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队的夏天》悄然归来:卖“小众”的音乐综艺走向何方?
2023,夏天的尾巴,秋天的开头,《乐队的夏天》(以下简称《乐夏》)终于在万千观众的翘首以盼中回来了。有意思的是,就在不久之前,还有城市宣告要打造“摇滚之城Rock Home Town”,大力发展摇滚乐产业的愿景。一时之间,算不上主流的摇滚似乎成为了炙手可热的追捧对象,走向一条通往勃发兴盛的康庄大道。
但争议从来没有停止过。一方面,主流的驯服似乎只会带来磨灭特质的收编,摇滚乐迷们觉得阉割比死去更糟。另一方面,则有人始终期待着依仗一场春风让“部分乐队先富起来”。类似的观点循环往复,几乎在每一次《乐夏》播出之时争论不休。
于是,在乐手们不再叛逆,其乐融融地于荧屏中举起赞助商安慕希碰杯的今天,让我们从综艺业内的角度,好好聊聊小众音乐、综艺和商业化的这档事。
久违回归与尴尬开场
从第一季开始,《乐夏》一路取得了很多辉煌,由此被许多乐迷寄予了“振兴摇滚”的厚望。正如重塑雕像的权利主唱华东在获得第一名领奖时说:“这不是重塑的胜利,这是小众音乐的胜利”。
他的感受不无道理。迄今为止,#乐队的夏天#微博话题已累计达到76.5亿的恐怖数据,让很多从来没有听过摇滚的人也从此“入坑”了。对于节目走红的乐队而言,不仅在短短两年之内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度,商业价值增长更是肉眼可见。第一季冠军新裤子与第二季冠军重塑雕像的权利获得了主流综艺、剧集、晚会演出机会(如新裤子乐队担任《乘风破浪的姐姐》嘉宾,重塑雕像的权利为《三体》电视剧创作了推广曲等),音乐节邀约和报价也有很大提升。
新裤子乐队担任《乘风破浪的姐姐》嘉宾。
一切好像都在往美好的方向发展,但《乐夏3》在千呼万唤中回归后,场面正逐渐尴尬起来。
在播出了5期之后,《乐夏》不管是播出数据还是社交媒体上的热度,都不及前两季。在口碑上,有不少观众给出中差评。按照综艺一般来说前三集之内不爆就难有水花的规律,《乐夏》的命运多半是盛景不再。
马东在一次采访中表示,“我们的选角团队一直没停过。”他认为,节目的规则不需要一直改变,不同的人自然会产生不同的新鲜的故事。可惜的是,《乐夏3》不大行的主要原因,或许恰恰就是在人身上。
《乐队的夏天3》节目剧照。
乐队面貌的老态有目共睹。“回锅肉”出现以外,其他乐队也难见令人耳目一新的面孔——毕竟二手玫瑰也已经上过《明日之子》了。对于《乐夏3》的整体阵容,可以说令大家缺乏惊喜和期待。好不容易出现个别稍微有点陌生的乐队,又不知因何成为了“绿叶”,出现了剪辑少,没故事的问题。
其次是乐队“实力”变弱。第一季新裤子、痛仰、刺猬、面孔、反光镜,第二季重塑、五条人、野孩子、木马、达达都能带来高阶玩家混战感,但本季显然没有那么多强劲乐队的支撑。
《乐队的夏天2》节目剧照。
有网友毒舌称:“中国摇滚是没有人了吗,怎么好多大爷大妈”。这句残酷的话隐隐指向一种可能马上就会到来的现实,即未来的《乐夏》就像后期的101选秀一样,真的面临“没有人了”的窘境。事实上,在综艺业内,早就对《乐夏》系列是否还能找到合适的乐队有所怀疑。前两季看似百花齐放的高端开局,或许已经是尾声的前奏。
把标签卖给大众的“小众”音综们
在讨论《乐夏》为什么会选手匮乏之前,必须从综艺产业内部角度先理解“小众”音综的生产逻辑。
近几年,综艺切口小众音乐赛道的选题屡见不鲜,从嘻哈到摇滚到新国风再到民谣等等,频繁进入综艺市场,一派“小众音乐”百花齐放的景象。
值得说明的是,这里的“小众”并不是某种音乐流派上的、绝对的定义,只是相对更广阔的国内观众而言。归根结底,商业化平台的综艺是一种大众娱乐,并不承担教化民众或者推广小众音乐的责任,我国的市场现状也不太支持做针对于某一个领域的垂类节目。如果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来概括综艺等娱乐产业的视角的“大众”和“小众”,那么只需要打开QQ音乐,看看前一百名播放量的歌曲面貌,就能大概摸索出大多数人的口味。这也是市场上大部分音综还是以翻唱流行名曲为主的缘由。
然而,“小众”音综的出现又是一种必然。2015年之后,我国音乐综艺已经发展得相对成熟了,成为一片红海,大家在节目的标志视觉,嘉宾人群、创作难度上已经卷到极致。纵观全球,没有哪个国家的观众像中国观众一样对“新节目”有如此强烈的需求。比起欧美日韩一个经典节目能够长红二三十年的状况,大多数国内综艺总是在几季之后就迅速展现出疲态。高强度的创新需求和已经“创无可创”的状况让小众音乐类型走入了综艺制作者们的视野。
《中国有嘻哈》节目剧照。
《中国有嘻哈》在2017年意识到,可以用已经“野蛮生长十几年”的小众音乐突围主流,图片来源于《中国有嘻哈》公布的招商方案。
“有嘻哈”的成功让制作者们意识到,借用小众音乐鲜明的一下子就可被感知的标签,是一种从高度同质化,已经被过度消费的主流音乐综艺中杀出血路来的快捷方式。
综艺制作者们和播放平台都心知肚明,大众未必会真的喜欢听小众音乐:如果大众真的爱听,在社交媒体如此发达,谁都可以上传几首歌的今天,不可能有人会仅仅因为“缺乏舞台”而不受欢迎。换句话说,该成为主流的,早就成为了主流。但,人们可能不喜欢听摇滚乐,却会因为新鲜,稀缺,有个性,有社交价值等原因喜欢上“听摇滚的自己”。
就比如,哪怕以一小时20亿的播放量登顶“小众音乐爆款节目”的《中国有嘻哈》看似已经让说唱深入人心,PGONE在表演时赢得最高呼喊的瞬间也不是在发挥高超的技巧,而是在脱掉上衣之时。
所以,选择小众的音乐类型绝不意味着不追求“破圈”和“爆款”,恰恰相反,这些综艺就是为“非乐迷”服务的,越是不了解小众音乐的群体,节目为他们带来的新鲜感和个性感也就越强烈,他们也越容易为此类“标签贩卖”买单。
这意味着什么毋需多言——无论创作者和参加者们抱着怎样的心态,为了创作商业逻辑上“成立”的节目,小众文化的标签必须被牢牢地焊死在身上。
在《乐夏》里,摇滚相关的说法和一些所谓的“专业词汇”被反复使用和强调。从第一季开始,马东就说反光镜“够朋克”,尽管他对于这个“够朋克”的定义是“特别直接地跟我们导演组女生说话,说你长得像我前女友”。到了这一季,冯海宁在彭磊的对话中说“当明星不容易,很难摇滚起来了”在微博上被大量转发。甚至,节目还在片尾鸣谢了《我爱摇滚乐》这样一本早已停刊消失、也从未正式发行,更没有和节目建立任何官方合作的杂志。
同时,乐手们的“理想主义”和“不羁姿态”也被包装成独属于摇滚的个性特色不断凸显。节目强调乐队的偏离主流和地下感,这既是独特性保障,也是一种容易打动人,带有追梦感的故事模式。诸如摇滚是现实中的“避难所”(张亚东于《乐夏》第二季第14期),“很多时候大家做乐队,是出于这是一个非常浪漫的和理想主义的事情”(付菡于《乐夏》第二季第5期)等等宣言一再在节目中铺陈和发表。可以看出,整个《乐夏》都在竭力用摇滚作为标签勾勒一个关于热泪永远盈眶的理想世界。
媚俗是音乐服务于综艺的残酷必然
但是,这种小众文化又不能完全偏离大众认知,以《乐夏》为例,对于摇滚来说,《乐夏》仿佛一个渣男,一边拼命拥抱,一边逃避定义。
节目名字揭示了这一点。《乐夏》的所有官方物料和对外口径中,从不定义自己为“摇滚”。就在第三季开播之前,马东在采访中表达的依旧是大家需要“乐队”和“音乐”。这种考量不仅仅是由于对某些管控的规避,更呈现的是大众娱乐与摇滚之间看似弥合实则明确的边界鸿沟。
《乐队的夏天1》节目剧照。
就制作方而言,含糊定位无疑是有利的。正因为不是“摇滚的夏天”,观众们很难批评。看上去和摇滚乐不太相干的明星嘉宾坐镇现场参与评论也显得无可指摘。从第一季写民谣的高晓松到现在连riff(重复的段落)都不懂,只是从《乐夏1》才开始关注摇滚的高叶,都明确展示着节目组脱离垂类的努力。
概括一下,其制作原则,也是破圈成功的秘诀就是“媚俗”:标签上必须靠拢“小众”,口味上必须符合大众。
《乐夏》第一季节目方案中,把自己定位成一个“乐队选拔盛事”和“音乐节目”,图片来源于《乐夏》公布的招商方案。
为了“媚俗”,内容上,要尽可能多讲故事和情怀,讲每一个乐队的成长经历与理想,多放成型的表演,规避掉过分专业的比拼和分析——像《闪光的乐队》等需要先组乐队再开展竞演的节目,光是在开头展示吉他手、鼓手等纯器乐pk的海选阶段就让看不明白水平高下的观众昏昏欲睡。
表演乐队的音乐风格也需要被仔细进行挑选,既要足够有辨识度和多样性能够让观众有所偏好,就像玩恋爱游戏可以挑选不同风味的对象一样“总有一款适合你”;又要总体来说具有流行化的特征,不能让大众完全接受不了,认可不到(这几乎意味着硬核金属的全面消失)。
《闪光的乐队》节目剧照。
在这一点上,硬推新人的摩登天空综艺《草莓星球来的人》就做得不够好,而《乐夏》做得非常到位。其充分选用了不同类别有经验,有名气和群众基础的成熟乐队,表演已经演出过许多年,打磨过不只多少遍,获得了一定市场喜爱,曲风偏向流行的歌曲。甚至在相对来说阵容拉胯的《乐夏3》也不例外。有网友统计了这些乐队在网易云音乐平台的粉丝数,发现10万粉丝以上的乐队就有10个以上,其中更有网易云粉丝突破百万的橘子海。可见,节目组是真的在“大众化”上用心了。
《草莓星球来的人》舞台剧照。
面貌上,一些可被感知的文化符号需要被反复贩卖和强调,无论是哪种风格(哪怕是五条人这样风格更偏向民谣的乐队),基本上都会被归纳到“摇滚”面貌之下,即独立的精神,我行我素的姿态,个性的打扮等。这些东西能够零门槛被受众所捕捉,并通过谈论和消费的方式提供自我价值。对于不懂音乐不会音乐但需要拿爱好标榜自己的观众而言,如果能够靠买件T恤或者一张音乐节门票就收获“花束般的爱情”,再好不过。
以上种种讨巧的操作,让《乐夏》得以在大众口味和小众音乐的缝隙里丝滑飞行。
当繁华似锦的舞台开放在贫瘠之中
已经看到这里的你,或许对“没有人了”的判断会有些许认可。
如果要考虑有标签性、有流行度、歌曲有传唱潜力、表演够成熟、愿意上综艺……那么,本就“不富裕”的中国摇滚行业,还能够供养几季《乐夏》?
在对媒体谈到为什么今年没有做《一年一度喜剧大赛》时,马东表示,对于这类选手素质极为重要、需要高强度创作的节目来说,总需要给整个圈层留出“长”出新一茬合格选手、休养生息的时间。导演组判定,如果今年就直接做《喜剧大赛3》,中间需要的储备时间会比较长。
但,对于《乐夏》来说,情况难道会不同吗?或者说,对于其他所有相对广阔的社会受众而言,较为小众的文化来说,情况难道会有不同吗?
《乐队的夏天3》节目剧照。
只要一个领域没有真正地普遍流行和振兴,必定不可能有源源不断的后继者。而以表演为主、缺乏新鲜节目模式设计,单纯靠嘉宾和赛道去吸引人的综艺就是在不断消耗行业,当这个行业累积的资源被消耗殆尽,综艺也将迎来终局或者变得和初衷面目全非。说到这里,大家脑海中应该可以浮现出无数相似境况的综艺的名字。
如今,《乐夏》也面临类似的处境,但凡是愿意上综艺以及被准许上综艺的,耕耘数年累积起来的乐手和经典好歌曲,好像差不多都已经在节目中出演过了。《乐夏》即将面对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宿命。
消耗不只发生在综艺内部,对于小众文化来说,一档综艺所做的“推广”是有限的,而由此产生的消耗则往往被大家无视。那些已经依靠《乐夏》火起来的乐队成为“热门”的结果无非是拿着他们成名的那几首歌反复在晚会、音乐节、商业演出中唱响。大众娱乐所带来的结果并不是“让一群艺术家先富起来”,很可能是只有让“几位艺术家富裕几年”,在这几年里,他们会被要求把金曲的热度利用殆尽或者创作更多的流行广告曲和宣传曲,很难有谱写、传播摇滚新作的时间和自由。一个典型例子是,大波浪乐队于乐夏决赛播出的当天上线了一个和淘宝特价版的合作广告。
大波浪与淘宝特价版合作的广告。
广告里,他们歌曲被配上的歌词是“实在买到自在,恭喜你发财”。后来,大波浪李剑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我的确想通过节目受到更多人的关注,但我还是想做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有一些想法,你去创造一个项目,这是最开心的事,而不是说凭一个节目去消耗自己。自从节目结束之后,我一直觉得,就是消耗。”
让“更多人去关注摇滚乐”(高虎于《乐夏》第一季第11期)只是一个梦想,一档充满标签和消耗的综艺更承担不起,也不应该承担振兴某种音乐的使命。世界范围内,属于摇滚的时代似乎已经落幕了。就算是在摇滚一度成为主流的欧美日韩,最火热的金曲,最受年轻人们喜爱的歌大部分都是说唱和流行风格,由于和各种消费、运动、享乐紧密结合,跨度最广,最有潜力持续遍地开花的也是嘻哈文化。正如Kanye所宣称:“(我们嘻哈歌手)才是现在的流行文化,我们就是新一代的摇滚巨星”。( “We culture! We are the new rock star!”)。与此同时,短视频形塑着人们快餐式的视听体验,朗朗上口的口水歌抓住了用户的耳朵,也抓住了滚滚的利润。或许,下一个音乐类型的潮流正在汹涌而来。
无论摇滚歌迷(包括笔者自己)多么不愿意承认,贫瘠的土壤都支撑不了繁花似锦的未来,当潮水退却,追随过的人们都会忘记,会轰轰烈烈地追随下一波浪潮。只剩我们在多年后重拾某首老歌,在对失落青春和人生往事的感叹中,恍然看到曾经的理想乡。
作者/阿莫
编辑/走走
校对/薛京宁
怎么表达天气热?欢迎盗文案
这个夏天,酷暑难耐。
在南方,“江浙沪”被网友调侃为“工折户”,“包邮区”热成“保熟区”。在全国,目前已经有数十个气象站最高气温破纪录。在国外,法国、西班牙、美国和日本等国的多个城市,刷新多年来的高温纪录,英国更是罕见地发布了极端高温红色预警。据国家气候中心监测,今年6月全球平均气温为43年来最高。7月,气温依然居高不下。
不消说,接近甚至超过40℃的体感温度,让北半球多地的人,都在度过一个可能算得上最热的夏天。大家只好通过空调、风扇、冰淇淋、雪糕解暑。由于工作需要而不得不长时间暴露在烈日之下的人们,在个人防护之外,还得有高温补贴和缩短室外工作时长等多重保障。
书评君在这里也不免俗地提醒朋友们,夏日炎炎,多喝水。
《冰川时代》(Ice Age2002)画面。
接下来,进入今天文章的主题。那么,遇上如此高温的三伏天,除了数字,我们还可以怎么表达天气热?是热得难受么?
整理、撰文|宫子
在这样的烈日里,或许只有空调是唯一的救世主。乌拉圭作家莱夫雷罗在《发光的小说》中,就写了一段关于买不到空调只能买空调扇和最终拥有空调的对比:
星期日,七日,五点十五分
我打了一圈电话给卖家电的,都说这东西没了,卖断货了,全世界都在买空调呢,就为了挨过这波恶毒的热浪;而我打过去的另几家则说要查查再回给我,可谁都没有回。
……介绍到最后这点的时候,除了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我还听她提到一句,似乎是“用水、用冰都可以”。我愣了一愣,随即就请她给我解释一下,这“水”和“冰”是怎么一回事。
“嗯,”她说,“如果您想要凉风呢,就加水;想要再凉一点呢,就加冰。”
加冰?“加”?
“那……您能不能告诉我一下,”我变得有些支支吾吾了,“具体我也不懂哈,就是我听人说啊,这些机器,都有几匹几匹的……”
“哦,没有;您这款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空调,是模拟空调。”
模拟空调。
很好。非常感谢。您可真热心。
我想象着自己把大桶冰块从冰箱里搬出来,倒进普通风扇前的一个盒子里的样子;每半小时一次。那我就想了,还有种制冷的办法呢,叫个人往你脖子上吹气不就好了?
星期六,十三日,四点零二分
哈哈哈!我把夏天打败了!我有空调了!我喝了半杯红酒庆祝。这会儿我醉了。
——[乌拉圭]马里奥·莱夫雷罗
《发光的小说》
菲利普·罗斯在《报应》中,也流露出了相似的渴望:
热浪来袭时,除了冷水浴或几杯冷水,室内再无其他消暑的办法,人们只好搬个沙滩椅去大街小巷露天纳凉,这时候就不得不拍打驱赶蚊虫。后来家中有了空调就另当别论。当时可只有一台黑色的小风扇,在桌子上搅起一丝丝微风,根本无法缓解接近华氏一百度的高温。
——[美]菲利普·罗斯
《报应》
或者,出门没有空调的话,防晒霜也是很重要的:
真正的西部牛仔一定有着开裂的嘴唇,因为我的嘴唇被太阳一直照射的话就会裂开,每天都得涂润唇膏。或许牛仔们用的是动物性油脂?他们仰望天空、凝视无边宇宙时,会想念那些缺席的亲吻和爱抚吗?有时我盯着破碎的屏保,看着上面的星系银河,烦恼就消失在宇宙空间的神秘之中。他们也会和我一样吗?
——[英]黛博拉·利维
《热牛奶》
电视剧改编版《正常人》(Normal People2020)画面。
她缓缓地把右臂上的乳液抹匀,手臂抹得闪闪发亮……她今天早饭午饭都没吃,就喝了两杯加了糖和牛奶的咖啡。这个夏天她的胃口很小。
——[爱尔兰]萨莉·鲁尼
《正常人》
当然,大多数文学作品里并不会出现空调,因为环境也是故事的一部分嘛,人物总是得在这其中经历些什么的。于是,文学作品里会有各种对于炎热天气的描写,包括对炎热本身的文学描述,还有在炎热天气中人物的情绪和态度变化。然而,小说基本不会以天气为主题,所以大多数关于炎热的描写,都是中规中矩型的:
我双手叉在胸前,闭目二十至三十秒。紧紧合起眼睛,觉得身体没有一个部位不在冒汗。太阳光带着奇异的力量倾泻在我的身上。
——[日本]村上春树
《奇鸟行状录》
《菊次郎的夏天》(菊次郎の夏 1999)画面。
含硝的土地干裂开来,烫得如烈火一般。政府官员正在那里恭候,除了普通的雨伞,没有任何其他措施抵挡骄阳。
——[哥伦比亚]加西亚·马尔克斯
《霍乱时期的爱情》
通宵悬挂在阁楼窗外面的画眉,已经萎靡不振……在那些小俘虏当中,有的已经垂头丧气,把身子匍匐在地,想躲避醉汉买主那灼热的手;而另外一些挨在一起,由于挨得太挤,一个一个显得毫无生气,正等着浸水。
——[英]狄更斯
《老古玩店》
狄更斯这一段写的是夏天画眉鸟在笼子里的状态,而相对的,现代人类在机器中的状态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我们都知道,夏天钻进一辆晒了整整一个午后、还没开空调的车,简直就是一场酷刑,阿根廷作家科塔萨尔就写了这么一个场景,更糟糕的是,路上还在堵车:
太阳仿佛不肯落下,路面和车身上晃动的阳光令人头晕目眩。或者戴上墨镜,或者头上顶着洒了古龙水的手帕,大家想出各种办法来躲避刺目的反光,躲避每行进一步都会从排气管里冒出来的尾气。
——[阿根廷]胡里奥·科塔萨尔
《南方高速》
夏天走在路上躲汽车尾气,这也太真实了。
另外还有一些影响着人物心态的炎热环境:
电影改编版《鳄鱼街》(Street of Crocodiles1987)画面。
大地一片炽热,闪着明亮的光辉,早已停止呼吸。在这一片死寂中,只有花园还在不断生长,不停洒下绿叶。它们都像喝醉了酒一样昏昏沉沉,用冰凉的叶片塞满所有无人占领的空隙。
——[波兰]布鲁诺·舒尔茨
《鳄鱼街》
从绿色窗板透入流水般的光线,落在夫妻汗津津的身体上,小屋里一片光明。苍蝇、蚊虫锲而不舍地嗡嗡叫着,让空气也随之颤动,潮湿的空气里充斥着疲惫身体的体味、香烟味和汗湿床单的气味。
——[智利]何塞·多诺索
《安娜·玛利亚》
《上帝也疯狂》(The Gods Must Be Crazy1980)画面。
的太阳缓慢而坚定地爬上来,这只可恶的不怀好意的红球。连着几天,它都是以同样的姿态从同一座山上升起来。很显然,天又亮了。而就在他身边,扬起漫天的尘土,男人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肯尼亚]基亚罗·马蒂沃
《赶集》
罗瑟琳离开铁轨,走到一棵树下坐着。她双颊通红,前额都湿透了。她摘下帽子,头发凌乱地披落下来,几缕头发黏在了湿热的脸上。一条尘土飞扬的小路沿着河床,从她面前穿过……每年这个时候,夏日炎炎、尘土飞扬,大家都巴不得躲得远远的,罗瑟琳竟然回来了。
——[美]舍伍德·安德森
《无踪无影》
文字表现力更强,或者说,炎热天气对小说情节有着更重要影响的,那么留下的段落就会更精细一些,仿佛让人直接陷入酷热:
在那个漫长安静炎热令人困倦死气沉沉的九月下午从两点刚过一直到太阳快下山他们一直坐在科德菲尔德小姐仍然称之为办公室的那个房间里因为当初她父亲就是那样叫的——那是个昏暗炎热不通风的房间四十三个夏季以来几扇百叶窗都是关紧插上的因为他是小姑娘时有人说光照和流通的空气会把热气带进来幽暗却总是比较凉快,而这个房间里(随着房屋这一边太阳越晒越厉害)显现出一道道从百叶窗缝里漏进来的黄色光束其中充满了微尘在昆丁看来这是年久干枯的油漆本身的碎屑是从起了鳞片的百叶窗上刮进来的就好像是风把它们吹进来似的。
——[美]威廉·福克纳
《押沙龙,押沙龙!》
电影改编版《追寻逝去的时光》(Le temps retrouvé, d'après l'oeuvre de Marcel Proust1999)画面。
阳光从静止的天空无情地直射下来,叫人只想找个它顾不到的地方去躲起来,它大概还是梦见了某个想象中的大漩涡,仿佛要把那只软木浮子全速拉进倒映在水面上的那片静谧无垠的蓝天中去……花丛下面,阳光在地面上投射出来四四方方的光影,仿佛是穿过玻璃天棚照下来的;山楂花的香味,显得那么稠腻,就像是成了形,不再往远处飘散似的。
——[法]马塞尔·普鲁斯特
《追寻逝去的时光》
这两段都是作家们留下的经典段落。福克纳的那一段则是小说的开头,使用了福克纳常见的写作手法,没有标点间隔的句子直接到底,加上福克纳本人极强的文字表达能力,让人读来就有密不透风之感。而普鲁斯特的炎热看起来温柔很多,如果说福克纳的夏天是闷热,那么普鲁斯特的夏天则是黏稠,会让人感觉身上永远有一层挥之不去的薄汗。
另外同样精彩但写法各异的还包括以下几段。菲茨杰拉德的天气总是会和小说人物正在进行的消遣行为扯上一些关系,他笔下的自然风景总是带着享受与度假的味道:
正午时分的热气笼罩着大海和天空——就连五英里外戛纳市的白色轮廓也渐渐模糊起来,化为一片清新、凉爽的幻景。一条形状好像知更鸟的帆船从外侧黑暗的大海驶来,横着靠近一块海滩。在整个这片广阔的海岸上似乎到处死气沉沉,只有在透过遮阳伞的那片阳光下面才充满了生气;在那儿斑驳陆离的色彩和叽叽喳喳的声音中间正进行着什么活动。
——[美]菲茨杰拉德
《夜色温柔》
帕维奇的夏天则是充满历史的压抑感:
他出门上街,正午的天气像是得了热病,某种光波黑死病把天的湛蓝整个儿吞没了,空气患了天花,生了脓疮,而且把毒菌传染给浮云,使它患上坏疽,飘得越来越慢……
——[塞尔维亚]米洛拉德·帕维奇
《哈扎尔辞典》
与实在的压抑感相对的,则是历史的虚无感。比较典型的就是《佩德罗·巴拉莫》,胡安·鲁尔福的这部小说有着令人难忘的闷热窒息氛围,奇怪的是,当我们翻开这本书仔细寻找的时候,却很难找到描写酷热的句子,因为鲁尔福的闷热并不是简单的外在天气带来的,他小说的氛围来自于无法驱散的魂灵拥挤在一起所形成的闷热效应,从而形成了模糊生与死、此在与所在、历史与现实之间界限的艺术效果:
《托斯卡纳艳阳下》(Under the Tuscan Sun2003)画面。
她又打开了窗门,将头探出窗外,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她觉得地上在冒热气,像是才下过雨,地上满是小虫在蠕动。她还觉得有一种像许多人在一起时产生的热气一样的东西在升腾。
——[墨西哥]胡安·鲁尔福
《佩德罗·巴拉莫》
另外利用炎热完成了叙述技巧的,还有古巴作家因凡特。在这里因凡特使用了一种混淆感官的文字技巧,视角从天气向狗伸嘴喝水的自然挪动,会让人以为后面是一种夸张的描述手法。但其实并非如此。这一章节中主人公见到的是实景,也就是说真的有人在狗的身上点燃了火。由此造成一种令人震惊的阅读效果:
我出发,一路上太阳晒得厉害。路上闪着白光,草地看起来都烧焦了……在岸边有一只狗在玩儿,但之后不像是在玩儿,因为它跑过整个海岸跑来把嘴伸进水里,我看见它在冒烟:从嘴里从背上从尾巴冒烟就像一支火炬。
——[古巴]吉列尔莫·卡夫雷拉·因凡特
《三只忧伤的老虎》
散文气质明显的托马斯·沃尔夫,即使在天气炎热的时候也不忘发出几声关于美国精神的感慨:
当一个人试图想象暑气尽消的时节,便会说:“不可能一直这么热的。这热终究会散去。”生活在美国的我们也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可此人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并非真的这么想。被湿热笼罩的人们闷得发昏,一张张脸尽显苍白,还被这热气逼出油来。
——[美]托马斯·沃尔夫
《落失男孩》
都是描写在夏日中最终陷入萎靡的人,与此相应的,则是捷克作家万楚拉在夏日中爆发出的来自东欧社会的压抑感:
《无常的夏天》(Rozmarné léto1968)画面。
时光到了六月夏初,即使是好勇斗狠之人,栖身悬铃木冠的阴影下,顽劣的性情也会因气候的变迁而和缓。看,树枝随气压计汞柱的变动,上下起伏,好像酣睡之人的胸间膈膜;看,日光下摇曳的阴影和曾经令人厌恶的脸孔,安歇吧!
——[捷克]弗拉迪斯拉夫·万楚拉
《无常的夏天》
也有些作家使用更现代化的修饰手法。例如“从来不会好好写句子”的马丁·艾米斯,就在形容天气炎热的段落中混杂了很多现代元素:
世界变成了白色,像一个苍白的太阳。我不知道那一点。不知道热量会以光的速度传播。(当然:就像太阳光。)一切朝向窗户的东西都会化为火海:格子窗帘,这份报纸、给马默杜克定做的粗棉布裤子。
——[英]马丁·艾米斯
《伦敦场地》
后现代小说中人物世界和自然世界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所以,下面这段出现在夏日中的文字虽然和炎热没有半分钱关系,却让人一望而知熵或爆炸这些元素带来的窒息感:
他魅力四射的光芒是任何周日下午的阿克发感光板都无法承受的,每次用涟漪荡漾的药水洗出来的相片都一样,都是消灭一切的白色(珀克勒醒时和梦里都在双鱼座的深处挖掘着自己的真实形象:每天为通货膨胀而感到郁闷的形象,队列的形象,股票经纪人的形象,盘子里煮土豆的形象。他每天都呕心沥血地寻找着白色的光,寻找着亚特兰蒂斯岛的废墟……)
——[美]托马斯·品钦
《万有引力之虹》
《夏天的故事》(Conte d'été1996)画面。
而生活在以色列的犹太作家耶霍舒亚,则将修饰换成了宗教元素,在他的小说中这无疑更具有文本之外的暗示性:
又是一个大热天,他在睡梦中这么想着,心头突然袭来一阵痛苦。他翻了个身,头埋进枕头,双臂张开,好似一个有气无力、没有生命的十字架。不用睁眼他也知道,太阳像一个无字咒,正用宽广的光犁耕耘他的后颈背。
——[以色列]亚伯拉罕·耶霍舒亚
《漫长而炎热的一天,他的绝望、妻子和女儿》
或者,还有更直截了当的:
每个早晨,炽烈的晨光像断头台一样悬到我们头顶。
——[英]阿萨琳·维里耶·欧卢米
《斑马流浪者》
不过,夏天未必就意味着炎热:
虽然是夏天,却有很多人围在厨房一个烧炭的大炉子旁边。我们进去的时候,他们都起来握手,女人还会拥抱我的母亲。
——[加拿大]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
《回乡》
这是罕见的在文学作品中发现有夏天烤火炉的片段,可能,对一直在加拿大定居的麦克劳德来说,他认知的夏天和正常认知的夏天确实有着很大的气温差异。另外,挪威作家克瑙斯高中关于夏天的环境,看起来也和我们认知里的秋天差不太多,“全球同此凉热”真的不存在的。
不过,要说到小说里描写炎热的经典句子,可能还是得到中国古典文学里寻找。因为写作形式的缘故,中国古典小说在写环境和人物服饰的时候,都会从正文里跳出来,单独用文字描写,因此仅就文字表现力而言,更具有针对性:
祝融南来鞭火龙,火旗焰焰烧天红。日轮当午凝不去,万国如在红炉中。
众军人看那天时,四下里无半点云彩,其时那热不可当。但见:热气蒸人,嚣尘扑面。万里乾坤如甑,一轮火伞当天。四野无云,风寂寂树焚溪坼;千山灼焰,咇剥剥石裂灰飞。空中鸟雀命将休,倒攧入树林深处;水底鱼龙鳞角脱,直钻入泥土窖中。直教石虎喘无休,便是铁人须汗落。
这两段都出自施耐庵《水浒传》中智取生辰纲这一回。
当然了,文学作品由于自身的表达目的,上述这些段落虽然不乏精彩,却都要结合小说的其他部分进行理解,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意味,直接拿来吐槽天气炎热的话,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太适合。最具乐趣的,肯定还是我们自己发挥下个人主观创造能力,根据作家们不同的行文风格和故事构思的特色,写出几段与夏日酷热相关的文字来。
我们尝试着模仿了几段,希望能在酷热的季节中用这种方式,多少寻得一点“热中作乐”的乐趣吧。
以下,是自创版。
94版电视剧《三国演义》(1994)画面。
加西亚·马尔克斯:
七年后,已经不再恐惧野狗舌头的我仍然会想起那些番石榴汤般滚烫的下午,所有没有空调的地方都是地狱般的厨房,里面坐着焦躁难耐的人,用一种要将日子剁成肉块般的目光在恶狠狠地工作。
陀思妥耶夫斯基:
酷热,它就是让人陷入终极空虚的命题。毒辣的日光让人思考是否还有活下去的意义,然而,全世界的人都在宇宙中遭受这同一种磨难,如果他自己从圣彼得堡的大桥上跳下去,那么他毫无疑问是个被浮尘般的挫折击败的逃避者,但如果全世界成千上万的人都从大桥上跳下去,那么这种自我放逐式的逃避是否可以视为一种集体的反抗呢。可是,这种献祭式的反抗在上帝那里是否真的有意义,我们反抗的事物到了明年夏天不是同样会再来一遍吗?难道宇宙会产生怜悯之心将酷暑取消,只给世间降落宜人的春秋吗?阿廖沙啊,阿廖沙——想到这里,他的额头又渗出了更多的汗水。
村上春树:
到了炎热的八月份,我和妻子的分离也就成为了必然。“这怎么会和天气有关系呢?”村田君奇怪地问道。
“当然有关系了,你想想,两个人的身体被汗水隔得远远的,像河对岸的两只犀牛一样,这怎么可能再凑到一起呢?”
他点了点头,说是这样啊,难怪日本的离婚率总是在夏季达到峰值呢。
卡夫卡:
这天清晨他醒来后发现自己再也爬不起来,高温让他的身体在地板上融化,本来应该有尽管寒冷刺骨但是清醒的东西让它们凝固起来的,比如严寒里的雪球。但现在的高温已经让他的手臂沿着右边一摊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垂落,连两米之外的风扇开关都无法触及。更可怕的是,当他在地板上贴着窗户最后的缝隙向外看的时候,仿佛只有自己所在的房间是如此的酷热,而墙外的人、房间外的人群,都在极为适宜的温度中走动。等到自己彻底融化之后,只会有旅馆的女服务员扛着拖把走进来打理下这个空房间,而不会引起任何关于慢性谋杀的讨论。
波拉尼奥:
诗人说,他还要写诗。我们没有人能劝阻他。他拿着信纸和灌着咖啡色墨水的钢笔在烈日下写作,每写完一段汗水都把墨迹未干的字迹浸透抹消。我们说诗人在做毫无意义的工作,直到因为严重中暑被送进圣地亚哥的医院,他已经因为大脑严重缺氧损伤而变成了语言迟钝的疯子。晚上我们从医院门口走出来的时候,烈日似乎已经成为了上世纪的事情。我们知道在智利这个国家有无数这样的诗人。费尔南德斯·阿尔塔菲诺却和我们说,他们都是疯子。
塞万提斯:
听了旅馆里的人都在为这热天叫苦,堂吉诃德立刻从二楼冲下来,手里拿着他那根昨天才捡来的宝剑。“各位王子公主们不必惊慌,我已经知道了,这热天都是那天上的魔鬼搞的鬼,虽说骑士按理只能替人世间的事情打抱不平,但在古老的骑士传记中不是也有与神对抗之人嘛,既然骑士能与神对抗,那想必与魔鬼对抗也不在话下。待我去屋外把那天上的烈日击退,你们也就能脱离如此困境了。”
施耐庵:
奈何如此好汉,也只得撇了工作,往松树底下躺了。有道是:皮汗只往九霄去,心念堕入地藏釜。此时管不得那许多,任凭后面领导催着干活,身上念头也尽在烈日里烂成稀粥肉泥,实是半分都动不得了。
作者/宫子
编辑/西西
校对/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