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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为什么总爱拿“茄子”说事儿?
原标题丨要再“茄河”他,我就是个茄子
克赛克赛,前来买菜;
茄子两毛,黄瓜一块;
格德米斯,坚决不卖;
阿尔塔夏,连踢带踹。
(90 年代初北京儿歌)
紫不紫,大茄子爱拿茄子说事儿,应该算是老北京人的一种语言习惯。《恐龙特急》上映以前不到50年,北京人还保留着中秋节祭月的习俗。每年阴历八月十五夜里,家中大人在院儿里挂上月光码儿,排摆香案,上供磕头。小孩总要凑个热闹,站在旁边,拍着两只手,连唱带跳……
紫不紫,大海茄;
八月里来,供兔儿爷;
自来红,自来白,
月光码儿,挂当中;
毛豆枝儿,乱哄哄;
鸡冠花儿,红里个红;
圆圆的西瓜,皮儿青,
月亮吃得哈哈哈笑;
今儿的月光分外明。
“紫不紫,大海茄”放在老北京的这首拜月儿歌开头,实际的作用,就是个“兴句”,相当于《诗经·关雎》开头的那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本身没什么太多的意思,主要是为了引出下文。用老北京人的话说,茄子放在这个地方,纯粹就是个话引子。侯宝林的经典段子《讲四书》把这句话引子化用到相声里,变了4句顺口溜,说是“君不君,程咬金;沉不沉,大火轮;富不富,冥衣铺;紫不紫,大茄子。”
2005年前后,相声迎来了黄金发展阶段,全国各地由此刮起了一股相声流行风。很多人在听相声的同时,还记住了一句老北京人特有的口头语——我要是如何、如何,我就是个茄子。例如,岳云鹏、孙越的代表段子《绕口令》,孙越有句台词就是这么说的:“你要能把这段儿绕口令说上来,我就是个茄子。”
老北京人起誓、赌咒,为什么非得在茄子身上找辙呢?要想掰扯清楚这个问题,有必要先飙两句英文。茄子在英文里的说法是 egg plant,也可以说 egg apple,直接翻译成中文的话,意思就是“鸡蛋苹果”。眼下北京市面上常见的茄子,按形状来说,拢共分圆茄子和长茄子两种类型。长茄子原先的主产区在南方,主要也都是南方人吃,直到90年代中期以前,北京市面上其实并不常见。老北京人吃的茄子,多数都是紫黑色的圆茄子。这种老北京特产的圆茄子,有个专门的说法,叫北京黑茄。
不到100年以前,北京黑茄以北京西南地区,花乡、菜户营一代出产的,品质最高。当时的农民种地,很少使用化肥,北京黑茄的外形、个头儿跟普通的白炽灯泡差不多,是长圆形的,近似大号的鸡蛋。所以老北京人还有这么句俏皮话,南墙根儿的茄子——阴蛋。意思就是说,某个人明面儿上不显山、不露水,可是心理非常阴暗,属于阴损坏的类型。
“蛋”这个字眼儿,在北京土话里,同时还是男性器官的隐语。明清两朝,以紫禁城为中心,北京城里生活过很多太监。太监因为后天的生理缺陷,对“蛋”之类的词汇非常敏感。老北京人为了避免祸从口出,日常生活中提到蛋的时候,经常采用一些替代方式。比如说,卧鸡蛋在老北京就不能叫卧鸡蛋,只能叫卧白果儿,简称卧果儿;摊鸡蛋也不能叫摊鸡蛋,必须叫摊黄菜。
北京出版社1990年版的《北京土语词典》,对“茄子”的解释是这样的——骂人语,也是发誓时自骂语,因茄子形如蛋、球,色黑紫,均不美。北京黑茄的形状近似鸡蛋,顺理成章,也就成了蛋的替代词汇之一。起誓、赌咒的时候,老北京人要是告诉别人“我要是如何如何,我就是个茄子”,实际的意思其实是想说,我要是做了什么事的话,我就是个蛋。
“茄河”是句苏州话老北京人嘴里,还有一句土话,多少也能跟茄子沾上点边儿,叫“茄河”。北京人说“茄河”这个词的时候,“茄”字读得重而短,“河”字读得短而轻。两个字连起来读——茄河,放在北京话里,差不都就是言语挑逗,拿别人打镲、逗咳嗽的意思。比如说,本文开头提到的“XXX 的屁,震天地”的那位“XXX”,这哥们儿挨了同学的挤对,打算找班主任告状,就可以这么说:“老师!没招他,没惹他,放学道儿上,他们老拿话茄河我!”
很多专门收集北京土语的词典对“茄河”的解释都是“有音无字”,意思就是说,这个说法属于纯粹的北京口头语,没有字面儿上的意思。实际的情况未必如此,老北京人说的“茄河”,追根溯源,可能是一句来自苏州的南方土话。
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历史上的北京城,通过一条大运河,与南方,尤其是江浙地区互通有无。由南到北,沿着大运河来到北京城的,不仅有南方的粮食和丝绸,还有南方的风俗和文化,包括南方人的某些语言习惯。
明清时期,南方的商船、货船抵达通州以后,还可以继续沿潮白河上溯,一直开到今天北京顺义区的牛栏山一带。牛栏山这片地方,由此也就成了热闹的商业中心,是当时很多南方商人必到的一处“网红打卡地”。
牛栏山附近,紧挨着潮白河,有个地方叫俸伯,也就是今天北京地铁 15 号线最东边的终点站。俸伯这个地名,普通话里的读音是“fèng bó”。很多非顺义籍的北京人,也习惯按字典里的标注,规规矩矩地把这个地名读成“fèng bó”。不过“俸伯”这两个字,放在土生土长的顺义人嘴里,却必须 读 成“fēng bai”,“fēng” 这个音读得重而短,“bai”这个音读得短而轻。土生土长的顺义人把“俸伯”说成“fēng bai”,其他非顺义籍的北京人听起来,大概会觉得有点儿别扭,江浙地区的人听了却可能挺顺耳,因为“俸伯”这两个字按当地方言的发音,就应该读成“fēng bai”。北京土话里的茄河,背后可能也隐藏着相似的来历。
江浙地区的老百姓习惯将茄子称为落苏。落苏这个名称,起源于汉代,标准的写法应该是“酪酥”。大概意思就是说,茄子这种蔬菜煮熟了以后,里边的茄子瓤儿,吃到嘴里又嫩又滑,口感近似奶酪、酥油之类的奶制品。民间传说还有这么一种解释。曾经统治江浙地区的吴王钱镠生了个儿子,这个儿子腿有残疾,天生是个瘸子。茄子的发音,在江浙方言里,跟“瘸子”的发音很接近。钱镠觉得听着不好听,挺别扭,后来就给茄子改了个名儿,叫落苏。直到今天,江浙地区还是管茄子叫落苏。
生活在江浙地区的苏州人把茄子称为落苏,同时却把善于逗乐儿,喜欢拿别人开玩笑的人,叫作“茄头儿”。每天晚饭过后,几个苏州老爷们儿光着膀子,摇着蒲扇,坐在马路边上,大树底下闲聊天儿、侃大山,互相逗牙签子,这种事情放在苏州人的嘴里,就叫“茄山河”。老北京人说话,乌哩乌涂,容易吞音吃字。“茄河”这句北京土话,或许就是源自苏州的“茄山河”沿着大运河传到北京以后,越说越走样儿的产物。
至于苏州人为什么管几个人聚在一块儿打镲、逗咳嗽的事情叫“茄山河”,管喜欢拿别人找乐儿的人叫“茄头儿”,笔者不是苏州当地人,对苏州文化不甚了解,也就不敢乱发议论,贻笑大方了。
文丨曹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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