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属猴女一生命运(1980年猴女命中注定几次婚姻)

属猴人生大劫时刻:一生中最倒霉的年龄揭示

“人生何处不芳华?” 时光匆匆,每个人都会遭遇生命中的高潮与低谷。属猴的朋友们,你们是否曾经因为某一年的连绵不绝的倒霉而困惑?或许,这并不是偶然,而是古老的命理学中所言的“劫运时刻”。然而,在揭示属猴人生中可能遭遇的困境年龄之前,我们必须强调:生命的美好不在于避开困难,而在于面对和战胜它。这篇文章将带你探索属猴人生的大劫时刻,不为迷信,只为更好地认识自己,调整心态,用坚韧和智慧走过人生的每一个阶段。

1956年属猴

1956年的属猴人一生中会面临三个巨大的挑战。他们的第一个挑战出现在他们进入职场的初期,由于他们通常富有创新思维和与众不同的行事方式,这常常让他们在传统的工作环境中遭受质疑或误解。这一时期,他们可能会因为创新的想法被打压,或者遭遇职场中的小人而被误解。但是,经过这个过程,他们会更加坚定自己的信仰和追求,最终赢得了广泛的赞誉和认可。第二个挑战会出现在他们的中年期。1956年的属猴人天生喜欢冒险,他们在中年时期可能因为某次投资或商业尝试而面临巨大的经济风险。这段时间,他们可能会感到人生的艰辛和挫折感,甚至可能因此产生自我怀疑。然而,这也是他们积累人生经验,锻炼自己坚韧性格的时期。

他们的第三个挑战在老年。由于他们一生都持有独立和自主的生活态度,老年时可能会感到与下一代的沟通存在障碍。他们可能会因为自己的思想和价值观与年轻人存在差异而感到孤独。但正是这种独立思考的能力,使他们在晚年也能找到新的生活方向和乐趣。

1968年属猴

1968年属猴的人是在社会文化的风云变幻中成长起来的,他们不仅饱受时代的磨练,而且身上还带着几分不羁和冒险的气质。人生的第一个劫难,与他们的职业生涯有关。虽然他们工作努力,常常得到领导和同事的赞誉,但正因为这份才华和努力,他们也经常成为同事嫉妒的对象。在30岁左右,可能会遭受不公平的待遇或被陷害,导致事业受挫。

然而,1968年属猴的人从不轻易放弃。在这次挫折后,他们选择转行或自主创业,从而走上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第二次劫难则与家庭有关。在中年,他们可能会面临家庭的压力,如孩子的教育问题或父母的健康问题。这时,他们需要在事业和家庭之间做出平衡,找到真正的幸福。第三次劫难出现在他们晚年。尽管他们平时注重健康,但难免会面临一些健康问题。但是,这也是他们人生中的转折点。经过这次劫难,他们更加珍惜生命,更懂得与家人相互珍惜。

1980年属猴

1980年的属猴人生在一个转型时期,这使得他们的人生充满了起伏和挑战。他们的第一个劫难往往与学业有关。由于种种原因,他们可能未能进入理想的大学,或者在学业上遭遇挫折。但这样的经历也锻炼了他们的韧性和适应力,使他们更懂得努力和珍惜。

进入社会后,1980年属猴的人往往能够很快适应环境,建立起自己的社交圈。但是,他们的第二次劫难通常与感情有关。他们可能会遭遇情感的背叛或者婚姻中出现不和。在这段时间,他们需要学会放下、原谅和继续前行。到了中年,他们的第三次劫难可能是与子女的关系。由于代沟和不同的成长经历,他们可能会与子女发生矛盾。但是,经过沟通和理解,他们最终能够与子女建立起深厚的亲子关系,过上幸福的晚年生活。

生肖猴一生最倒霉的年龄

37岁:对于属猴的人来说,37岁可能是他们人生中的一个心灵觉醒时刻。这一年,他们似乎站在了自己的人生山巅,可以回望过去,也能展望未来。回首往事,他们可能为之前做出的某些决策而后悔,而对于未来,未知的日子又给予他们无尽的期待与忐忑。在工作上,他们可能面临职业发展的瓶颈,不再满足于当前的岗位,心中开始酝酿着转行或创业的念头。家庭方面,随着孩子逐渐长大,教育问题变得愈发重要,而与伴侣之间也可能因为中年危机产生矛盾。在这关键的一年,他们需要冷静审视自己,深挖内心的渴望,赋予自己新的生命目标。

44岁:到了44岁,属猴的人可能会感受到人生的重压。许多他们年轻时候没考虑过的问题,现在像巨石一般压在心头。他们开始认识到自己的体能与精力不复当年,健康问题时常困扰,使他们对自己的生活方式产生了深深的反思。同时,随着家庭和子女的压力增大,他们可能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旋涡,既要为家庭付出,又要对自己的人生做出规划。这也是他们最容易迷失自我、产生自我怀疑的时期。但这同样是反思与重新定义自己的最佳时机。

52岁:52岁对于属猴的人来说,可能是人生的另一个分水岭。此时,他们已经度过了中年的各种风波,但却开始对晚年生活产生期许和担忧。工作上,他们或许已经达到了自己的巅峰,开始思考退休后如何度日。而家庭里,子女大都已经独立,这让他们既感到骄傲又略带一丝失落。同时,他们也越来越意识到长辈的珍贵,期望能够多花时间陪伴他们。这是他们人生的又一个关键节点,如何正确调整自己的心态,过好每一天,是他们此刻最需要思考的问题。

几月出生的猴是苦命猴?

农历四月出生的苦命猴:农历四月的猴,一生都似乎行走在风雨交加的道路上。四月属猴的人出生在春末夏初,万物已生长繁茂,却似乎预示了他们人生的波折。他们的性格坚韧不拔,但也意味着他们会面临更多的挑战。在事业上,虽然他们秉持着积极向上的心态,但经常会遇到各种阻碍和竞争对手的打压。就像是那颗刚刚萌发的小树苗,在风中摇摆,雨中成长,不易。

在投资方面,四月属猴的人虽然有着独特的眼光,但经常因为太过冒进而导致失败。他们有时会忽略了详细的调查和分析,只是凭直觉行事,导致投资损失严重。这也是因为他们的性格中有一种冲动和热情,使他们容易陷入盲目的情境。在感情上,四月属猴的人非常忠诚,他们会全心全意地为伴侣付出,但往往他们的伴侣并不懂得珍惜,使得他们的感情生活充满了曲折。他们的情感路上总是布满荆棘,有时甚至会遭遇背叛,但他们依然相信爱情的力量,不断地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

农历七月出生的苦命猴:七月的猴子,出生于夏季的酷暑之下,预示着他们一生都会有一种逆境中的努力。他们对待人生充满了坚定的决心,但往往是在多重压力下成长。他们在学业和职业上表现出色,但很难得到应有的回报。就像是在炎热的阳光下努力成长的植物,即使滋润也会被炙热的太阳蒸发。

这些猴子在友情上深得人心,但在亲情上却饱受挫折。他们很可能在年幼时就失去了至亲,使他们早早地学会了独立和坚韧。这种创伤使他们在与人建立深厚关系时产生了障碍,虽然他们努力去爱,但内心深处总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属猴几月出生是一等命?

农历三月:三月出生的属猴人,天生具有非凡的领导才华。他们天生有一种吸引他人的气质,无论是在团体活动中还是在工作中,都能成为众人的焦点。他们心思细腻,具备优秀的社交技巧和出色的决策能力。在他们年轻时,可能会有过几次摸索和失败,但这些都成为了他们人生中的宝贵经验。进入中年时,他们的人生开始走上巅峰,多次的失败经验使他们更加审慎,但决策时更具果断和远见。

在商业领域,他们常常是行业的领军人物,他们的企业不仅盈利丰厚,而且影响力辐射到整个行业。他们有独特的管理方法和创新思维,使得企业在同行业中脱颖而出。除了在事业上有出色的成就,他们在家庭生活中也是个非常称职的角色,对于家人,他们始终关心和付出,虽然工作繁忙,但每次回到家,家是他们的港湾,是他们放松和放飞自我的地方。

农历八月:属猴的八月生辰人,被许多人称为“金命”。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天生就拥有无尽的财富,而是因为他们具有一种罕见的冷静与智慧,可以驾驭生活中的各种风浪。在成长过程中,这些属猴人显示出比同龄人更高的成熟度。在困境中,他们不轻易慌乱,能够迅速找到问题的根源,并制定解决方案。这种天生的领导能力使他们在学校和工作场所都能够脱颖而出,受到老师和上级的赞赏。

在社交方面,他们的魅力和风度吸引了无数的朋友。而且,他们对待朋友非常真诚,深得人们的信赖。许多人都愿意与他们建立长期的伙伴关系,因为他们知道,这样的属猴人在关键时刻总是能够给予帮助和支持。但是,正因为他们有着太多的优点,也经常面临着被人利用的风险。为了防范这种情况,他们必须学会更好地判断人心,确保自己的努力不会被不怀好意的人浪费。

金命的属猴人在生活中不乏成功的机会,但他们也明白,真正的成功不仅仅是外在的财富和声誉,更重要的是内心的平和与满足。所以,他们总是试图找到生活的平衡,确保在追求成功的同时,也能够享受生活的每一个瞬间。

生活中,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命运起伏。属猴的你,虽然可能会经历某些劫运时刻,但请记住,这只是一段短暂的经历,而非一生的定论。真正的命运,不在星辰,而在于自己的决策和行动。希望你们在阅读这篇文章后,不是过分迷信,而是带着更多的自信和勇气,走向未来。如果你觉得这篇文章对你有所启示或帮助,请分享给身边的朋友,或在下方留下你的评论和点赞,让更多的人得到鼓励和力量。最后,愿你们属猴的朋友们,不畏前行,无论遭遇何种挑战,都能保持乐观,勇敢面对,绽放自己的人生芳华。

八零年属猴,43岁生活在省城,全部家产就这些,能辞职养老么?

目前在国企医药公司任市场部副总,每天工作就是出差配合销售部与医学部,工资待遇很满意,税前33万,有油补车补各种补贴,住宿与一日三餐全包,年底奖金大概2-5W,全算上实际年收入在40W上下,这在北方已经算得上高薪。

但我清楚知道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已经工作十八年,因为父母都是公务员退休不用我跟着操心,所以自己攒了二百多万,父母又补贴些,如今在长春有三套住宅,其中最大的220平我和老婆孩子住,80平与40平的都在出租,加一起每月有3千元收入。

爱人是某重点高中老师,但教的科比较偏,不像人家能补课,这里就匿了。

儿子马上高考,既懂事又气人,好在学习很好,加上爱人是老师,学习上基本不用我管。

还有一套门市房在净月位置比较偏,540平租给银行,签约10年每年房租22万。

前年老婆经不住闺蜜求帮忙,非要买50万基金,结果赔掉一半。

刚刚过完43岁生日,突然觉得再不去追求自己想过的生活也许就没机会了,于是有了辞职想法,但辞职后除了房租再也没有收入,孩子上高中补课每月都要2、3万,想起来心里就发虚。

好友老黄说我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也许以我的经济条件,就不该奢求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八十年代 三个女人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 选择家庭 还是活出自由的人生

图片来源于网络

  一定要逃出去!逃出去!

  当杨巧娣被她的丈夫沈庆生抓住头发往墙壁上撞的时候,她的脑子里重复想着这句话。

  巧娣是第三代上海人,家住上海市中心老城厢旧校场路,祖籍宁波奉化。清末那会儿杨老太爷携家带口来到此地,凭着一手过硬的剪裁功夫在上海扎根,生儿育女,甚至拥有了自己的产业——一爿位于弄堂口的裁缝铺。

  宁波裁缝在上海惯有口碑,被称为“红帮裁缝”,以制作男式西装闻名。杨老太爷的裁缝铺名叫“宝丰翔”,客户从洋行文员到学堂的教书先生都有,甚至有人慕名从苏州赶来定制西服。

  据巧娣的姆妈说,当年杨家有钱到什么程度呢?

  杨老太爷给人做两套西服的钞票就可以去城隍庙的银楼里打一只赤金的戒指。每次打好一只戒指,老太爷就把它交给杨老太太,老太太也不当个什么东西,转手往床头柜上放着的掐金景泰蓝小唾盂里一扔。

  随着“哐”地一声,戒指与罐口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杨老太的心也跟着愉悦了起来。

  等装满了一整盂,杨老太就搬出藏在红木架子床下面的小藤篮,把戒指一股脑地倒进去,然后往床底下一踢,藤篮再次和那些破布头,烂瓦块混在一起。

  这就是宁波人的精明之处,什么金圆券银圆券都是假的,美金也信不过,只有真金白银才是真道理。别看这些戒指有的大有的小,参差不齐不如金条来的正气整齐,乱世的时候可不是人人都敢收金条的。这些戒指好出手,银楼、兑钱所、当铺都乐意收,最方便逃难的时候随身携带。

  只有逢年过节,杨家大扫除的时候,杨老太才会把藤篮从床底下拖出来,一脸自豪地跟儿子福根说,这些都是你将来讨媳妇做人家的本钱,姆妈阿爸只有你一个儿子,将来裁缝铺也是你的,你要用心跟阿爸学技术,多多认识上海滩的显贵,把铺子一代代传下去。

  几年之后,日月变新天,资本家的上海变成了红色的上海,洋行没有了,教书先生也不再穿西装,杨家裁缝铺遇到了第一次危机。

  好在人不管什么时候人都是要穿衣服的,西装旗袍没有客源了,那就改做中山装、工人服,还有从苏联老大哥那边传过来的大花裙子布拉吉。儿子福根二十出头,脑子快,手脚也活络,很快让裁缝铺子成功转行。裁缝铺的名字也与时俱进,从“宝丰翔”改为了“向阳红”。

  杨老太爷看到福根如此有出息,心满意足地退居二线,把首席裁缝的位子让给了他。平日里只是偶然去店里转转,指导指导小徒弟,轻易不再出手。

  都说成家立业,福根的“业”是立住了,下面就是讨娘子生儿子了。

  弄堂里谁不知道杨家家大业大,哪个姑娘嫁进他家去,那真是一辈子不愁吃穿了。一时间媒人踏破了门槛,杨福根东挑西拣,选中了一个同样祖籍宁波的姑娘,也就是杨巧娣的姆妈做媳妇。

  新人嫁进来几个月肚皮就大了起来,杨老太爷和杨老太乐得笑不动,想着抱了金孙这辈子也算值得了,谁知道天不从人愿,而且不是一般的不从,是非常地不从。

  杨巧娣作为家里的老四,上头有三个姐姐,分别是迎弟、盼弟和望弟。她姆妈生到望弟的时候老太爷就等不下去,病入膏肓了。杨老太爷死之前拉着福根的手,指着儿媳妇的肚皮说,这个无论如何都要是个儿子,将来继承他家的裁缝铺,不然他死都不瞑目。

  老天爷让没让他瞑目不瞑目,杨巧娣不知道,反正她姆妈每次提到这一段往事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流泪,觉得是自己肚皮不争气,没有给杨家留后。

  巧娣作为生在红旗下,接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四有新人”当然明白这生男生女都是男人决定的,就算是不争气也是他爸爸不争气,跟她妈有什么关系。

  每次她只要这么一说,她姆妈就板下脸来,说你不要觉得自己读过两年书就瞎七搭八胡说八道,被你爷爷听到当心他上来找你。

  威胁完巧娣后,她姆妈继续抹眼泪。

  “本来生完你之后,姆妈还是想要再努力努力的。谁知道开始搞什么运动了,你爸爸从小手工业者变成大资本家的帮凶,你爷爷解放前帮谁谁谁做过西服、旗袍的事情也被挖了出来要批斗。家里的红木家什连带“向阳红”的匾额被拉到弄堂口一把火烧掉,那个装着赤金戒指的藤蓝也不知道被谁偷走。后来你爸爸被拖去乡下学习,谁知道受了风寒回到上海就一命呜呼了……”

  “哎,可怜你爸爸到死也没有儿子送终,摔碗的人是你大姐,捧木主的是你二姐,你三姐披着头发穿着孝鞋挨家挨户奔丧。到了你,你还在吃奶,都不知道你爸爸长什么样子,作孽作孽……”

  姆妈哭,巧娣也跟着一起哭,她是个从小没爸爸的可怜孩子。

  杨家的姑娘们陆陆续续走出上海。大姐嫁去了新疆,二姐三姐初中毕业后,一个去黄山农场,一个去黑龙江插队。巧娣最小,留在上海。她先是在街道办的工厂糊了几年纸盒子,又被分配进入了毛纺厂,成为了一个名光荣的纺织女工。

  “你爷爷和你爸爸都是裁缝,你做纺织工,也算是继承家业了。”

  巧娣妈很会自我安慰。

  进纺织厂工作两年之后,巧娣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她长得很是漂亮,手脚也勤快。媒婆陆陆续续上门,她姆妈倒是不急,想要再留她两年。她心里也想着,自己未来的丈夫也要是个相貌堂堂,心地善良的人,要是长得像大明星唐国强就好了。

  后来的后来,她确实找了一个英俊的丈夫。

  巧娣的老公沈庆生,是她毛纺厂的同事。巧娣是毛纺车间的女工,庆生是电工班的小班长。

  巧娣一进厂,庆生就看上了这个漂亮能干的小姑娘,对她展开了疯狂的追求。他每天一早用保温杯装好红枣枸杞水送到车间亲手递给巧娣,中午主动给她打饭,下午更是推着自行车一路把她送回家。一直到巧娣走进弄堂深处看不到人了,这才依依不舍地转头离开。

  巧娣家教严格,长那么大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狂轰乱炸,很快就沉溺在了庆生的爱情攻势下,答应和他结婚。

  她也不想想,要是庆生真的是个好男人的话,怎么工作了七八年都没有结婚。他不急,他爹妈不急么,工会里的福利科干事不急么?

  巧娣也不是没想过要去对方家里看看,但是庆生总说家里住房条件不好,比螺丝壳还要螺丝壳,实在没有下脚的地方。结婚前只是请双方家长在毛纺厂附近的小笼馒头店里碰了一下面。

  和杨家一样,沈家也只剩下一个沈老太。沈老太是个开明人,说她不介意儿子结婚后住进女方家里。这下正中巧娣妈的下怀,她最好家里有个男人可以顶事,一口就将婚事答应下来。

  以至于当接送新娘子的婚车开到庆生家,巧娣看着他家徒四壁,到处漏风的破房子,看到他瘫痪在床的大哥后,那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沈家实在太穷了,之前他谈的几个小姑娘在上门之后全部都逃掉。只有巧娣傻乎乎落进了庆生和他姆妈的圈套。

  没办法,结婚证也开好了,婚宴也摆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好做了沈家的媳妇。

  结婚后庆生住进了巧娣家,一开始三个人相处的还算不错。

  电工庆生心灵手巧,短短一个月里就把杨家所有能修能补的家具、电器都修理个遍。弄堂里人来人往,谁见到这个总是在干活的新女婿不夸一声能干会顾家。加上庆生嘴巴甜,一向能说会道,把巧娣妈哄得眉花眼笑,真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可是好日子没过多久庆生就露出了本性。

  庆生从来不把工资拿回家。其中一半的钱被他拿去给自己姆妈,巧娣心想这也无可厚非,何况他家还有一个瘫痪的大哥要养。另一半剩下的钱却都被庆生胡乱挥霍掉了。

  庆生喜欢抽烟、喝酒,买各种新鲜东西。周末的时候他最喜欢去淮海路上的旧货商店里淘换各种二手物件,什么派克的金笔、莱卡相机,说不上牌子的外国手表。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购买一堆电子元器件,自己回家组装电器。小夫妻床头上的无线电收音机,杨家客厅条案上摆着的台式座钟,甚至客堂间里那个十四寸.的彩电都是庆生自己攥出来的。

  作为弄堂里头一个拥有彩电的人家,巧娣心里很是骄傲。她看着邻居们一波波地涌进他们家,听男人们跟老公说什么显像管、二极管之类她听不懂的东西,她心想不交工资就不交工资吧,反正她也有收入,姆妈也不是没有退休工资,只要庆生把心思放在家里,一切都随他去了。

  姆妈说得对,男人只要不嫖不赌不出去瞎搞,你管他干什么呢。

  只是她想不到,庆生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他喜欢喝酒。

  喝完酒之后,喜欢打人。

  说得更加准确一点,喜欢打老婆。

第二章

  从杨巧娣家住的旧校场路骑自行车到她工作的毛纺厂大概二十分钟的车距。

  每到上下班的时候,苏州河上的一座座钢桥、铁桥、水泥桥上挤满了穿着蓝色褐色工人服的青年男女。沿河一代都是工厂,除了纺织下的毛纺、棉纺厂,还有面粉厂,食品厂等等。高峰时刻,无数自行车交汇,叮铃铃的响铃声伴随着工人们的说笑声响彻整条河岸。

  今天的巧娣没有骑车上班,她生完孩子才三个月,肚皮上还留着剖腹产留下的伤疤。因为月子没有做好的关系,伤口一直隐隐作痛。昨晚为了躲避沈庆生的追打,不小心把腰磕在了餐桌桌角上,撞到了刀口。她疼得冷汗直流,捂着肚皮在地上打滚,被追上来的沈庆生一脚踏翻在地,又冲着肚皮踢了两腿。

  要不是她姆妈抱着孩子从二楼飞奔下来,他昨晚恐怕真的会打死他。

  “畜生啊,畜生!”

  巧娣妈右手抱着孩子,伸出左手捶打着女婿的肩膀。

  扑面的酒气熏得老太别过脑袋,咬牙切齿地骂道,“你有本事别光打她。你把我也打死,把你女儿也打死。我们都死光了,你再把你老娘和你哥哥接过来,你们一家在这里团聚,我们一家到下面去团圆!”

  她说着,气得把襁褓中的孩子往沈庆生怀里一扔。

  “这个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也姓沈,是你们沈家人。”

  听到孩子哇哇的哭闹声,沈庆生喝得酒肆糊涂的脑子总算清醒了几分。

  他低头,看到杨巧娣躺在水门汀上脸色惨白,那双黑漆漆的瞳孔里布满了痛苦和哀怨。

  他心里一惊,抱着孩子连连倒退。

  后脑勺翘在窗框上,剧烈的疼痛让沈庆生彻底清醒过来。他忙把孩子塞回丈母娘手里,把妻子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

  “你走开,不要你碰我!”

  巧娣挥手。

  “我又打你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他说着,恶狠狠地抽了自己两巴掌。

  “我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呢,我怎么就管不住自己的手呢!”

  庆生心想都是那些人不好,那些跟他一起喝酒的电工班的兄弟们。都是他们嘴欠,说什么他堂堂一个大男人住在丈母娘家里,这跟做人家的上门女婿有什么区别。

  他说当然有区别,我女儿可是跟着我姓沈的。

  那些人又哄笑说那你也不看看女儿叫什么名字——沈杨青,你老婆的姓不也在里面?你就是半个上门女婿,别否认了。

  他本来也不当回事,心想现在实行独生子女政策,小孩的名字里加进母亲姓氏的多得很。但是细细想来,那些男人会住在丈母娘家里么?逢年过节的时候会给丈人老头的牌位烧纸钱磕头么?偶然回自己家的时候,会被左邻右舍调笑说女婿回娘家么?

  沈庆生越想越气,酒越喝越多,终于又没管住自己的手……

  杨巧娣扶着腰忍痛站了起来,从姆妈手里接过孩子,拍了拍她的后背。

  “囡囡不要怕,妈妈在这里。”

  “巧娣……”

  沈庆生叫住她,右手举拳,“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打你了!我保证!”

  “上个礼拜天你也是这么说的。”

  巧娣捋了捋散落的发丝,回过头冷笑了一声,往二楼走去。

  ————

  “巧娣你今天坐车上班的呀?我在车站看到你了。”

  “嗯……昨天太累了,骑不动。”

  更衣室里,巧娣脱下外衣换上工服,用皮绳把头发扎起来戴上帽子。

  上个月她们车间里出过一件安全事故,一个年轻的女工因为新烫了头发,不想把蓬松的发型弄乱就没好好戴帽子。结果长发被卷进了机器里,头皮都差点被扯飞。关键时刻,亏得她的师父眼疾手快拉下了紧急制动闸,不然的话,别说头皮,估计整个人都要被扯进去。

  那个女工到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男朋友见到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惨状当场就跑掉了。车间主任也为此吃了好大一顿排头,他做好检讨回来,手里拿了把剪刀恶狠狠地对她们说,要是再出现一次安全事故,他要亲自给她们剪头发。到时候全部都剃光头,看谁还敢臭美!

  巧娣正想着,突然感觉到后脖颈一凉,她吓得一个激灵。

  “啊呀,孩子都生了,怎么还那么激烈啊?”

  回头一看,徒弟双凤食指点着她的后颈,左手捂着嘴巴吃吃地笑着。

  “师父和师爹感情真是好。”

  更衣箱内侧的镜子反射出她的颈侧,白皙的皮肤上几块青紫色的痕迹触目惊心。

  是昨天庆生把她脑袋按在地上的时候留下的掐痕。

  “不要胡说八道,你还是没出嫁的小姑娘呢。”

  巧娣一把关上更衣柜,拉高衣领。

  “哎呦师父,这又没什么。你们都是年轻夫妻,有什么好害羞的。”

  双凤说着,眼珠咕噜噜一转,把她拉到了更衣室后方的小隔间里,“你自己看。”

  这个小隔间是女工们平时用来躲懒的地方,对她们来说上班就是不停地游走在一台台机器之间,接线头,换梭子,一个月就能走出一个两万五千里。

  平时还好,月经期间真是要人命。有时候腰酸背痛头脑发昏,别说干活了,站都站不起来。这个时候女孩子们就会跑到这里来喝口茶,歇歇腿。其他的姐妹们也都会心照不宣地把她的那份工悄无声息的干了。

  毕竟都是女人,谁还没有这种时刻呢。平时我帮你,换我有难了你帮我,谁也不用谢谢谁。

  巧娣因为生孩子的关系请了产假,加上她又是难产,又是剖腹产,所以休息了将近两个月才回来。不看不知道,这个小隔间比她走之前发生了不少变化,这里多了个柜子,柜子上放了不少东西。

  “这些……这些都是‘毒草’,是谁放在这里的?”

  她指着柜子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杂志,唱歌卡带,紧张地说道。

  “什么‘毒草’,师父你真的落伍了。现在的年轻人谁不看港台杂志,听邓丽君唱歌呀。今年春节晚会,那个台湾歌手费翔还上台唱了《冬天里的一把火》,真是太帅了。中央电视台都唱流行歌曲了,你还害怕什么?”

  她说着,打开一本画报猛地贴到巧娣面前。

  巧娣急忙闭上眼睛,把脑袋转到一一边。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她分明看到了那彩页上映着的是一群将近赤身的女人,在沙滩上嬉嬉闹闹地抱在一起。

  “要死要死,看这种东西,要得偷针眼。”

  “老土,这个叫‘比基尼’好伐,外国女人游泳的时候都这么穿。比我们的联体泳衣好看多了。”

  双凤说着比划了一下,“我身材不比这画报上的洋女人差,我穿得肯定好看。”

  她说着,翻了翻画报,叹了口气,“可惜我看不懂外文,不知道上面说什么,只能看看图画。你看看外国人的家,电,大冰箱……还是双开门的。啧啧,我结婚的时候能有一台这么大的冰箱就好了。过年的时候什么都能塞进去了。”

  “你家厨房那么小,转个身都难。放了冰箱还要走路么?”

  巧娣去过双凤家,不到二十平米住了四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半大不小的弟弟。

  “也是,要买大冰箱首先要有大房子。”

  “师父,你还不知道吧。就在你坐月子的那两个月,纺织局发了通知说要挑选一批出身清白,思想觉悟高,技术又好的工人去国外劳务输出。”

  双凤话锋一转。

  “劳务输出?”

  巧娣的心一下子被吊了起来。

  “出国么?”

  “是啊,说什么去……巴格达?”

  双凤不知道巴格达在什么地方,只觉得听名字有点阿里巴巴的味道。

  “管他什么地方。师父你还记得么,隔壁车间的秀红前年不是被派到孟加拉去了么?年底的时候回来探亲——乖乖,那身上穿着,手上戴的不说,什么电饭煲,电热水壶,插电的卷发棒……那些外国电器别说看了,我听都没有听说过。”

  双凤双眼发光。

  “她明年就要回来了,据说这三年里赚了好几万美金。好几万啊,还是美金!”

  “你也想出去?”

  “当然!我做梦都想出去赚大钱。”

  双凤觉得自己太激动了,不好意思笑笑,“当然,.师父的技术比我好太多了,要去也是师父先去。”

  巧娣心中一动。

  “我有还在吃奶的女儿,还有个七病八倒的老娘,怎么去……”

  她苦笑一声。

  “我已经报名了,报名表都交上去了。”

  双凤边说边戴上帽子,“我还要开始准备学英语。别到时候真的去了那边,连厕所在哪里都不知道,两眼一抹黑。”

  “你走了小赵怎么办?”

  小赵是双凤的男朋友,两个人谈了两年多了,却因为房子的问题迟迟都不能敲定婚事。

  本来听说小赵他们单位去年年底会分给未婚青年一批福利房,双凤妈高兴得把喜糖都提前买好了,谁知道开年都好几个月了,房子彻底没了消息,他俩的婚事自然也只能再一次“暂缓”了。

  “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分手。”

  双凤撇撇嘴,“我又没有真的嫁给他。再说了,这年头,结婚都能离婚。”

  巧娣听了直发愣。

  ————

  结束了上午的工作,杨巧娣敲着后背一步一挪地往食堂走去。她今天神思恍惚,连续接错了好几个线头。

  “来来,快点过来。”

  打完饭,杨巧娣左顾右盼想找个没人的位置,坐在窗边的小姐妹冲着她不住地挥手。

  “一个上午都没看到你,我还想说今天怎么那么不巧。”

  跟她说话的是小姊妹周亚非,她们不止是同事,还是一条弄堂里从小一起长大的手帕交,老同学。

  “带孩子很辛苦吧,你看你都瘦了。”

  亚非把一只煎得黄黄的荷包蛋夹进巧娣的碗里,“多吃点。”

  听着她关心的话语,巧娣鼻尖一酸。

  自从结婚之后,除了头一年庆生对自己还算和颜悦色,之后的每一天她都仿佛生活在暴风骤雨里。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不过也才结婚了三年不到,但是做姑娘时候那段开心的时光却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她都有些记不太清了。

  “你在看书啊。”

  吃了几口饭,巧娣看到亚非饭盒旁放着的书本,她好奇地问道。

  “哎呦,随便看看呀。”

  亚非拿起书册,有些羞涩,“就想多学点东西。你也知道,我家小吴是大学生了,我也要跟上他的脚步才好。”

  亚非比她早结婚一年。她和丈夫小吴是在成人夜校读书的时候认识的。她们夫妻结婚后不久亚非就怀孕生了小孩,不得不暂停了自学。倒是小吴,去年考上了函授的学校,如今是个在职的大学生。

  “什么书?”

  “英语书。”

  亚非把书递给她。

  巧娣随手翻了翻,和双凤看得杂志不同,里面一张图片都没有,一个个外文字符像是小蝌蚪在跳舞。

  巧娣和亚非念中学的时候正是“运动”最激烈的时候,去了学校也没人上课,老师们一个个被拉到操场上批斗,学生比校长还要凶。别说英语课了,语文课她都学得乱七八糟,写一封工作报告都要她的命,每次都要求助亚非让她代笔。

  亚非从小就比她会念书,工作之后也再比她追求上进,过去巧娣不觉得怎样,大家反正都差不多。直到对方嫁了一个家里条件又好,同样也喜欢读书上进的男人后,她渐渐地感到有些失落。

  尤其是自己嫁的男人,又变成了那样子……

  “可惜我家宝宝现在脱不开手,不然我爱人也是支持我出去开开眼界的。大上海再大,哪里有外面的世界大,我想到处去走走看看……哎,巧娣,你在听我说话么?”

  亚非也跟她说起了去外国务工的事情,见她没有反应,也只好作罢。

  去国外,赚外国钞票么……

  放了工后,杨巧娣没有像往常一样一下班就往家里赶,而是沿着苏州河一路走。

  夕阳照在河面上,反射出一片粼粼的波光,红色的彩霞云蒸霞蔚把半个天际都染红了。面对这么美的景色,巧娣觉得身边的苏州河都没有那么臭气熏天了。

  “出去,走出去……”

  她眯起眼睛,喃喃地说道。

第三章

  到家的时候姆妈已经做好了晚饭,沈庆生穿着红色的跨梁背心,穿着四角裤正抱着女儿逗弄。

  他用粗粗的胡渣去扎女儿圆滚滚的脸颊,囡囡咯咯咯笑个不停,伸手去抓沈庆生的头发。庆生故意做出被抓痛的表情,挤眉弄眼的样子把女儿逗得更开心了。

  “回来了啊……今天回得有点晚哦。”

  沈庆生看到巧娣,露出讨好的笑容。

  他不喝酒的时候,勉强也还算是个人。

  “不能骑脚踏车,坐公交车回来的,路上堵。”

  巧娣不给他好脸色,转身走进厨房。

  庆生的面色有点僵,他自然知道老婆不能骑车的原因。

  “对了,弄堂转弯口的阿宝晓得伐,他要出国了。”

  巧娣妈羡慕地说。

  七月里的上海天气炎热,虽然吊扇开足马力晃动不停,身上的汗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热汗打湿了巧娣白色的确良衬衫,透出里面白色的文胸来。庆生坐在巧娣的正对面,这香艳的一幕自然落入了他的眼底。

  本来已经够燥热的他越发激动,伸腿去勾桌子底下巧娣的小腿。没想到坐在旁边的丈母娘小声喊了起来,“哎呦,谁踢我?”

  庆生急忙收回腿,巧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庆生贼忒兮兮地笑了笑,一口干掉半杯盐汽水。

  昨天晚上他在丈人老头子的牌位面前发过誓了,他沈庆生痛定思痛,从此滴酒不沾。发完誓,他又转头对丈母娘说,以后发了工资,一半交给他自家姆妈,一半交给巧娣。他是有孩子的男人了,现在囡囡还在吃奶花不了多少钱,将来上幼儿园,上学,看病那都要钞票,他保证从此以后痛改前非,好好养家。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杨巧娣就站在一楼到二楼的楼梯口,抱着孩子从上往下冷冷地看着他。

  每次这个男人揍完她之后总归要上演这么一出,一开始她还会相信,觉得他会改。后来听多了也看多了,就只剩下冷笑了。

  “阿宝是大学生呀,是国家派他出去的么?”

  阿宝大名叫做戴家宝,和巧娣同岁,是他们弄堂里唯一一个大学生。

  阿宝的爷爷解放前是在外国人的洋行里做文员的,他身上四季衣服都出自杨老太爷的手笔。

  阿宝奶奶每次见到巧娣妈都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说:外子下葬的时候,身上穿的西装都是你家公公做的。真是好手艺啊,现在商店里卖得那个也叫西装?正宗的西装和旗袍一样,都是“合分刻数”,根据个人身材体型不一样单独剪裁的。

  这时候巧娣妈就会感慨地说:是的呀。我家公公的眼睛就是一把尺,一眼望过去,什么胸围腰围腿长就一目了然了。他的脑子好得很,多少年前来做过衣服的客人,只要报名字,就能马上把对方的身材尺寸说出来。我男人跟他阿爸比,还是差太多了。

  再说下去就没什么好说了,杨家的裁缝铺也没有了。

  阿宝的爹也是个读书料子,可惜没有遇到好时候,最应该读书的时候净打仗了。阿宝和巧娣是同一年生的,都属猴,他生下来的时候戴家老爷子特意去古玩市场淘了一幅“马上封侯”的吉祥画作为庆生礼。现在那幅画还挂在阿宝的房间里。

  阿宝果然不负众望,先考了高中,又进了大学,做了新中国的大学生。和他比起来,他们弄堂里一众同龄人都是初高中学历,很多人连初中文凭都是胡乱混出来的。

  巧娣现在还记得邮递员把阿宝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戴家的时候,从马路口到戴家一路都在放鞭炮,跟戏里状元郎回乡一样气派。戴家全家站在门口迎接,好像他们等得不是一封信,而是皇帝的圣旨。

  说起来巧娣小时候跟阿宝也是很好的,阿宝很文气,不喜欢跟男孩子“倒江山”“捉迷藏”,倒是喜欢跟女孩子一起跳橡皮筋,翻花绳。巧娣最会跳橡皮筋,她把皮筋的一头栓在窗户栏杆上,一头勾在阿宝的食指上,让他举过头顶。

  阿宝很紧张,说“太高了,太高了,跳不过去的,会摔跤的。”

  她笑嘻嘻地不说话,先是一个助跑然后纵身一扭——就像是小燕子一样飞了起来。她用脚踝一勾,皮筋被拉了下来,顺利地从这一面翻到了那一面。

  “好!巧娣真厉害!巧娣最厉害!”

  阿宝拍着手掌大声叫好,阳光洒在小男孩稚嫩白嫩的脸颊上,和巧娣红彤彤,热乎乎的脸蛋相对。

  不过那都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男孩子女孩子年纪大了之后就不好再玩再一起了。阿宝的书越读越好,一路往上,走上和巧娣截然不同的道路。

  毛纺厂都是三班倒,有几次她顶着满头的星星月亮回家,就看到阿宝背着书包匆匆往外走。阿宝是住校的,很少回家,两人见了面都楞了一下,很久才认出对方。

  她是年轻大姑娘也不好盯着人家.瞧,就记得月光下,阿宝戴着黑框眼镜,皮肤很白很白,比大姑娘还要白。

  巧娣结婚摆酒那天,阿宝也没来吃一杯喜酒。他姆妈说他去外地实习了,在江西做什么考察。大家听了都啧啧称赞,说再过两年阿宝就要毕业了,大学生都要做官的,阿宝娘你的好日子要来了。

  阿宝娘当时捂着嘴巴笑,说阿宝只是本科毕业而已,他还是想要继续念书的。可能会去国外念硕士,之后还有博士。

  她这话一出口,大伙儿一阵唏嘘,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什么外国,什么留学,还有博士……每个字好像都听得懂,却不觉得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当时巧娣正端着酒杯过来给大家敬酒,也听到了戴妈妈的这句话,只是没想到这事儿居然真的成了。他们弄堂里不但有了个大学生,马上还要有个留学生了。

  “那戴家这个儿子估计要白养了……”

  沈庆生看老婆热的红扑扑的脸蛋,越看越欢喜,忍不住插嘴。

  “怎么说?”

  巧娣妈好奇问他。

  “出去留学的,有几个肯回来的?我估计他在那边读完书,十有八九会留下来工作的。到时候在那里买房子,讨个外国女人,生个外国小孩,怎么还会回上海?阿宝娘可不是给外国人养儿子了么。”

  “话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定他在外国站稳脚跟,会把阿宝娘接过去享福呢。”

  巧娣妈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羡慕,“到时候阿宝娘就可以住大房子,那种有大花园和抽水马桶的洋楼了。”

  她心想果然还是要养个儿子的,自己生了四个女儿,结果老了老了还是只能住在石库门的老房子里,天不亮就要去倒马桶。阿宝娘虽然就生了一个,但是是儿子,又那么有出息,哎……

  不过这话不好当着女儿女婿的面讲,她也只好在心底想想。

  “其实我们厂子里,最近也要送一批工人出去做劳务输出。”

  巧娣咬了咬嘴唇,眼角瞥了一眼庆生,“去巴格达,听说要去三年。”

  “是去美国赚美金么?”

  巧娣妈眼睛一亮。

  “什么美国,巴格达在伊拉克,用的是‘第纳尔’晓得伐?现在‘第纳尔’比美金都要值钱呢。一个人打工三年回来,全家都能直接奔小康。”

  庆生和她一个厂子的,自然也听说了这件事。

  “下个礼拜报名就截止了,据说有几百个人交了报名表,最终就选二十个。除了工人还有翻译、会计、厨师、电工……”

  他说着,往嘴里扔一颗花生米。

  杨巧娣内心一动。

  “要电工啊?庆生,你可以去试试的呀。”

  巧娣妈激动地说着。

  “我?我才不去呢。”

  沈庆生拿过蒲扇扇了两下。

  “你们当那是什么好地方?据说白天五十多度,晚上冷到发抖,周围都是沙漠。外国人吃的喝的习惯和我们都不一样,那边的人信教连酒都不喝……咳,别看人家赚得多,老公在外面赚钱,把老婆留在上海,最后被拆人家了都不知道。”

  “真的呀?”

  杨巧娣转头看他。

  “骗你干嘛?我们原来电工班的老蒋晓得伐?上一批去伊拉克的,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前脚走,他老婆就和邻居勾搭上了。老蒋每个月寄那么多钱,过年的时候还有年终奖,最后都被她老婆拿去养小白脸了。”

  庆生冷笑两声,“等他明年回来,你看他们夫妻离婚不离婚。”

  “也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的。我们隔壁车间的秀红就很好。”

  巧娣反驳。

  “算了吧,夫妻分居有几个好下场的?未婚的也悬,外国男人追起女人来是什么架势啊?看过法国电影伐?小姑娘能挡得住?不要到时候大着肚子回来就好了。完了生下来一看——头发是黄的,皮肤是白的,眼珠子是蓝的。到时候要唱草帽歌了。MAMA,do you rememberme……”

  他唱得荒腔走板,自己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是不和外国男人女人搞上,你当他们自己就不会搞起来?都是孤男寡女,老婆男人不在身边。到时候搞在一起,就是拆散两家并一家了。”

  “什么搞不搞的,难听死了。”

  巧娣用手把女儿的耳朵堵住,“囡囡还在这里呢。”

  “她那么小,懂个屁。”

  “怎么不懂?在肚子里的时候还要胎教呢。”

  “好好好,我不讲了。”

  庆生有点挂不住脸。

  “反正我跟你说,这桩事情和你,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不去报名,你也不准去。”

  他一锤定音。

  巧娣还想要说些什么,怀里的孩子突然乱踢乱动接着呜呜哭了起来。

  “囡囡要喝奶了,快上去。”

  杨妈妈推了推她的肩膀。

  巧娣抱起女儿往楼上走,听到她姆妈和庆生还在说话。

  “你就是瞎想,她有老公,有女儿,去什么国外。”

  “本来就是。她要是敢去,看我打不死她!”

  “哎,昨天你还发誓不打她了呢……”

  “对对对,姆妈,瞧着这张嘴。我这个人就是心直口快呀。”

  转过楼梯拐角,巧娣从窗户往下看。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推着二八大杠的自行车往里走,邻居们纷纷和他打起招呼。

  “阿宝……”

第四章

  阿宝听见有人叫他,四下张望,抬头见到巧娣。

  巧娣家二楼的窗台上养着一盆茉莉花,夏日里花瓣开得很是热烈,比花开得更加热烈的是花朵浓浓的清香。

  巧娣从窗台口探出半个脑袋,可能是没想到他会那么快发现自己的缘故,刹那间往后缩了一下。不过很快又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老邻居了,这才大大方方地探出上半身。

  “阿宝,回来了呀。”

  她的声音清脆。

  巧娣读书的时候唱歌就唱得好,过去学校小分队里演出,她总是演铁梅。一根油光水滑的大辫子拖在身后,晃得台下的男生们心神荡漾。

  阿宝往后推了两步,抬了抬黑框眼镜冲她笑了笑。

  大概是很久没有见到巧娣的缘故,阿宝觉得楼上的女人有点陌生。

  印象里的巧娣是瘦弱的,清秀的,像是春末夏初的时候苏州老太挎着篮子沿街叫卖的玉兰花。但是眼前的女人却是丰满又娇媚。现在是吃晚饭的时间,他不是知道她是不是刚才喝过酒的原因,脸蛋红扑扑的,像是颗娇嫩欲滴的南汇水蜜桃。她的领口微微敞开,汗水从脖子上蜿蜒而下,隔着一层楼的距离阿宝似乎都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香味……

  阿宝脸色一变,暗骂自己怎么可以对人家的老婆想入非非。

  是的,巧娣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

  他双手紧握住笼头,深呼吸了两口后抬头笑到,“饭吃过了伐?”

  “正在吃。”

  巧娣抱起孩子,搀着她肥嘟嘟的小手冲着阿宝挥了挥,柔声道,“囡囡跟叔叔打招呼呀。”

  囡囡把脸转回巧娣的怀里。

  “不打扰你了,有空再聊。”

  巧娣对他说道。

  “好的,再会。”

  阿宝如释重负,推着自行车几乎迈着几乎是仓惶的步伐里去。

  “这个就是那个‘阿宝’呀……”

  庆生站在一楼的窗台边,指了指阿宝的背影问道。

  “对的。”

  “我看大学生和我们也没什么区别么,还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有什么了不起的。”

  庆生说着,把杯子里的盐汽水一饮而尽。

  “臭老九……”

  ————

  双凤从主任办公室回来的时候表情很难看,哭丧着一张脸,一路都在哼哼唧唧。

  巧娣有些担心她,找好朋友亚非接了自己的活。

  果然,双凤躲在更衣室里的小隔间里,正暴躁地摔着东西。本来码放整齐的杂志被她推到地上,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怎么了,主任批评你了?还是谁欺负你?”

  巧娣蹲下去把杂志捡起来,发现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本《标准日本语》。

  “师父,他们看不起我,歧视我。”

  双凤哭诉。

  “看不起你是苏北人?”

  双凤老家是盐城的,经常被人笑话讲得一口“洋泾浜上海话”。尤其是隔壁班的小苏州和小无锡,时不时喜欢在男同事面前地嘲笑她的“江北血统”,搞得双凤无地自容。

  “这次不是这个。”

  双凤吸了吸鼻子。

  “他们歧视我没有结婚。”

  “怎么可能?”

  巧娣笑了,“你才多大。”

  “是真的,歧视我没有结婚,还歧视我是个女的。”

  双凤挥了挥拳头。

  “我交了报名表好几天了,一直没有人听到消息。昨天吃午饭的时候听说好多人都通过审核,准备进入复试名单。我就着急了,去问主任为什么我的政审结果还不下来。”

  “师父,你是晓得我们家情况的,我阿爸姆妈都是苦出身的工人。阿爸是环卫工,原来是码头上倒粪的。姆妈不识字,被安排到街道锁厂。我也没有其他的哥哥姐姐,就一个小弟弟在念中学。我们家又红又专,六几.年的时候,整条马路上谁家没有被批斗过,就只有我家太太平平。”

  双凤眼睛又红了。

  “结果居然说我没有出国资格,不符合要求,直接把报名表退回来了。”

  她说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被揉成一团的报名表,重重地掷在地上。

  巧娣使其报名表,看到最下面一栏的“审核意见”里被人用红笔写着“该工人技术尚可,但为未婚女性,故不批准”。

  “我看了报名条件,没说未婚的不能报名啊。”

  巧娣其实偷偷留心这件事情很久了。

  若不是她已经结婚,又有了孩子,她也想报名。

  “是啊,我打听过了,几个没有结婚的男青年也通过审核了,偏偏卡我。”

  双凤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了,我过年的时候没有给那几个领导送礼,他们其实一直等着机会给我好看呢。但是……但是我家那么穷,我爸妈那点工资还要留着给我弟弟娶媳妇用,我哪里有钱买礼品送人呀?”

  “你先不要着急,师父帮你去问问。”

  巧娣觉得事情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巧娣来到主任办公室,正巧负责这次劳务输出的几个领导都在,事情很快就弄清楚了,双凤还真是被歧视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这也是历来的传统。一般来说不会让年轻没结婚的女工出去,主要是害怕她们到了当地之后万一……我是说万一。巧娣你是晓得的,我是绝对相信我们厂里的姑娘的。但是如果到了那边之后她们真的遇到了喜欢的人,要留在当地结婚的话。我们厂里是有责任的呀。哦,二十个人出去,十几个人回来,像样伐啦?我们是去输出劳务,不是输出姑娘,对伐?”

  领导说话蛮有水平。

  “那怎么未婚的男青年就能去?他们不会在当地找外国女人么?”

  “啊呀巧娣,男女有别晓得伐啦?男青工和外国女人结婚,讨了外国娘子回来。这叫‘为国争光’。”

  “那么中国女人和外国男人结婚,就是‘为国丢脸’了?”

  巧娣嗤笑。

  “巧娣,你纠结这个就没意思了。我们现在不是在讨论跨国婚姻的问题。”

  领导自知失言,干咳两声。

  “反正双凤是不能去的,不但双凤不能去,未婚女员工都不能去的对伐?”

  “一般情况下是这样的。”

  领导滴水不漏。

  “那我可以去么?”

  杨巧娣指了指摆在桌子上一打空白的报名表笑眯眯地问道。

  当场填好报名表,主任说还需要几张两寸报名照。万一通过了,要用来做护照和工作证用。截止日期是明天,他让巧娣明天上中班之前交过来。

  走出办公室,巧娣突然停下脚步。

  她有点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了,明明是去给双凤打抱不平的,怎么最后变成她自己要报名了呢?

  巧娣背后直冒冷汗。

  她是有老公有女儿的人,她怎么可能出国?

  但是领导说了呀,只有结了婚的女人才能出国。按照他们的意思,最好还要有孩子,在国内有了牵绊就不会待在国外不回来了。

  她又想起前段时间,主任还批评他们这些有了孩子的女工不用心上班。工作的时候抽空打毛衣,还没到点就收拾东西准备打卡,一个个的有加班费都不愿意挣,只想着回家烧饭喂奶,不如未婚的女工们积极性高。

  真是奇怪了,在国内工作,有孩子是她们的弱势;等到要出国的时候,有孩子就成了她们的优势了。

  现在更加好,不给有工作积极性的未婚女工出国,偏偏要让放不下孩子的已婚妇女出去。

  女人到底怎么做才算又是贤妻良母,又不失工人风范?

  巧娣觉得自己果然是书读得太少了,想不明白。

  下了班,巧娣推着车子往桥上走。

  她下班前已经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给了双凤,双凤听了之后久久没有言语。就在她以为双凤又要哭的时候,她歪着脑袋,冷冷一笑,用苏北话骂了一声。

  “辣你妈妈……”

  骂完,双凤吸了吸鼻子冲她笑了笑,“师父,我去上班了。”

  “双凤,现在已经下班了呀。”

  “我加班呀。”

  双凤说着整理了一下帽子,“我要赚很多很多的钱,要买电,大冰箱,大房子。靠死工资哪里够。”

  这半年厂子的效益突然变好,年初厂长参加广交会拿到了出口到欧洲的贸易订单。工厂的机器日夜赶工都赶不上出订单的速度。

  巧娣坐完月子回来后,别人也劝她一起干,她的技术又快又好,人家换一个筒子的时间她能换三个。她们的工资是按件计费的,凭着巧娣的技术,一个月赚千把块钱不是问题。

  “那小赵呢?你没有时间陪他他不会抱怨么?”

  “我们昨天分手了。”

  双凤耸了耸肩膀,这是她从外国电影里学来的动作。双凤特别迷恋外国电影,美国的,欧洲的,日本的她也喜欢。下了班,别人都急匆匆往家里走,只有她一头扎进录像厅、电影院,看完一部电影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

  除了模仿外国人说话,她还喜欢学人家穿衣服。双凤看外国女人穿着故意垫高肩膀的女士西装和拖到脚背的长风衣,觉得这样特别潇洒有味道,决定等秋天的时候去南京路上的上海服装公司搞一套差不多样子的过过瘾。

  哦,还要烫一个大波浪,刘海要吹得“飞”起来才够潇洒。

  “为什么分手?小赵他做了对不起的事情了,还是你……”

  “都不是,我们和平分手的。”

  “可是你们都互相上过门,父母也见过面,都已经定下来了。”

  “那又怎么样?没有打结婚证就是没定下来。”

  双凤表情严肃,“我在他身上浪费了两年,毫无意义的两年。他说再等几年,说不定房子就下来了。这怎么可能呢?我去找人打听过了,他们厂等着分福利房的有上百号人,年纪最大的都要退休了。他小赵又不是什么业务骨干,行业标兵,人家凭什么给他插队。”

  “没有房子你就不结婚么?”

  “没有房子结什么婚?我住到哪里去?天桥底下么?”

  双凤苦笑一声,“师父,不是所有人家都像你家一样,家里只有清清爽爽两个人外加一套独门独栋的石库门房子的。师父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巧娣心里苦笑。

  “好了师父,今天谢谢你帮我去讨说法……”

  双凤越过巧娣往外走,离开更衣室的时候她回过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师父,如果这次我们组上有人入选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第五章

  下了桥,路口第一家店就是家照相馆。

  这些年巧娣曾经无数次在上下班的时候经过这家店,却从来没有进去过一次。这一次她也像是往常一样推着自行车龙头从北向南走着,却在车子的后轮胎碾过斑马线的最后一根白线的时候停了下来。

  她转头,看向照相馆的招牌。

  向阳红。

  和她家曾经拥有的那爿裁缝铺一样的名字。

  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鬼使神差地拍了照,鬼使神差地付了加急冲印费说明天中午会来拿,让老板一定要提前切好封好。

  大概是心虚的缘故,巧娣晚上对庆生的态度比前几天好了很多。她难得的柔顺和驯服叫庆生心花怒放,吃过晚饭后一早就把囡囡哄睡,塞到丈母娘房间里。

  夜里,巧娣推开浑身汗津津的丈夫,让他下楼去打热水。每次缠绵过后庆生都会格外温柔,让做什么就什么。

  她披着丈夫宽大的衬衫,凑到窗户边往天上看了一眼。

  繁星满天缀在丝绒缎子似得紫色夜空上,仿佛伸出手就可以摸到那闪闪烁烁的星子。

  巧娣伸出胳膊,星子没有碰到,手背却不小心打到窗台外的茉莉花上,碰落了一朵花。

  脆弱的白色花朵在空中裂成几瓣,飘飘扬扬地落在晚归的戴家宝的肩膀上,皮鞋的脚背上。

  他停下脚步,夜里的弄堂灯光稀疏,他分辨了一会儿凭着香味才认出这是花瓣,不是谁家小孩从窗口胡乱扔下来的作业纸,也不是哪个半夜奋笔疾书的大作家抛下的作品。

  阿宝把几朵花瓣往车子前头的网兜一扔,继续往前走,却在一丝迟疑后停下了脚步。

  这里是巧娣家楼下,那个窗户是巧娣的房间。

  他想起来上次巧娣在楼上和他说话的时候,确实看到过一盆茉莉花。

  阿宝刚忙完实验从学校回来,这段时间他都住在家里为了出国的事情做准备,所以进进出出的次数多了。

  此时,一段藕节般的胳膊从窗户里伸了出来,虽然披着男人的白衬衫,但阿宝还是看出那是女人的胳膊。那条纤柔的胳膊不是很白,甚至可能还没有阿宝自己的皮肤来的白,却因为在月光的照射上面的缘故被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显得圣洁起来。

  阿宝的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喂,你干嘛?”

  阿宝还想再看,身旁的窗户却被人一把推开,一个男人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气势汹汹地冲他喝道,“大半夜的站在我家门口寻死啊!啊……是阿宝。”

  在认出眼前的男人是戴家宝后,沈庆生立即换上了一张笑脸。

  “那么晚回来,是不是忙出国的事呀?”

  “唔,是的……再会。”

  阿宝不想和他多做纠缠,

  这个粗鲁的男人在黑夜里的着上半身的样子让他联想到了《动物世界》里东非大草原上的野兽,有种和文明城市格格不入的感觉,更是让他这个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的人有一种直觉上的恐惧。

  “再会,再会……”

  吃了个软钉子,沈庆生也不以为意。他关上窗子,端起打好热水的脚盆喜滋滋地往楼梯上走去。

  阿宝转过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玻璃后,又听到了“咚咚咚”的上楼声,接着年轻夫妻调笑的话语从二楼窗口若隐若现地飘出,什么“孩子还在睡”,什么“鸳鸯戏水”……

  阿宝低下头,从网兜里捡起一瓣茉莉花的花瓣,放在鼻尖嗅了嗅。

  鼻腔被充满的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从某个不可明说的地方沿着脊椎骨到达后脑勺,又在脑子里滚了一圈后反身往下蔓延而去。

  阿宝想,今晚注定要失眠。

  ————

  因为要去照相馆取照片,巧娣比平时更早出门。大概是昨天夜里累着的关系,她感觉小肚子有点酸,隐隐还有些下坠的感觉。

  巧娣算了算,上个月“老朋友”延期的时间有点长,到现在还没来。不过她从做姑娘的时候开始每个月来例假时间都变来变去,有时候一整个夏天都不来,所以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照相馆老板把装在小纸袋里的照片交给巧娣的时候笑嘻嘻地说,最近都是你们工厂来拍照的,都是要出国的人。改革开放了就是好,过去插队要么去云南要么去江西安徽,条件那么苦,钞票也没有,身体还做垮掉。现在好咧,插洋队,去国外赚洋人钞票。人家告诉我,在美国端盘子都比我们这里大学教师拿的钱多,是不是呀?

  巧娣笑了笑不答话。

  其实拍完照片她就有点后悔了,自己家里的情况怎么允许她出国。昨天是跟主任话赶话才会填了报名表。

  不过照片印都印好了,钱也付了也不能退掉,姑且就收下来备用吧。

  “女同志,我跟你打个商量。”

  老板点了点桌子上放着的两张五块钱纸币,原封不动地推回巧娣面前。

  “你的模样很好,照片很登样。我想把这张黑白照放大之后摆在我们店铺的橱窗里,你看怎么样?”

  “我?”

  巧娣吃惊地指了指自己。

  “是的。我不收你钱。在橱窗里摆半年就好了,可以伐?”

  巧娣小时候听她妈妈说过,以前南京路上的王开照相馆,还有淮海路上的人民照相馆的橱窗里,都会放客人的照片。那些被放在橱窗里的照片都是上海滩最顶尖的大美女,堪称是上海市的“市花”。每个区各自的照相馆的橱窗里,也放着各自的“区花”。

  这间“向阳红”照相馆自然和那些大店无法比拟,但也在他们厂子附近开了那么多年,来照相的都是附近的工人们。她刚才进来的时候在门口瞄了一眼,被放在橱窗里的几张照片除了有影视明星,确实也有不少客照。那几个女同志的脸看着有些眼熟,想必是附近工厂的女工,因为漂亮所以也有这样的待遇。

  一团绯红飞上巧娣的脸颊,她不自信地反问道,“我可以么?”

  “怎么不可以?我都说了,这几天我不知道拍了多少你们厂子里的女工人了,她们加起来都没有你好看。”

  老板架势十足地拍了拍肩膀,“你要相信我的眼光。你的脸型很周正,笑起来也很甜。对,你应该多笑笑的。”

  巧娣知道自己长得是还可以的,刚毕业那会儿走在路上经常能听到口哨声,还有人会在后面“盯梢”。可是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巧娣打扮自己的时间就少了,为了掩饰身上的淤青,大热天也不得不穿着长裤长衫。

  至于笑容……心里苦的人,哪里还笑得出来哦。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这钞票还是请你收下吧。”

  巧娣并不觉得自己艳冠群芳,更重要的是,这里人来人往,庆生上下班的时候肯定也会看到。

  庆生有点大男子主义,要是被他看到自己的照片被摆在橱窗里任人观赏,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风波来。

  照相馆老板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临走的时候祝愿她出国顺利。

  可能是因为被陌生人夸奖了的关系,巧娣一整天都保持着好心情。

  直到下班。

  ————

  踏进家门的一刹那,巧娣就觉得事情不对。

  倒不是她看出了些什么,而是一个被打怕的人面对即将到来的疼痛有着一种本能的直觉。就像是草原上的瞪羚羊在还没有看到猎豹的时候就提前浑身紧绷一样。

  “你他妈的还知道回来!”

  她前脚踏进客堂间,一只玻璃酒瓶“砰”地在她脚边炸开。巧娣来不及躲,被溅起的玻璃片划伤了脚背。

  “哎呦,说好了要好好谈的,她才刚回来,你怎么就动手了?”

  巧娣妈抱着孩子急的直跳脚。

  巧娣的视线一点点地往上,看到桌子上横卧着的两个啤酒瓶,还有半杯黄酒。

  “你又喝酒了……你答应过我不喝的。”

  “你还说过你不会去报名什么劳务输出呢?现在还有脸质问起我来了?”

  庆生说着,迈开大步走到门边。他驾轻就熟,左手抓起巧娣的头发,右手关上大门,把她往里面拖。

  巧娣早就从挨打中学会了挨打,她也不强头倔脑地拧着脖子反抗,而是顺着庆生的力度跟着他一路往里走。

  这样头皮就不会疼了。

  家丑不可外扬,她不想让邻居们听见她的惨叫。

  “说!你是不是想出国,是不是去交了报名表了?”

  他把巧娣往地上一推,大马金刀岔开腿跨坐在条凳上,右脚踏上巧娣的左肩。

  “没有。”

  “胡说!你以为我不晓得啊?今天我徒弟去交报名报了,他一眼就看到你的那张。怎么,不是你交的,还有谁替你交的不成?”

  “我是写了报名表,但是我还没有……”

  巧娣想说她后悔了,还没有交照片,也不会再去交了。

  只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血气上涌的庆生狠狠地抽了一耳光。

  “你还说没有,你还说没有!你这个不安分的女人,你是当妈的人了知道伐?女人当了妈就要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我看你的日子就是过得太好了。过去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你倒好,你还想跑去国外?你想甩掉我是伐?做梦!你这辈子都离不开我!”

  他说着,跨坐到巧娣的身上。先是抽了她两嘴巴,接着对准她的前胸和肚皮重重打了两拳。

  巧娣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水门汀地板上,她胡乱地挥舞着胳膊反抗,指尖划破沈庆生的胳膊,惹得庆生越发怒火中烧。

  “要死了,不要打了,你这样会打死她的!”

  巧娣妈怕他们吓坏孩子,刚才急匆匆地把囡囡抱到楼上。

  她双手把住沈庆生的胳膊,求他手下留情。

  “妈,你不要管,我今天非要给她一个教训不可!”

  庆生推开丈母娘,指着巧娣喝道,“她明明答应过我的,这是她食言的代价!”

  “你答应过我的事情更多!你答应过我不喝酒,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囡囡,你做到什么了?”

  以往被打的时候巧娣都一言不发默默忍受,因为她知道辩驳也好祈求也好,都只会让这个化身为野兽的男人越发上头。

  但是她今天不想再忍了,她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被这样对待!她难道不是一个好媳妇么,难道不是一个好妈妈么?

  “你居然还敢还嘴?”

  庆生被彻底激怒了,他抓起巧娣的脑袋往墙上狠狠撞去。

第六章

  “让你心思多!让你话多!让你不安分!”

  庆生一边撞一边喊。

  巧娣闭上眼睛,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她想回到过去,扇死那个答应庆生约会的自己。想一了百了,干脆离开这个世界。又想早知如此就应该把照片交上去,不能白担了这个名头……

  “别打了,别打了!”

  巧娣妈看女婿不听劝,转过头求女儿,“你倒是讨讨饶呀,你倒是说句话呀。”

  巧娣本来绷得跟蚌壳一样的嘴终于张开了。

  她侧过脸,一双乌黑的眼睛放出寒光,冷冷地盯着庆生。

  “你有本事……就这样活活打死我。你打不死我,我就要出国!”

  是的,为什么不出国,为什么不?

  她要出去,逃出去,逃离这个家,逃离这个男人!

  “你……找死!”

  庆生站了起来,他健硕的身躯像是大山一样.把巧娣整个人笼罩在下面。

  “去死吧你!”

  他抬起脚,狠狠地朝巧娣的肚皮上踹去。

  “啊啊啊!”

  这一次巧娣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惨叫,凄厉的喊声把庆生吓了一跳。

  他之所以敢那么肆无忌惮地打她,就是知道她怕丢面子,怕邻居们听到议论。和他这个“外来者”比起来,巧娣更想在老邻居的心目中维持家庭和睦的形象。

  其实庆生每次打她都有响动,邻居们也只是当做不知道而已。否则第二天早上买菜倒马桶的时候碰面多尴尬。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开眼闭就算了。

  庆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大家不都这样么?关起门来打老婆,打开门又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子。庆生小时候也看到过他爸打他姆妈,他爸说了,女人都是贱货,一天不打浑身骨头痒。

  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手下留情了,看在丈母娘的面子上,也看在这栋房子的面子上。如果巧娣是嫁到他们家去的,住在他自己的房子里,他下手会更加狠。

  所以她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血,出血了……巧娣出血了!庆生求求你不要打了,真的要出人性命了。”

  巧娣妈拉着庆生的胳膊。

  “哎呀我知道的,不就是刚才进门的时候被玻璃划了一下么?都不用绑绷带自己就会好。昏什么昏,她就是装的……”

  庆生还要再说,在看到巧娣身下不断涌出的鲜血后再也蹦不出一个字来。

  “救人啊,救命啊!”

  杨妈妈打开大门冲了出去,“谁来帮忙叫救护车啊,出人命了,巧娣要死了!快来人呀!”

  “咚!”

  庆生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感到左手黏糊糊的,带着一股暧昧的温热。

  低头一看,满手的鲜血。

  120 救护车“呜哇呜哇”开到巧娣家的时候,邻居们纷纷围了过来。

  “啊呦,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三号里张师母捂着嘴巴小声对旁边的苏州好婆说:“隔三差五打一顿,以为我们听不到。我家就住他家贴隔壁,庆生打起人来真叫狠。刚才我家在吃饭,墙壁都在抖,我孙子都吓死了,还以为地震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因为巧娣生了女儿的缘故?”

  “以前也打,打得少。”

  “哎……怎么巧娣都不去街道妇联让人帮忙来说说的呀?”

  “妇联有个屁用,以前小皮匠打老婆,她老婆逃到妇联办公室。小皮匠就冲到办公室里打,还用鞋底子抽计生科于大姐的脸,你忘记了?”

  提起往事,张师母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时候刚刚提倡独生子女政策,小皮匠的老婆听了于主任的宣传回家跟小皮匠说自己身体不好不能放节育环,让小皮匠去做结扎手术。小皮匠一听老婆要自己做“太监”,还是街道于主任挑唆的,气得大闹一场。几年过去了,小皮匠的老婆也跟人跑了,但弄堂里的人每每提起这件事都会乐不可支。

  “出来了出来了,巧娣被抬出来了。”

  人群一阵骚动。

  “怎么阿宝也从巧娣家出来了?”

  “阿宝,谢谢你哦……我和庆生都要去医院,囡囡就拜托你妈妈照顾一下了。这是我家的钥匙,囡囡的奶瓶和尿布都在二楼巧娣房间里,你一会儿上去拿一下就好。等我从医院回来,马上就去你家把囡囡接回来。”

  巧娣妈双眼含泪,一边说着一边把外孙女递到阿宝怀里。

  作为家里的独养儿子,阿宝长那么大从来没有抱过小婴儿,他过去十几年的读书生涯里学到的任何知识都不包括怎么和一个毛毛头相处。

  手脚僵硬地接过囡囡,阿宝本来以为她会拒绝自己。没想到囡囡居然主动伸出小手,紧紧地捏住他衬衫前襟。阿宝松了口气,摸了摸小孩柔软的毛发,轻声说:“囡囡不要怕,妈妈很快就会回来了……”

  “让开让开,车子要开了,都让开!”

  司机按了两下喇叭,人群纷纷散开。有几个好事的把脑袋伸进杨家窗户朝里面探头探脑。

  “阿宝,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苏州好婆拉住阿宝的胳膊,捏了捏囡囡圆嘟嘟的小脸。囡囡嘴巴一憋,委屈地把脑袋靠在阿宝的肩膀上,小声呜呜。

  “刚才巧娣姆妈到我家借电话叫救命车,我妈就让我跟到这里看看。好婆麻烦你让一让,我实在抱不住这个小毛头了。”

  整个弄堂只有门口的烟纸店和戴家有电话。

  “哦哦哦……”

  好婆迈着小脚退到一边。

  把孩子送回家让姆妈代为照看,阿宝转头又回到杨家,用巧娣妈给他的钥匙打开大门。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阿宝皱起眉头。

  刚才兵荒马乱的时候他没细看,现在才发现地上有那么大一滩血。阿宝不敢想象这么多血都是从巧娣的身体里流出来的。

  他有点后悔,自己刚才不应该仅仅叫救护车的,应该顺便也报个警。巧娣的老公这是家暴么?不!这是谋杀!他要谋杀自己的妻子,孩子的母亲!

  那样的男人,粗鲁,粗俗,野兽一般地不开化。他有什么资格做巧娣的丈夫,囡囡的父亲?

  怒火在阿宝的心中熊熊燃烧,他挥舞了两下拳头,最后无力地放下胳膊。

  他在这里生气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巧娣的什么人。如果他是她的兄弟的话,那或许还可以帮她去出出头。

  走到二楼,阿宝犹豫了一下。

  他很久没有来巧娣家里玩了,现在楼上的格局跟小时候很不一样。

  阿宝想了一会儿,根据茉莉花所在的方位拉开最靠南边的一间房间的房门。

  映入眼底的是满眼的红。

  原来巧娣的房间用的是暗红色的丝绒窗帘,被单,沙发布和地毯也是一水儿的红色,保持着当年婚房的布置。阿宝打开顶灯,落地镜面大衣橱的橱门上直现在还贴着两张囍字,只是颜色已经有些消退,从大红变成了有些暧昧的粉红色。

  阿宝记得巧娣以前并不喜欢红色。她喜欢白色,最喜欢穿白色的裙子。他还记得她有一条白色的连衣裙,穿上之后像是一朵纯洁的铃兰花。

  阿宝又想起他看的书里外国人做的研究,说如果把犯人放在涂成蓝色的房间里,本来暴躁的囚徒会逐渐安静下来。但如果把犯人放在涂成红色的房间里,那犯人会变得更加暴躁易怒。

  他心想巧娣的丈夫大概就是属于后者。

  因为他自己也被影响到了。

  阿宝觉得自己的血气有些翻涌,这屋子除了颜色诡异,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混杂着孩子的奶香,窗口的茉莉花香……以及一种强烈的荷尔蒙的味道。

  屋子里有很多新式家具,一看就是前几年结婚的时候新打的。听姆妈说庆生很能干,巧娣家里东西都是他亲手做的。阿宝看着那规整的线条和做工,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还是有点东西。

  本来是书桌的地方放着不知道品牌的无线电和一堆工具,还有被拆开的照相机和认不出的零部件。

  大床两边的床头柜上,一边放着一个烟灰缸,一边放着几本育婴大全和毛线编织技法的书籍,所以这一边是巧娣睡的。

  阿宝盯着巧娣的枕头看了一会儿,他甚至看到了上面落下的一根头发。

  移开眼睛,铺着红色床品的五尺双人大床上凌乱地散落着几件衣服,包括一件白色的文胸。阿宝不是没有见过女人的文胸,他住的男生寝室楼对面就是女寝。每天都能看到一排排女人的胸罩短裤迎风招展。

  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在刚入学的时候还会觉得不好意思,连看都不敢多看一样。大学四年过去,别说看了,现在他们从文胸下面走过都面不改色。

  所以阿宝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这屋子的颜色和气味影响到了,不然怎么会莫名奇妙地感到冲动。

  就在刚才,他甚至出现了幻觉。幻想看到只穿着白色文胸的巧娣坐在窗边,鬓边插着一朵茉莉花,正对他盈盈地笑。

  就像是那晚的……

  阿宝打了一个寒颤,拿起放在沙发上的一罐奶粉和几片用旧床单裁成的尿布步履匆匆地冲出房间。

  他想他以后还是少和杨家人接触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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