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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把举国同庆的前一天,留给怀念
来源:老兵e家微信公众号
北京的秋天,很美。午后,阳光透过树荫,投下细碎的温暖。在这样的岁月静好里,去感受炮火硝烟、流血牺牲、生离死别,有种深深的违和感。
“十一”是举国同庆的日子,而它的前一天,我们要留给怀念。深意或许就在这仅仅一天的相差里。
没有昨天的苦难,便没有今天的辉煌;没有曾经的牺牲,便没有当下的幸福;没有他的前仆后继,便没有你的岁月静好。
这3个故事帮助我们思忖:设立“烈士纪念日”的初衷是什么?应该不是为了仅在这一天纪念,而是通过“这一天的纪念”,提醒我们——不能遗忘。
当然,不遗忘历史的人,总是会活得更沉重一些。就像钮本同、张庆秋和万荣县的乡亲们,他们放弃了本可拥有的轻松自在,却选择了寂寞坚守、艰难铭刻和苦苦寻找。
纪念,是一张时间的考卷。如果说,烈士值得我们献上所有感激,那么这些不曾遗忘烈士的人,也值得拥有我们虔诚的敬意。感谢他们认真地帮我们填写着这份答卷,让我们的英雄不那么寂寞,让我们的遗产不会失落,让我们的精神得以传承。
(邵 薇)
守护
老民兵钮本同坚守龙州烈士陵园37年
让我陪你慢慢变老
文 / 赵七明 吴正林 本报记者 杨清刚
“老伙计们,6月份退休后一直想你们,今天建军节,来看看你们……”
8月1日上午,广西龙州县烈士陵园原主任钮本同站在陵园的烈士纪念碑前,嗓音低沉地说。
37年,数不清的日日夜夜。从意气风发到两鬓斑白,这位年过花甲的老民兵曾一直默默守护着这座陵园里1902位烈士的英灵,几乎从未离开。
“这辈子是忘不掉了”
炮火从头顶呼啸而过,子弹如雨点扑面而来……钮本同又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他摸黑从床底拿出一瓶自酿的米酒,往嘴里送一口。
“这辈子是忘不掉了,我们这些上过战场的人都这样。”挥之不去的梦境,又把他拉回到那段悲痛的回忆中——
在那场边境作战中,民兵钮本同被配属到驻地边防连担任作战向导,与战士梁汉江同在一个排。来自海南的梁汉江比钮本同大一岁,两人很快熟络。在一次行动出发前,梁汉江递给他两包香烟:“老乡,我有3包茉莉花牌香烟,抽不完,给你两包。”
没想到,这次送烟竟成了两人的诀别。梁汉江在战斗中被流弹击中头部,就倒在钮本同面前。这惨烈的一幕让他始终难以释怀。
当参战烈士遗体和花名册移交地方政府后,龙州县民政局面向全县招收烈士陵园的工作人员。当时各陵园分散在偏僻乡镇,加上工资待遇不高,应招者寥寥。钮本同却不顾家人反对,独自一人来到上龙烈士陵园(龙州烈士陵园前身)应聘上岗。那一年,他24岁。
龙州烈士陵园一直不通水电。钮本同每天骑自行车到5公里外的县城拉两桶水,一大半用来洗刷陵园的里里外外,一小半留给自己日用。平时,他吃住都在一间15平方米的平房里,晚上为防老鼠“串门”,就点上一盏煤油灯,一早起来发现鼻孔全是黑的。
陵园里的日子虽苦,但钮本同也有解闷的方法。他每周轮休的时候都去县城看场电影,不论多晚回来,都迫不及待跑到梁汉江墓前,讲电影里的剧情……
“英雄走了,但他们的故事不能丢”
上世纪80年代初,龙州县除了上龙烈士陵园外,在水口、下冻、武德、上金等乡镇还有大小不一7个烈士陵园,共安葬近2000名烈士。1984年和1988年,自治区曾两次发文要求各地集中安葬烈士。至今,钮本同对那两次牵头移葬烈士的情景历历在目。
7月的龙州,酷热难耐。每天早上5点,钮本同就带着一行人开拖拉机到移葬点清理烈士遗骸,晚上再把收殓好的遗骸运往上龙烈士陵园安放好。
“钮本同的心大着呢,他什么都不怕。”曾参与移葬工作的护陵人黄金贵回忆,一天,正在龙头山烈士陵园作业的他刚挖开第一个坟墓,在场的人就惊呆了。原来,这一地区地层干燥,加上当时埋葬烈士后均用水泥封存,以致过了好几年烈士的遗体仍未完全腐化。钮本同见状,第一个跳下墓坑,和另两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将烈士遗体装进专用薄膜袋……见状,大家也渐渐打消疑虑,跟着干起来。
钮本同替烈士家属祭奠烈士
两次移葬工程前后历时100多天,他们先后将1800多名烈士遗骸移葬到上龙烈士陵园。
2010年,龙州烈士陵园开始筹建陈列馆,但烈士遗物的搜集工作困难重重。钮本同揽下这项任务。白天,他经常利用轮休的时间,骑着自行车跑到当年曾发生战斗的地方,寻访附近边民,收集烈士遗物。他还买下人生的第一部手机,晚上一个一个号码地拨通一些参战老兵和烈属的电话,请求他们的帮助。
6年的苦苦追寻,看着收集到的一件又一件烈士遗物,钮本同落泪了:“英雄走了,但他们的故事不能丢。”
去年9月30日,烈士纪念日那天,龙州烈士陵园陈列馆正式开馆。
“让你们苦等这么多年,我有责任”
37年,每天做着重复的工作,烈士陵园成了钮本同的另一个“家”。然而,对自己的家,特别是相濡以沫的妻子,他却满心愧疚。
妻子郑爱娟在水口镇先锋农场种茶,虽然农场距离烈士陵园不到10公里,但两人始终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聚少离多的日子里,郑爱娟照顾老人、养儿育女、耕田种地,一人扛起一个家。
尽管偶有怨言,但郑爱娟打心底里欣赏自己的丈夫:“老钮有情有义,就算是苦日子也能过出甜来。”
这些年,以往跟钮本同一起工作的守陵员都先后调走了,只有他不但不离不弃,而且每天忙得乐此不疲。
“不少烈士的父母已不在人世,还有的年事已高,这些年来祭扫烈士的亲人越来越少。”每每谈及此事,钮本同就有些难过。也因此,对于烈属的请求,他总是有求必应。有时,他会凌晨赶到火车站,去接前来祭扫的烈属。更多的时候,他会应烈属的要求,一丝不苟地代他们祭扫。每次祭扫之后,他都要拍好照片冲印出来寄给烈属,让他们放心。去年,他学会使用微信,方便了祭扫后直接把照片发给烈属。
钮本同创建的微信群聊天记录
“你看这个名叫‘当兵的人’,其实是个女的。她哥哥甘永先牺牲后,她也应征入伍。”钮本同掏出手机,给记者看他去年创建的“虎踞龙州”微信群。群里有200多名老兵和烈属,都是他长期保持联系的对象。
这些年,钮本同先后协助修正了400多名烈士的信息,还为失踪烈士新建了60多座墓碑。2015年,一位来自辽宁的烈士母亲前来扫墓。这名烈士原属失踪人员,他的信息经钮本同核实后,墓碑刚刚立好。这位80多岁、坐着轮椅的老人握住钮本同的手说:“这么多年,辛苦你了。”钮本同却蹲下身子回应道:“让你们苦等这么多年,我有责任……”
那一天,他站在阳光下,望着烈士纪念碑,久久不语……
铭刻
老兵张庆秋为200余位烈士艰辛立传
让我为你写下挽歌
文 / 本报特约记者 陈 豪 通讯员 张润泽
在第80集团军某旅的旅史馆内,一张用红笔密密麻麻标注的地图引人注目。南昌、三湾、古田、百色……一个个红色的地名,联结成一条别样的“长征路”。这条路线的跋涉者,就是张庆秋。
63岁的张庆秋已从部队退休多年,但他仍经常到旅史馆担任解说员。并且在过去的30年里,他循着这条路线,为一个个长眠他乡的烈士找到回家的路,为一个个不知生平的烈士找回失落的证明。
一张字条,一个承诺
无论走多远,都有出发的起点。张庆秋的起点,是一张字条。
记忆回溯到上世纪80年代边境的那场战事。一场战斗结束后,时任某师宣传科副科长的张庆秋和战友一起整理阵亡烈士遗物。在一包血迹斑斑的“大重九”烟盒里,他发现一张字条,上面没有署名,只是端正地写道:“亲爱的战友,谢谢你帮我收拾遗物,请抽烟!”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上战场的。”从前线返回后,张庆秋揣着在那场战斗中牺牲的烈士名录和字条,花了近5年时间,核对上千个线索,终于查出这位烈士的姓名。当他把已经磨破边角的字条转交给烈士家属时,看到他们感激与伤心交织的表情,张庆秋的心怎么也无法平静。
其实从前线撤回后,他就在参与善后工作中发现,不少烈士只留下寥寥数笔的记载,有的连名字都无法确认,更无法联系家人。
为英雄树名,为烈士立传——心被刺痛的张庆秋开始了一个人的长征。
张庆秋在猫耳洞内整理资料
“一场战斗中,潘加前为掩护战友,独自迂回到侧翼牵制敌人,不幸负伤牺牲……”这是去年该旅史馆一角新悬挂的烈士潘加前的事迹。他是张庆秋“立传”的第206位烈士。
2015年,他参加“重走红七军长征路”“老山行”等活动,探访29处遗迹旧址,完善17名烈士的生平事迹。
记者翻开张庆秋的笔记本看到,上面密密麻麻记着:
采访江玉平烈士的战友吴旭得知,江玉平双腿被炸断后,依然向着冲锋的方向爬行数百米,直到流干最后一滴血;支前边民李长锋介绍,烈士王忠不仅作战勇敢,还经常主动请战,先后35次冒着枪林弹雨抢修线路……
“我们应该让后人知道他们的故事,而不只是留下一个个冰冷的名字。”采访中,张庆秋的眼角始终湿润,说他最大的心结是,还有很多烈士执行任务特殊、见证人少,很难找到他们的有关资料……
一面舍弃,一面坚持
1993年,已任科长多年的张庆秋面临两个选择:一是提职担任人武部政委;二是部队筹建史馆,缺一个馆长。
按说,这是一道不用费思量的选择题。可他的选择出人意料:担起创办史馆的“闲差”。他的理由也很简单:那么多牺牲的战友身后无名,我不能走。
20多年来,他一趟又一趟地远行,寻找烈士散落各处的事迹,然后没日没夜地钻进史馆整理资料,一笔笔写下来编撰成册。
那年深秋,得知所在部队的前身——红34师师长陈树湘的遗骸被发现后,他连夜启程从渤海之滨奔赴三湘大地。
由于旅途劳顿,在从湖南长沙赶往道县的班车上,他旧疾复发,幸亏同车乘客及时把他送到医院才捡回一条命。妻子李云兰闻讯赶往道县,可人还在火车上,就收到张庆秋提前出院又出发的消息。
张庆秋为战士们讲解烈士的事迹
两年后,陈树湘的铜像在旅史馆揭幕,看着一茬茬官兵驻足于铜像前,缅怀这位负伤被俘后绞肠自尽的铁血师长时,张庆秋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一颗初心,一腔热血
如何让英烈的血脉代代相传?这是萦绕在张庆秋脑海中的另一个命题。
“一个士兵是一座山峰,一支雄师是一道长城……”2003年,张庆秋所在部队面临精简整编,不少官兵心存忐忑时,张庆秋写的一首歌曲被口口传唱。
如今,这首歌被确定为该旅的旅歌,多次伴随着执行任务的官兵走出国门,唱响在南苏丹朱巴维和的红土地上、唱响在印度浦那竞技的穆拉河畔、唱响在俄罗斯圣彼得堡比武的绿茵场边……
岁月流转,曾经步履匆匆的身影,如今已有些蹒跚。张庆秋用穿行大半个中国的足迹,为200余名烈士写下300余万字的生命挽歌,其中30多位烈士的事迹,被收入《中国人民志愿军英模功臣烈士英名录》《光照千秋》《老山魂》等书。
如今,张庆秋不仅学会使用电脑,而且开始在网上讲述战斗故事、追忆战斗英雄。他变得更忙了,由于还不太熟悉打字,一篇文章常常要敲到深夜。但他说,能让更多人了解英雄的故事,他感到很有意义……
寻找
山西省万荣县群众为32名无名烈士寻找亲人
让我知晓你的名字
文 / 卜金宝
秋风飒飒,细雨潇潇。8月21日,笔者怀着崇敬之情,走进山西省万荣县的荣河烈士陵园,祭奠、缅怀为国捐躯的英烈。这座开放式陵园占地16亩,安葬着解放荣河战斗中牺牲的32位无名烈士。
伫立在陵园中央的纪念碑前,聆听那场战斗的亲历者、85岁的老人苏永法讲述当年的故事,笔者的思绪回到70年前那段战火纷飞的岁月。
无法忘却的惨烈
1947年3月,为扭转战场颓势,军队对解放区实施重点进攻。为彻底粉碎敌之企图,4月初,我晋冀鲁豫野战军部队乘调晋南军主力向陕甘宁边区进攻之机,向晋南敌军发起进攻。第4纵队10旅在名将周希汉旅长指挥下,收蒙城,克新绛,取河津、禹门口,4月7日攻克河津后连夜南下,直奔荣河县。攻打荣河的战斗十分惨烈。县城易守难攻,4月10日起,部队两次攻城均未成功。11日凌晨,周希汉率营团指挥员抵近城墙侦察,调整作战部署。4月12日22时,3颗信号弹冲天而起,三营担任主攻,工兵摧毁地堡,山炮部队对准城门平射,将东城门轰开一豁口,官兵勇猛冲击,逐街逐巷争夺,经2个小时激战,毙敌200余人,俘敌500余人,荣河县宣告解放。
荣河烈士陵园
不幸遗失的档案
荣河烈士陵园的32座墓碑上,都只镌刻着“解放荣河烈士”6个大字,除牺牲年份,无其他信息。多年来,每逢清明时节和重要纪念日,荣河的乡亲们会自发前来祭奠,但始终未见英烈家人的身影。
“在解放荣河的战斗中牺牲的指战员有70多人。”当年的儿童团长苏永法老人未语泪先流,“这些战士都是十七八岁的娃娃。我和乡亲们用牛车将负伤的战士送往30里外的裴庄救护站,有的因为伤势太重,我看着他们闭上眼睛。战斗结束后,我和部队的同志一道,在我家院子北面的空地上挖坑,每个烈士的脸用帽子盖住,上面盖上土就算掩埋了。”
苏老指着最初掩埋烈士的地方说:“解放后陆续有烈士的家属亲人来荣张村,我带着他们逐个辨认,先后迁走40 多位烈士的遗骨。1952年,荣河县政府将32位暂无人认领的烈士收殓入棺,迁至建于荣河县城北郊的烈士陵园,并将坟位图及烈士姓名籍贯、原部队番号等资料留存于县民政局。1954年,荣河县与万泉县合并为万荣县,32位烈士的相关资料转存于荣河镇政府。令人痛心的是,这些档案资料在中遗失。”
满怀深情的呼吁
8月23日,笔者在河津见到89岁的老八路杨庭贵。今年“八一”前夕,驻运城市某部派人慰问杨庭贵,他向官兵讲述当年解放荣河的战斗往事。苏永法在电视上看到这条新闻后,立即与村镇干部一起前往杨庭贵家拜访。
杨庭贵在解放荣河战斗中的获奖证书
谈到32位无名烈士,杨庭贵说,当年的战斗残酷而频繁,刚才还是战友,一仗下来就牺牲了,有的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笔者在烈士陵园见到荣河镇荣河村党支部书记樊英俊,今年 55岁的他说:我从小就崇拜军人,打记事起,我每年都要到烈士陵园为烈士扫墓。每次站在烈士墓前,我总在想他们为了解放荣河,那么年轻就牺牲了,至今不知家在何方,心里不是滋味。
陵园义务守陵人、73岁的老党员樊晋宝经多方打听,得知当年的官兵不少来自山西省阳城、高平、翼城等地,还有部分来自山东等省。他和村里几位老党员组成志愿小组,开始自费寻找烈士家人,抢救搜集烈士资料。
“一定要找到烈士的亲人,告慰他们在天之灵。”万荣县县委书记杜中伟说。临别,履职不久的军转干部、县民政局局长闫国伟拜托笔者,希望媒体提供帮助,让后辈人祭奠烈士时,能够知道烈士的英名。
(照片由刘志刚、李乾成、王国鹏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