴连回几段文字：“她姓顾，后来写出关于专业、职业、创业辩证关系的优秀论文，发在校刊上，她已调到县融媒体中心工作。”我手指频动：“我也受到启发，写了文章发在《做人与处世》杂志。”
吃过早餐，进了电梯，却差点与一个驼子撞个满怀。定晴一看，这不是老左吗？我躬躬腰，他嘿嘿笑。走进办公室，总觉得有人跟着。刚一转头，老左闪了进来，旋手把门关上，递来材料：“哥们，您可得帮我啊。”
那是一份述职报告，薄薄的两页。我瞄一眼：“喔，写得蛮好。”老左的脸立即变窄：“咱俩不打诳语，主管部门不通过。”
老左现任某集团公司部门经理。改行前的老左并不驼背，那时他当镇长，昂首走路，像只企鹅。镇里的汇报材料写得一塌糊涂，我督查时好心劝告：“写作很宝贵，但写作的快乐很便宜，只需要一支笔和一本稿纸。我种田的父亲告诉我：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你也要多读多写。”（延伸阅读：展爷：清明悼父）
老左唬唬咧嘴：“那是秘书的事。”
我说：“嫂子可是高中语文教师啊，如果她发来微信：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请问，你如何回复？”老左凸眼：“请说白话文。”我说：“你老婆说，老娘不去找你，你就不知道回来看老娘啊！”老左傻眼。我又说：“网络有一句话，一名领导无论职务多高，只要不读书就是一介俗吏。夫妻打情骂俏的私密，你也得找秘书翻译？”
老左走后，我开了个会。某个单位的材料满是华丽辞藻，看似引经据典，实则空洞无物。我笃笃敲桌：“说点有用的，重写。”那个985高校毕业的硕士生不乐意了，他撇嘴嘟哝：“大伙都这么写。”我盯着他说：“智能可以把机器弄得像人，但不能把人弄得像机器。你用了ChatGPT程序？”他一惊，张翕着嘴不再出声。
ChatGPT来势汹涌，它能够通过学习和理解人类的语言来互动，还能撰写通信邮件、视频脚本、写作范例、文学翻译。以至于有人惊呼：“作家要下岗啦！”我深深地不以为然。“茴字的四种写法”再有规可依，“鸡兔同笼”再有章可循，终究是象牙塔里的知识，一旦落入凡尘，全都撞上了现实的南墙。谁吃多了合成快餐，都被噎得满腹胀气。
晚上打开公众号后台，与读者互动。
“流浪文人”留言：“这段时间，你的文章总蹭社会热点，有必要吗？”
我嘎嘎笑，回复：“写作不能拒绝社会热点。因为热点往往是痛点难点堵点，如果笔尖能够疏通河漕，何尝不是文明之泉渊源流长？写热点就要写观点，作者自己也要有灵魂拷问：你说什么？有何不同？何以见得？”
“三棵罗汉松”留言：“近期文章更新很少，你是否也坚持不下了？”
我缄默良久，轻轻敲击键盘：“开公众号，言行举止就得祼露于光天化日。读者的热情和拔高，会让你一直走下去，也一直苦下去。过冬比过桥难熬，完成比完美重要。撞上好文章比艳遇还难十陪。经历那么多，才写出这点文字。但落一字便痛一次，犹如心尖被再捏一下。写作是件苦逼事，然而却被情感一路裹挟。原创不易，坚持阅读也不易，算是作者和读者扯平了。”
“孤勇老者”留言：“佩服文人能码出长篇大论，但我做财务，不需要。嘻嘻。”
我也呵呵笑，回复：“别以为写作与己无关。我们无法想像，一个疏于写作的人能有华章问世，能有高论示人。文界有一句经典名言：表达你的发现。当你文墨窘迫时，会有表达更加深透的人来指导、甚至领导你填写报表。”
手机叮当响起，6岁的小女儿发来视频聊天。她举起本子：“爸爸，我补写了前4天的日记。”妻子却纤手捂嘴：“两三句话也算日记？”
我赶紧竖起大拇指鼓励：“每天写几行，一月成一篇。老爸小时候偷懒不写日记，所以现在得天天补写。你要坚持，就比我好。”
“嗯。”她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