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台河雇凶杀人案
一、
2000年5月7日,是黑龙江省七台河市公安局新兴区分局干警李洪军一生最特殊、最难忘的日子。这一天,在歌弦齐鸣的婚乐中,他和娇美的新娘拜过天地,结为夫妻。中午,热热闹闹的婚庆大宴过后,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疑问:真怪,今天这大喜日子,我那些铁哥儿怎么么一个也没来喝杯喜酒,凑凑热闹呢?如果刑警队有事,起码跟我打个招呼吧?想到这儿,李洪军打开手机,拨打新兴分局刑警队的电话,结果只听到“盲音”。这太不正常了。李洪军大惑不解,干脆打给分局局长王成起,结果久久无人接听。怎么,连王局长也不理睬他?一定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无疑!万般无奈之下,李洪军只好拨打了值班室的电话。值班室的牛伯成一听是李洪军的声音,就说:“李洪军呀,春宵一刻值千金,你就老老实实当一天新郎官吧。明天你就没时间休息,等着接任务了!明白了吧,李哥?”一切都明白了。这说明全体干警都上了案,而且必定是非同凡响的特大案件。
是的,李洪军猜对了。当他和新娘走进婚礼殿堂的时候,罪恶的枪声在新兴区北山街第九居民委员会的上空响起,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彪形大汉,惨死在北山街九委的一个狭小胡同里。“为了不惊动你这个新郎官,特别是怕惊了你的新娘,局领导和刑警队长才决定不给你‘密传’,免得你和新娘亲嘴的工夫都没有。”电话里传来牛伯成诙谐的解释,以及真诚的祝愿,“祝你们幸福美满,我代表全局向你祝福!”说完,不等李洪军说声“谢谢”,对方便“咣”的一声挂上电话。
案情如火!这里的每一部电话,都必须24小时分分秒秒保持畅通。李洪军,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再也控制不住感情,两行热泪落了下来。他坐不住了。他默默地擦干泪水,悄悄回到新娘的身边,低声说:“对不起,新婚第一天,我就不能陪你了,让你独守空房。请你一定要原谅我!我一分钟都不能多留了。因为局领导通知所有人员紧急上案,而独独没有通知我!肯定发生了大案子!”说完,他吻了吻新娘娇嫩的面庞,转身“逃出”洞房,急急拦下一辆的士,风驰电掣地赶往新兴分局刑警大队。门口的几个老太太望着出租车的背影,慌忙喊道:“哎,你们看,新郎怎么跑了?”
原来,5月7日晨5时,七台河市公安局新兴区分局值班室牛伯成,接北山街九委居委会主任张宝芝的急电报案,说昨天晚上当地民众正在看电视时,突然听到外头传来“砰”的一声,似乎是枪响,又像是爆竹声。当时没人多想,也就并没有在意。没想到,一大早几个人出去打拳晨练的时候,忽然发现胡同里有一具尸体。
接到报案后,七台河市公安局主抓刑侦的副局长安庆华、市局副局长兼新兴区分局局长王成起,与分局政委张志义、市局刑警大队长孙海涛、分局刑警支队长张喜立,急忙率领刑警及法医等技术人员,乘警车赶至现场。尸体为男性,头西脚东,侧卧在新兴区北山街一个狭窄胡同的小水沟内。水沟的边沿染满了血迹。经法医初步检测、鉴定:该男子生前体格很好,肌肉发达。年龄在28—32岁之间。身高约1.80米。发型为短发平头。衣着干净:上身穿一件绿色军用作训服,里头贴身套着一件多兜的军用马甲;下身穿一条休闲式蓝色薄纱裤;脚穿白色回力软底胶鞋;手上戴着深蓝色的女性“一支花牌”尼龙手套。在尸体下,压着一把带血的单面刃匕首。匕首柄系黑色硬塑料制成。
查死者伤口,发现头部左耳后有一处明显的洞创,说明枪弹由后射入脑部。细察该创口,系由猎击发形成。男尸颈前部还有两处刀伤,刀伤致气管断裂。另左前胸有8处刀伤,其中3处深达心脏……现场还发现一枚猎枪弹壳,系塑料质、深蓝色,标识为“重庆嘉陵牌”,型号为12号。刑侦人员在搜查尸体时,竟连一张纸片也未搜到。死者身上没有一件能说明身份的证件和物品。法医及其他侦技人员从尸体现状综合分析判断,认为该男子死亡时间约为昨晚8时左右,更具体的、清晰而准确的检验结果,要在尸体解剖后特别是胃部解剖后测出。
此时,技术人员已将现场检验、拍摄完毕;勘查人员遂将周围的50多位居民请至现场周围,在刑侦人员的指挥下,逐个上前识别尸体。遗憾的是,时间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人们左看右看,谁也认不出死者是谁。最后,居委主任请来了一位92岁高龄的、人们尊称为“土地神”的董老前来辨认,结果,这位“土地神”戴着老花镜,捏着鼻子哈着腰,细瞅了半天,也摇摇头,一脸茫然……
案件一露头,就让七台河市的刑警们陷入困境。这是一个没有任何证件的男性无名尸。可是,他为什么身上不带分文财物、任何证件呢?他生前缘何到达这个陌生的地点?又为什么穿着一身奇特的服饰?难道他是一个心怀叵测、前来作案的可疑人员?那么,他又是来做什么案的?种种疑问,都等待着侦查人员去解答案件现场勘查后,局长李伟东急令由市局、新兴区分局领导召开案情紧急分析会。先后参加现场勘查的40余名刑警均参加了会议,只有那位“抛弃”新娘的新郎官李洪军例外——他正乘着出租车往分局赶,还没有赶到。
会场上笼罩着严峻的气氛。大家都认为此案有着明显的因果关系,因为死者全身有许多致命伤口。法医老王进一步指出:头部的三处重创,即左耳后猎枪弹射入后脑的伤位,以及颈前部气管、食管被割断的刀伤,不用多,只需一处,即可致命。可见,凶手作案前准备充分、目的明确、手段毒辣,非将受害人致死不可。由此,可以基本得出结论:实施犯罪杀人者,绝不是为了拦路劫财。从伤口还可以看出,犯罪嫌疑人必须持有猎枪和匕首两种以上的杀人凶器。虽然由于6日下午至夜间曾经落下小雨,现场足迹不可辨认,但从作案工具分析,作案者当在两人以上。
奇怪的是,死者为什么要身穿军用作训服?是故意做出的伪装,为了掩人耳目吗?更奇怪的是,七台河市已到五月份,天气趋暖,根本用不着戴手套了,此人却戴了一副手套,而且是女性常用的品牌,岂不更令人纳闷生疑?种种迹象表明,死者生前可能是去干一件偷鸡摸狗的事儿,所以他脚穿轻便且走路无声的回力软底鞋。法医还认为,死者身下压着的黑色塑料把匕首,形成不了他身上的刀伤。验查其身上的多处刀伤,均为另外的利刃所致。这在很大程度上证明了死者确系他杀。
法医还补充了一个戏剧性的发现,即该男子没有穿内裤。一般而言,这算是特殊的生活习惯,从中也许能够反映出此人文化素养较低,换句话说,比较粗俗。法医接着又深入分析伤口,指出此人身上毫无搏斗伤痕,亦无挣扎所导致的伤痕,说明此人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猝然被害身亡的。由此可以判断:参与杀害此人的几个凶手,有可能藏在暗处突然出击;更有可能是死者的同伙,乃至熟人,乘其没有防备,痛下杀手。再从尸体的奇怪卧状看,本应是中弹身亡,死者中弹后应呈伏卧状,然而,现场上的尸体却呈侧卧姿势。这说明死者在中弹后,犯罪嫌疑人又将其翻拉起来,割断食管、气管,朝肺腹要害部位猛刺数刀……
事不宜迟!会上当即成立了以局长李伟东亲自挂帅的“5·6命案专案组”(以下简称“专案组”),决定由新兴分局刑警支队队长张喜立主抓全案的具体侦破工作。张喜立在出门前,看了一眼那只蓝色的嘉陵牌猎壳,不由想起了在他心头埋藏了三年之久的“11·12杀人案”。为此,他已经遗憾,不,应该说是愤恨了整整三年!三年遗恨,对他而言是一种残酷的折磨!此时此刻,那一幕血染的悲剧又飘飘忽忽地在眼前浮现……
那是三年前的11月12日深夜,新兴区公安分局接到一个姓王的群众来电举报,称其在家附近的胡同口发现一具男尸。该群众住北山街俱乐部西侧百米处的平房内。那天晚上,报案的王某和朋友一起喝酒,气氛热烈,不由多喝了几杯,于是酩酊大醉。朋友们见王某口流涎水,双目暴红,说话时舌头不利索,便执意送他回家。刚走出酒家不远,冷风吹来,王某觉得神清气爽,就对护送他的朋友说:“我清醒了,喝这点儿酒,醉不了!”说着,他硬是赶走了朋友,独自一人,趔趔趄趄地往家走。不知是喝酒过多,还是走夜路太可怕,王某的心跳得厉害,越走越心慌。正左摇右晃地行走之时,他忽然感到鞋底黏黏糊糊的,接着脚下一滑,整个人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有两个人一边叫嚷,一边把他扶了起来。他这才醒转过来。原来,王某的妻子给朋友打电话,询问丈夫缘何还未回家。朋友答说早就散了,接着把王某饮酒过多、执意一个人走回去的情况说了。王妻怕出意外,忙叫上其弟外出寻找,不料刚走到俱乐部西侧胡同口,就发现前头有人横趴在路中央。他们赶紧过去细看,正是王某!
更让他们感到害怕的是,在王某身边还有几块血染的碎砖和一摊血迹!王妻细看丈夫,见他身上毫无伤痕,便觉得这摊血迹十分可疑……
王妻和其弟料是王某被砖绊倒在地,受到惊吓而晕死,于是大声呼叫。此时已是晚上12点20分,王某已昏睡数小时。冷风一吹,加上他们大呼大叫,王某顿时清醒了。于是,他回家后脱下染着血迹的外衣,赶紧报案!
报案人挨着一摊血迹“睡”了两三个钟头的奇特事件,让刑警队值班人员大为震惊。队长张喜立听到报案后,立即带领五名警员赶赴现场。不料,没出公安局大门,又接到一女子尖声报案,称其开出租车的丈夫张贵民被人杀害在某胡同口,尸体现在市中医院急诊室!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一案两报?张喜立即刻向局长、政委汇报,获示后兵分两路,一路赴现场勘查,一路急赴中医院详细调查了解死者情况。
子夜2时,刑警找到了发现死者的第一人——魏建民。魏建民年约40岁,系技工学校老师。他详细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晚上看了一会儿电视,我正准备睡觉,忽听窗外有人呼喊:“救命!救命!”于是,我便赶紧披上大衣跑下楼去,循着声音,找到了这个呼救的人。他当时趴在胡同中央,旁边有几块砖头沾满鲜血,大概是被砖头绊倒了摔成这样子的,我当时这样想。可再仔细看时,就不对劲了,这人的头上汩汩地往外流血呢,真吓人。
这时,我的邻居老张等人也赶了过来。老张一看,说要赶紧拿绷带,先把血止住才行。我们看这人伤得很惨,就问他:“你是干什么的呀?”
他回答说:“出租车司机。”
“那你的车呢?”我们问。
“在那边。”他指了指远处,在昏暗的灯影里,我们发现胡同口外确实停着一辆小车。
他声音很小,哀求说:“请你们救救我吧!"
“往哪儿送?您住在哪儿?"我们问他。他说:“在新兴区新立街xx号。”
我们知道他说的那地方在新兴矿务中学一带,便问他:“家里有电话吗?"
他说:“有。”接着就说了他家的电话号码。
这时,老张拿来了绷带,给他做包扎,我就回去给司机家里挂电话。之后,他爱人雇车来接他,我和他爱人、家属一起去医院,不料车走到半路,还没进医院,这人就断气了。
魏某怏怏地介绍完情况,禁不住叹道:“看样子是个好人,遭人暗算了。”
在医院急救室,干警和法医发现张贵民确已死亡。
张贵民,30岁,身高1.72米,体重约80公斤,其头后枕部有两处洞口,大量血迹溢留于外。该洞口系小口径子弹射击形成。腹部有2处弹创伤,并有利刃刺穿伤口,部分肠体已经溢出。死者臂上有3处十分明显的轻伤,系搏斗所致。
另经现场勘查发现五六块砖头,大概是拉砖车不慎遗落的,出租车司机逃跑时被绊倒,而后来酒醉的王某也是被这些碎砖绊倒而昏厥。现场还发现蓝色嘉陵江牌猎壳一枚,及车号为“黑K80336”的夏利出租车,该车停在胡同口边,距死者约30余米处。
由此分析,张贵民先是同犯罪嫌疑人在车内搏斗,后见势不妙,才跑出车外的。
从张贵民受伤情况综合分析,可以断定凶手具备刀、小口径枪、猎枪三种凶器,人数在2人以上,3人左右。
犯罪嫌疑人的杀人目的令人难以判断,如是抢车,可车在现场安然无恙;如是劫财,很明显,小车司机一般随身都不带钱,顶多是几百元营业钱。这点儿钱,值得杀人行凶吗?何况张贵民身上的钱一分也没丢;如是仇杀,张贵民的妻子介绍,其人正直豪爽,一向乐于助人,人品有口皆碑,绝不会有仇杀。张妻还说,张贵民从不与顾客计较,没听说他和哪位顾客红过脸、顶过嘴。可以说,张贵民活着的时候,半个仇人也没有!
这就怪了,行凶者携带三种以上的杀人凶器,在死者身上留下这么多致命伤,不是结下血海深仇,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时间一天天过去,“11·12专案组”的十余名干警东奔西走,风餐露宿,如同大海捞针一般搜寻,始终没有找到一丁点线索。干警们恨得咬牙跺脚,张喜立更是万分苦恼。三年来,他们丝毫没忘记“11·12杀人案”这件打入“死档”的血案,没忘记“一案两报”这种在七台河市甚至全国都稀有的怪案。此刻,无名尸身上的弹痕,特别是现场遗留下的那颗蓝色的嘉陵牌猎壳,使张喜立隐隐约约看到了凶手的魔影!
二、
在现场尸体附近,连“土地神”董老都不认识死者是谁,警方便由此联想到,被害者很可能是外区、外县的“外来人员”。于是,警方把侦查方向迅速转向外围。根据无名死者的种种特点,有些地点需要首先排查:调查发廊、美发厅,因为无名死者生前刚刚理过平头;法医送来的胃检结果是,其胃里有面食、肉类食品、干豆腐丝,还有大量酒液,判断死时为进食后不到两小时。“最后一餐”如此简单,只吃了两三个普通菜,:证明很可能是在一家小店吃的,因此,宜在巡查饭店时重点放在中小饭店;调查旅店、浴池,因无名死者个人卫生情况较好,可能死前刚洗完澡;如果是外地人来七台河市办事,那么打出租车的可能性大,可以从出租车寻找线索;把侦查范围扩大到勃利县以及本市桃山区,因为勃利在新兴区西,桃山区在新兴区东,是案发地新兴区的近邻。蓝图刚刚“绘”完,新兴区分局一中队队长赵和平就马上主动请缨,奔赴勃利县调查走访;二中队队长宁国新去桃山区排查;三中队队长张建中负责在本地查访。
临行前,三人都向刑警队长张喜立满口承诺:绝不放过一丝疑点。多达1450张无名尸的整体照片与头部特写照片,洗印在一张张大型相纸上。三个中队长分别带领十名干警,人手拿一张,开始在勃利县和桃山、新兴两区一家一户、一村一店地查找死者的来历。5月7日当天,干警查访了814家,午饭忘吃,热汗淋漓,饥肠辘辘,却没有一点线索。
晚7时许,二中队队长宁国新饿着肚子走进了兴兴烧烤店。在走访该店经理王为龙时,对方一看照片就说:“此人我认得,他是我们的女服务员冬梅的丈夫!”服务员们说,冬梅因为生活所迫,在这里打过两三个月的短工。烧烤店的老板王为龙最后板上钉钉地补充道:“我敢打保票,绝对错不了,一准是他。因为他到我们这儿找过冬梅好几次!”
但是,冬梅住在哪儿?王老板和五六位服务员却一时回忆不起,说冬梅不愿提家的话题,一提起家,她就低头不语,好似有天大的委屈。但服务员中有一人告诉宁国新,冬梅在七台河市桃山区有个姓杨的朋友,那人好像住光明街21号。宁国新忍着饥饿,率领两名干警驾车赶到桃山区光明街,踏进了杨家的大门。杨某态度不错,马上说出冬梅家住勃利县小伍站镇新兴村。宁国新大喜,急电通知了分局政委张志义、队长张喜立。张志义、张喜立为预防发生意外,急赴宁国新处汇合,与其他警员一起扑进新兴村,在周围做好保护、接应的准备。
还好,冬梅在家。但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年仅三十岁的女子,竟然面容憔悴、头发散乱,乍一看还以为是五十多岁的老人!
冬梅双眉紧锁,目光呆滞,在干警的盘问下,她说丈夫名叫刘洪宝,6号中午曾回过家一次,在外头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服,还给小儿子买了两块蛋糕,因为6号这天是儿子的生日。中午12点不到,他就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问及刘洪宝的去向,愁容满面的冬梅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刘洪宝被害现场
说话间,冬梅的公公和婆婆双双从外面走进屋来。此时,宁国新正好拿出无名死者的照片,于是就先让二位老人辨认。不料,面对如此清晰的照片,冬梅的公婆竟异口同声地回答说:“不认得照片上是谁。”然而,善于察言观色的宁国新,在两位老人看照片的刹那,发现公公的脸上掠过惊异的神色,稍纵即逝,一点儿痕迹也没有留。他们看过照片后,还彼此对望了一眼,似乎是交换眼色。让宁国新失望的是,冬梅本人观看照片时,竟也摇头否认,连说:“不认得,不认得!”“这就怪了!”宁国新不禁暗想,难道这村里还有一个叫冬梅的吗?
思忖间,干警刘保卫从墙上摘下一个很大的相框,里头摆满了大大小小一二十张彩照和黑白照。其中一张是一男子与冬梅的合影,细细端详,照片中的男子应该就是冬梅的丈夫刘洪宝——与无名死者照片上的模样一般无二!刘保卫悄悄地对宁国新使了个眼色。宁国新心知肚明,佯作不知,从从容容地和冬梅聊起了家常。渐渐地,冬梅放松了警惕。当宁国新聊起刘洪宝生前的“生活细节”时,冬梅无意中说出她的丈夫睡觉不爱穿裤衩,还念叨:“大男人,不像个样!”一切都清楚了。
“好,冬梅,你跟我们去看一个人吧,看你是否认得他。”宁国新当即说道。11时47分,当宁国新领着冬梅踏进拘留所的停尸房,走到无名死者身边的时候,冬梅不禁嚎啕大哭起来,因为躺在停尸床上的死者正是他的丈夫刘洪宝!
刘洪宝,31岁,家住七台河市勃利县小伍站镇新兴村,家有父母妻儿。由于生在一个纯朴的农民家庭,刘洪宝从小就很勤劳。20世纪90年代中期,二十来岁的刘洪宝开始走上致富路,他和父亲在小伍镇周边地区开了一个小煤矿。人勤天和,刘洪宝非常舍得出力气,父亲又善于盘算谋划,加上母亲和媳妇勤于经营,小煤矿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兴旺。那时候,一天就能赚两三千元!到2000年年底,刘洪宝“借煤而兴”,家里从只能有口饭吃达到拥有两三部大排车和百十万元的巨额家资,成了新兴村的“新兴户”,步入“小康”。
但是,风云突变,小伍站镇刮起了一股风,且风势很强,愈刮愈烈,村里镇里几乎日夜有赌,后来竟有人暗暗地开起了赌场,坐收渔利,还放,成了以赌致富的“旁道人家”。刘洪宝没能控制住自己,因为手里有钱,便想去玩一玩,试一试“手气”。没想到,他手气很旺,第一次只用了几百元赌资,便赢回12000余元,真是“唾手可得”。这给了刘洪宝很大的刺激。谁知,他很快由赢家变成输家,由“试一试”变成“天天打”,赌瘾与日俱增,后来每天不赌个三场两场的,他便好像丢了魂。
但是,刘洪宝的运气却像下坡的马车,嗖嗖地滑落——每赌必输,每输又赌,家中父母妻子屡劝不见效,冬梅急得甚至想上吊。不到两年,刘洪宝已将百万家资输了个精光。刘家从“新兴户”沦落为“贫困户”。刘洪宝不但把大排车卖掉,还欠了一屁股债,刘家的巨资荡然无存!
由于刘洪宝年轻力壮,身材魁梧,周围的人常称呼他“梁山好汉”,于是他到处吹嘘自己学过拳脚,颇懂武功,后来竟忘乎所以,对个别暴发户大放厥词:“如果你们有仇家的话,我可以为你们两肋插刀。”大有一番杀气腾腾的气势。由于赌风盛行,一些放者还真的看上了这个人高马大、气势凌人的“打手”,于是有人主动找上门来,雇佣刘洪宝去讨一些“夹生账”。刘洪宝刚开始很高兴,因为不管怎样,总算有口饭吃。凭两只拳头就能糊口,也不失为一种美差——刘洪宝就这样逐步走上了打手的道路。但是,没过两三个月,雇他讨债的人就发现刘洪宝的讨债效率太低,有时不但要不回债,反而给债主引来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
后来,这几个雇主先后借口说“债已经清了”,将刘洪宝解聘。刘洪宝终于沦落到无职无业、一贫如洗的地步。更糟糕的是,他这种行为和处境,引起了家庭不和以及夫妻反目!冬梅气愤至极,忍无可忍,跑到远离家乡十里的兴兴烧烤店当了临时服务员。父母也痛骂刘洪宝:“你个五尺汉子养不了老婆!”他在父母的催促下,饿着肚子东寻西找,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在兴兴烧烤店的门看到了冬梅。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向冬梅跪哀求,要冬梅看在往日的夫妻情分上,回家照料父母和不懂事的孩子。
这么个毫无社会地位、一贫如洗的小角,谁会在他身上打主意呢?难道他又重操业,当上了打手?那他又是受谁雇佣,跑到那么远的地方被人杀害呢?身上连中数十刀、脑后遭到枪击,这种死法实在是残酷。
子夜,市公安局局长李伟东听完新兴分局长王成起、政委张志义及具体专抓此案分局刑警队队长张喜立的汇报后,立刻指要迅速从与刘洪宝有接触的人员找线索、突破。那么,接触过刘洪宝,特别是案发前夕接触过他的又有哪些人呢?以SP技术快速调上来的线索共计27条,但遗憾的是,在快速“查线落线”的过程中,许多线索都没有用,有的甚至“中途停线”。
经过认真细致地筛选,首先选出4月中旬刘洪宝在勃利县大打出手的一条线索。那天,刘洪宝去本县小伍站镇的新兴林场,原本是想去找点事干,但当时心情不顺,到了林场,三句话没说完,便与该场的负责人方某发生口角。方某知其是“楞头”(不好惹的地痞流氓),对其爱搭不理。此举更引起刘洪宝的火气,方某只同他顶了几句,他便猛冲上去,冲对方面部就是一拳!方某侥幸躲过,拳头蹭着他的眼皮掠过,险些击中眼睛。方某大怒,便与刘洪宝大打起来。怎奈刘洪宝身大力不亏,没过几招,方某就被打趴在地,后送医院检查,膑骨被打成粉碎性骨折……
方某被抬上担架时,曾扬言一定会找人收拾刘洪宝。专案人员终于在勃利县医院第二病房找到了方某。方某坦言,他确实委托家人和至亲好友找到了杨某、赵某和林某,要他们三人为其“复仇”,并嘱咐他们尽快下毒手,因为不管将刘洪宝打成什么样,也不会怀疑到他方某的头上,因为他卧床不起,不能走路。但是,当专案人员分赴杨、赵、林处调查时,三人均称“没有动手”,一是刘洪宝不好对付,二是怕万一打出人命,弄不好会坐牢杀头,因此三人商量来商量去,觉得还是暂时先应付着方某,不去干这桩事为好。再查,案发时三人确实在家未外出,且有人证及旁证。至此,这条线索“宣告无效”。
就在这时,另一路侦查员在沿着刘洪宝参与、为人讨账的线索调查时,发现刘洪宝曾经打过一个绰号叫“虎子”的地痞。那是去年11月23日,他在赌场“大败手”(赌资输光),发现是虎子捣鬼,便在赌场散摊后尾随虎子至巷尾,将其好一顿毒打。刘洪宝正待抢走对方的钱包时,虎子的几个朋友跑了过来,他见势不好,调头走开。虎子气急败坏,瞪着刘洪宝喊话:“总有一天,我他妈要把你给废了!”但是,当专案组成员追查到虎子及其朋友时,他们都表示当时是气头上的话,说说而已,在这一带没人敢动刘洪宝。
于是,一条条线索一次次否定,查到最后一条线索时,专案组成员的心头才燃起了希望之火。不久前,刘洪宝急欲找到冬梅,曾乘坐一辆出租车到处乱晃。出租车司机也很听话,刘洪宝说哪儿,司机就开到哪儿,可开了三四个钟头,也没有找到冬梅。出租车司机向刘洪宝要钱,他说一分钱没有。司机气坏了,非要他付钱。刘洪宝找妻心切,态度软了下来,道:“那好,我不会亏待你,这样吧,我给你两只羊、一桶酒,怎么样,值你的车钱了吧?”司机见事已至此,只好默允。刘洪宝答应等司机开车路过他家时,就把东西给了。岂料,刘洪宝下了出租车,等车一掉头,就朝司机吼道:“去你妈的吧!我给你的东西值他妈五六百呐!你他妈的敢要!要了,我向你狗日的讨三千!”
据向专案组干警反映情况的线人估计,司机应该听得非常清楚。该司机则很有可能心理上不平衡,因为白干了活还挨骂,所以可能会想方设法,讨回他不应该丢失的时间和金钱,从而导致与刘洪宝发生冲突。何况,出租车司机有车,随时可开,非常隐蔽,作案方便。想到这儿,专案组人员满怀希望,直奔该司机的住处而去。但是,他们很快又将这条颇有价值的线索彻底否掉了。该司机向调查的干警们承认:“确有其事,确遇其人,且确实听到了他辱骂我的话。”但他再三表示,“我不会像小孩子那样动气,我知道遇上了一个不讲理的‘钉子客’,不到100块钱的里程,对我们来说也不算什么,我不会计较的。真的,有找他算账的工夫,这点钱我又挣出来了,何必呢!”干警们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条线索又断掉了。
5月9日,刘洪宝的妻子在接连几日坐卧不宁、寝食难安之后,终于觉得“天机难保”——刘洪宝想杀人的事情,不能再隐瞒下去了。窗户纸总有被捅破的时候。几天来,公安局的警员们时而穿警装,时而换便服,三番五次地找她“聊天”,让她“放下包袱”。她觉得这层薄薄的“窗户纸”实在保不住了。
此时,冬梅的公婆也动摇了。他们毕竟见过的世面多,考虑的也多,觉得这样下去,对自家毫无好处,弄不好恐怕还要犯包庇罪惹祸上身。于是,两个老人和冬梅商量,不如主动去找公安,把刘洪宝杀人前的那些事情赶紧告诉他们。
冬梅接受了公婆的意见,于5月9日深夜,骑自行车急急赶到新兴区公安局,向公安局刑警队长张喜立交代了藏在内心深处的“绝密”事件……
那是5月3日晚上11点多,刘洪宝悄悄地来到离兴兴烧烤店约半里多路的隆福大酒家(冬梅因嫌兴兴烧烤店营业时间长、工薪低,又换到了这家酒店务工),神秘兮兮地把冬梅拉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说:“走,跟我走,咱们换个地方住。”说着,不由分说,用力拉着冬梅的手,急急忙忙走出了酒店的大门。
路上,冬梅问道:“啥事这么急?你要干什么?”
刘洪宝低声说:“别急,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们走进小胡同内的一家小旅店——华祥招待所,开了一个40元一夜的标准间。安顿好之后,冬梅禁不住又问:“你到底要干什么呀?放着家不回,让我住在这么个鬼地方?”
刘洪宝见冬梅再三追问,这才说出了心头话。“冬梅,我不瞒你,我现在是真正的职业杀手了。”刘洪宝说,“你别怕,我有件天大的事给你说。”
刘洪宝继续说道:“七台河的国信公司的经理司机找我帮他杀个人。这人与他的经理有矛盾。事成之后,给我一大笔钱,不下5万吧。他还答应给我安排工作。到那时,冬梅咱就有钱了!‘点’,我已经踩了,但不能马上动手。明天,我离开勃利县,也不能留在七台河,要跑到外头去躲一躲,避开风头。”
说到这儿,刘洪宝的神色又黯淡下来,过了半晌又说:“干这行,你知道,要担很大的风险啊!要不,人家谁给你那么多票子?是拿脑袋换钱啊!我万一回不来的话……冬梅,你就去找国信那个开小车、车号868的司机,他叫小福子,你找他要5万块钱……”种种迹象显示,死者刘洪宝生前是打手。最近要替雇主杀人。既然如此,一个杀手怎么又离奇地被杀了?
三、
“868”是谁的车?“小福子”又是何许人?刘洪宝要杀的“与经理有矛盾”的人又是谁?局长李伟东和负责刑侦的副局长安庆华双令齐下:时不我待,速查“868”!
七台河市小轿车尾数为“868”的夏利、桑塔纳及桑塔纳2000、本田、丰田、奥迪等中高档车共计9辆,其中一辆牌号为“黑K00868”的黑色奥迪200型高级轿车被专案组纳入视线。该车不仅档次高,尾数完全符合,而且开车的司机名叫张兴福,绰号就叫“小福子”!
张兴福,善于溜须拍马,且心地阴险,为人歹毒,但人们从其外表上很难看出人品好坏。他的嘴角经常挂着微微的笑意,给人的感觉比较平易近人。张兴福正处而立之年,刚过三十岁,有一妻一子,家住市内桃山区桃北街。但机警的侦查员小李经过调查后发现,张兴福的家原先并不在桃北街,而是新兴区的北山街!那里正好是案发现场!再查,张兴福与“黑K00868”的车主关系非常密切!
该车是黑龙江国信公司七台河分公司总经理鲁德宝,在从原市邮政管理局分出来的时候,从原单位市邮局要过来的。车要过来了,但没有司机。时为国信公司七台河分公司一把手的鲁德宝,就乘机向邮政局索要司机,说有车没人开,跟没车差不多,于是邮政局将司机张兴福由该局调到公司,并明确他的职务就是给总经理开车。从那以后,张兴福就与“黑K00868”结下不解之缘。由于张兴福是鲁德宝直接下令“要”过来的,又是给总经理开车,所以对鲁德宝颇有“知遇之恩”的感觉。于是,他百般迎合,事事关照,可谓无微不至。鲁德宝中午在某家饭店吃饭,如果说某道菜口味甚佳,张兴福就牢记于心,等鲁德宝晚上回家的时候,饭桌上就适时地添上了这道菜。更奇特的是,鲁德宝有时并不说话,只一个手势、一个眼色,张兴福就能心领神会,一通百通,明白了总经理欲言之事、欲派之差,然后做得圆圆满满,让鲁德宝心满意足。这么一个领导的红人,怎么会雇佣刘洪宝这种“职业杀手”去杀人呢?
而刘洪宝要杀的人是男是女?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以五万元的“杀人价码”来看,在七台河市这个比较贫穷落后的东北煤城,堪称“天文数字”了。拿这个“天文数字”换一颗人头、一条人命,足见这人的命是何等重要,与张兴福的关系必然不简单!但是,张兴福毕竟是一个司机,即使每月工资再多,又能舍得用五万元巨资雇凶杀人吗?张兴福又有哪个仇人值得他如此破财呢?分析来分析去,专案组的领导层认为张兴福自掏腰包雇用刘洪宝杀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很可能是在为“主子”卖命。因为,在刘洪宝最后找到其妻冬梅作诀别时,曾说出一个细节:他要去杀死的那个人,和“小福子”的经理有矛盾。由此看来,张兴福直接雇凶杀人的可能性甚小,他是在为总经理鲁德宝两肋插刀“拔钉子”!那么,他急欲要“拔”的“钉子”是谁?他是怎么同刘洪宝相识,又相互勾结的呢?
上述案情的分析送达李伟东处。作为局长,以及亲自指挥此案侦破的侦破组长,李伟东听完汇报和分析后,立即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由小入微,由此及彼地“追踪”到鲁德宝的身上,是合乎逻辑、合乎道理、合乎案情脉络的。但是,鲁德宝所在的国信公司在全市很有名气,据调查,该公司目前资产不下2500万元,经济效益好,工资待遇高,鲁德宝本人在七台河市又有一定社会地位。且查其人,未发现“不良嗜好”如喝酒等等,过去也未听说与人有生死利害关系。因此,应先注重外围的细致调查,由外而里。至于下一步的重点,李伟东认为应将排查刘洪宝生前的情况放在首位,特别是要将案发前刘洪宝的活动时间表和接触人员表列出,其中,尤其要查清刘洪宝是否和鲁德宝接触过,何时何地如何接触的,以及接触中有何利害冲突,以求毫无差错地找出刘洪宝死亡的真正原因。李伟东由全局看个案、由个案主要人物找案中“利害冲突”,无疑是十分明智的。
的确,刘洪宝对冬梅说的那些生死诀别的话,比较清楚地表明了他与鲁德宝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生活无望、家徒四壁、受人冷眼的刘洪宝,实在是无路可走——尽管以五尺之躯,在哪里都能糊口,但以为习、生活散漫惯了的他,确实再也拾不起往日的勤劳,恢复不了往日的品格。果然,干警在刘洪宝“5月1日一6日的活动表”上,发现5月1日下午,他曾用国信的电话机打电话,向一位朋友借钱,可总是断线。刘洪宝勃然大怒,与国信公司的一个服务小姐发生了争吵。刘洪宝扬言找公司领导公断,否则把那小姐“撕了”。服务小姐也不示弱,厉声道:“随你便,爱找谁找谁!”刘洪宝一气之下,连电话费也不付,气冲冲地扔下话筒,赶往市内步行街上的国信公司营业部。他正在大厅里和服务人员大吵大闹,两个人走了进来,其中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边走边瞅了刘洪宝几眼,又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便信步走上大楼。他身边的人没有上楼,而是径直向刘洪宝走来。
刘洪宝听介绍说此人是该公司的保卫科长,不由大声吼道:“好!我还他妈的找对了!找的就是你!”说着,袖子一捋,眼看就要挥拳头!
来人正是张兴福,此前他已被任命为公司保卫科长兼司机。
此刻,他陪总经理从外边办事回来,见众人围着一一个乱吼乱叫的汉子,便过来询问缘由。在详细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张兴福声调缓和地说:“这样吧,我看你跑了这么多路,又口干舌燥的,为了这么点小事,不值得。你消消气,我请你到外边冷饮店去喝一杯,怎么样?”说着,张兴福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看到张兴福的言谈举止,刘洪宝的气就消了大半,于是顺水推舟地说:“那好吧,咱们是不打不相识!”说着,他跟着张兴福,来到了外面的容容冷饮厅。
坐定后,张兴福说:“想喝点什么?”刘洪宝道:“客随主便吧。”
“那好。”张兴福要了冰镇柠檬茶,二人边喝边聊起来。
刘洪宝自吹自擂道:“实不相瞒,在下是场里的打手,从不怕死。”接着,他又自报
姓名,说家住勃利县,经常来七台河市替人要账。
张兴福听罢,笑道:“大刘,看来你还蛮有点江湖味嘛!”
刘洪宝一听,更来劲了,道:“久走江湖,靠的就是义气嘛!你老兄若是碰到什么不痛快的事儿,就尽管吱声,遇见敢欺你的'拧疙瘩’(仇家),尽管说话吧。别的不用,就我两个拳头就足够了,哈哈!"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张兴福听了刘洪宝这番话,不由心潮涌动。他举着杯子,目光在刘洪宝那黑黝黝的脸庞上扫来扫去,似乎在琢磨什么事。
片刻,张兴福咂咂嘴,慢悠悠地说:“大刘呀,你方才一说,还真让我想起一件令人不愉快的事呢。”
刘洪宝见其欲说还休,似有隐衷,便催促道:“今天咱们既然见了面,就是一大缘分嘛。你有事就请明说,我刘洪宝绝对拔刀相助,绝不含糊!”
张兴福这才慢慢地说:“你真说到了我的难处!”沉吟半响,他说出了那件不愉快的事,“北山街有个姓艾的小子,人称‘艾老大’。前些日子,我们请他给公司做了一块牌匾,他答应了。可谁想,这小子做得特别次,还多找我们要了两三千,狠狠地宰了我们一刀。这口气,我们真难咽下去。”“小事一桩!”刘洪宝听完立刻喊道,“姓艾的算什么!这样吧,你就给我准备一把铁镐就齐了。这小子,我来收拾!”说着,刘洪宝一拧脖子,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刘洪宝哪里知道,“艾老大”只是托辞而已,张兴福欲雇他去杀的是另一个人。但此人是谁,张兴福还密藏于心,秘而不露!刘洪宝嗓门很大,在容容冷饮厅的这番“表演”,让容容冷饮厅的服务小姐看了个清清楚楚,听了个明明白白。原来,张兴福实非等闲之辈。名牌企业的经理司机,在步行街经营食品服务行业的人,有几个不识得他?今天,他刚踏进厅堂,服务员就注意到他了。张兴福还不以为意,谁料刘洪宝大喊大叫,这番话全被旁人听去了。侦查员查实了这条线索,而且发现刘洪宝自此到电话亭打电话的次数突然大增。5月3日清晨6时许,天刚亮不久,在大洪岭第一号公共电话亭旁,悄悄地走来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他走到电话亭,一把抓起了电话,环顾一下四周,忽然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喂,我看见你的车在跟前,你在哪儿?”
这句疑似江湖暗语的问话,引起了电话亭主魏安邦的怀疑。他让孩子出去转转,看看是一辆什么车,而他自己则从小卖部的小棚内,透过玻璃窗户往外看。刘洪宝打完电话,和过去一样,冲着电话亭老板挥挥手就走了。不过这次他没跟魏安邦唠嗑,过去每次打完电话他都不给钱,就说“总有一天会还”之类的话。可今天,刘洪宝一转身就出去了,好像急着要找小车上的人。
刘洪宝这号人,还能认得开小车的?魏安邦正在猜疑,他的孩子回来了,说有辆车就停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下,车头前有连着的四个圈(奥迪的标志),车号是“黑K00868”。孩子说没看见车里有什么人,旁边也不见有人。魏安邦听后,心里直犯嘀咕:不知刘洪宝这小子在玩什么把戏?更奇怪的是,是日下午3点多,刘洪宝又一次打电话,不过换了个打电话的地方。这个电话亭位于一家蔬菜小店内。刘洪宝在电话中说:“我要出去躲一躲,免得出了事……”说到这里,他左顾右盼,还把声音放得很低,“小福子,七台河的朋友,可属你最够意思了……”
正如电话中所说,专案人员在秘密追查中获悉:刘洪宝在5月4日和5日均离开过七台河,去向不明。调查的线路似乎被卡断了,但从刘洪宝在5月3日下午3时许打给“小福子”的电话中可知其大概去向,他肯定到外地去了。那么,这个“外地”具体又是哪儿呢?在七台河,去“外地”最快的路只有两条:火车和长途汽车。于是,专案组双向并查,在火车与长途汽车两条线上展开了追查。果然,在走访长途汽运站的客车司机林凯时,林师傅拿着警察递来的刘洪宝近照,毫不犹豫地说:“这个人5月4日坐过我的车。”
林师傅开的是从七台河至哈尔滨的中型“依维科”长途客车。他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呢?原来,4日上午,刘洪宝上了他的车,但没有车票,身上也没有钱,还大言不惭地公开说他向来坐车不付钱。他说话时眼露凶光,还威胁售票员说:“这车坐定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林师傅没搭理他。车开前的几分钟,刘洪宝主动上前,讨好似地对林凯说:“这几天,我去干件大事,有人雇我杀人。我这次是远走高飞,不为别的,只为到外头避一避,躲几天,打个‘时间差’……”林凯此时在吸烟,刘洪宝就不客气地讨要了一支烟,问林师傅:“兄弟,你有没有仇家?”林凯摇摇头说:“没有。”“依维科”行至中途,旅客下车“方便”,这时刘洪宝从兜里掏出一个紫皮笔记本,指着一个人名对林师傅说:“瞧,就是这个人雇的我。”林凯定睛一看,只见那人的名字叫张兴福,名字下边还有一串手机号。
正当林凯陈述之时,刑警队长张喜立从电话中又获得了一条新的消息。原来,5月6日晚,就在案发前夕,刘洪宝窜至某电话亭打电话,声音非常小,形迹可疑。打完电话后,他同往常一样没有付钱,竟然从袖筒里摸出一把明晃晃的黑柄短刀,大约尺把长,在亭主的眼前晃动。亭主大惊。刘洪宝说:“别怕。今晚我去干件大事,明天就把钱给你,连过去欠你的统统还你!”说罢,扬长而去。亭主心想:大事?什么大事要用匕首干,那不是杀人么?想到这儿,亭主大惊失色!
刘洪宝于5月6日晚行凶杀人前,看来是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和物质准备。他自知有可能杀死对方,但也有可能自身险遭不测,被对方致于死地,因此行前特地找到了冬梅,说出了那些诀别的话,并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穿上软底回力鞋,以便走路轻巧,不出声音,利于作案。他还特别剪了一次发,到饭店简单要了两三个菜、一杯啤酒——这两条线索虽然有,但遗憾的是当时没有查出来。为了“最后一次”给孩子过生日,他特意向别人借钱买了两块大蛋糕。可是,悲壮的告别之后,他去杀谁了呢?是那个张兴福同他首次见面时所说的“艾老大”吗?如是,为何一次次通电话时,刘洪宝一次也没提及那个人呢?专案组一次又一次研究、分析,再研究、再分析,结论是:“艾老大”不过是张兴福的“借口”,信口编来的,以此试探、调动刘洪宝的杀机。而真正要杀的人,张兴福根本没有透露给刘洪宝。这时传来一个消息,说刘洪宝曾在一电话亭同一个“姓鲁的经理’’联系过,但当时刘洪宝行动隐蔽,说话声音极小,是否联系上,以及通话是什么内容,电话亭主没有听到。
专案组人员马上判定:如果此消息属实,那么刘洪宝在执行杀人任务前,已经与背后的“顶头上司”通过话了。他们沟通了什么讯息?是请示要钱?还是刘洪宝抬高价码?或者有什么新的变动?
不管怎样,刘洪宝是在忠心耿耿、不折不扣地执行张兴福的命令,无数次秘密联系、电话交谈,无疑证明了这个结论。但是,他缘何在行凶的途中,反遭不测,被他人杀害?
专案组认为只有一种可能,即刘洪宝被同案人杀害,同案人实施杀人的目的,也只有一种可能——灭口!
四、
5月17日,由局长李伟东牵头,紧急召集了七台河市几乎是建局以来规模最大的案情专家辨析会,干了几十年刑警已经退休的老局长、老行家刘晓冬,以及主抓刑侦的现副局长安庆华、副局长刑侦能手王尊,和分局的老刑警出身的局长、政委乃至交警领导和法医行家约80余人,济济一堂,会诊切脉,一致认为:为杀人灭口,刘洪宝被同案人杀死!受雇杀手,反而被杀——这在中国刑侦史上几乎没有先例!
李伟东综合大家4个小时的发言、辩论、剖析后,综合性地指出:刘洪宝妻子冬梅反映的张兴福的线索,应是今后工作的重点。李伟东当场表扬了专案组的所有成员,肯定了新兴分局拼命上案、全力以赴的拼搏精神,并要求全体干警配合专案组:坚定信心,穷追猛打,在现有的基础上,展开对张兴福的全面、彻底的调查。
张兴福,再一次被纳入警察们的视线!无形的天网,以张兴福为中心自天而降。按照中心会议的“会议精神”和李伟东的指示,外围调查一点一点地向中心人物渗透。张兴福作为保卫科长头上的光环,和高级轿车司机及总经理“秘书”、“保卫科长”之类的外衣,也渐渐被剥落,露出真面目。
见证人韦珂,在数年前亲眼看到张兴福买过一支猎枪。这支猎枪用的是12号弹。卖给张兴福猎枪的人叫龙永顺,生在一个狩猎之家,家里共有猎枪三支,其中一支就卖给了张兴福。
调查中,张喜立感到无比兴奋,因为犯罪嫌疑人张兴福这支猎枪所使用的12号子弹,不仅与刘洪宝被击现场发现的子弹型号、颜色一致无二,而且与三年前那位夏利出租车司机张贵民被射杀时发现的子弹完全吻合!
一个死案复活,而且是悬挂了整整三年的“死案”,能够“死后逢生”,是何等不易啊!
放下张喜立的万般喜庆心情不说,只说星夜撒网调查的侦破人员,此时也一片欢腾。原来,他们发现张兴福还有一个密友。这个密友大大增加了他结伙作案的可能性。
其人名叫蔡昌军,男,现年三十岁,原七台河市某矸石场职工,已婚,其子患先天性脑瘫。蔡昌军于前两年从单位下岗,本来就比较拮据的生活更是每况愈下,不但那份正常工资没有了,而且医疗孩子疾病所需的花费愈来愈高。蔡昌军叫苦不迭。
好在他头脑好使,到处托关系,承包了一个电话亭。该亭位于景丰百货商场对面,人来人往,比较繁华,所以生意不错。
群众反映,自从蔡昌军下岗后,与张兴福的联系就多了起来。而在5月6日案发前后,两人的来往更是明显增多,且多有形迹可疑之处。原来,蔡昌军与张兴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俗话说是“娃娃情”。四邻八舍都知这两个人小时候形影不离,是老交情、铁哥们儿。挖到这些情况,张喜立反复思考:如果三年前出租车司机马贵民被杀时,击发猎枪者系张兴福,那么与他协伙作案的歹徒,向马贵民身上连捅数刀者,会不会就是这个蔡昌军?
这时,专案组的新郎李洪军带来了一个证据。李洪军于子夜2时许向张喜立报告:蔡昌军家曾有猎枪,是祖上留下来的。后来,张兴福“借”走,说是玩玩,结果这一借就再也没有还回来。据说,蔡昌军由于经常得到张兴福的慷慨资助,也不好意思张口讨要那支猎枪……
两支猎枪,更增大了张兴福与蔡昌军合伙作案的可能。张兴福本人是司机,具备作案便捷的交通工具;而他的胞兄家境富裕,也拥有一部枣红色桑塔纳轿车。两部车作案时都可动用,岂不增加了作案之便?尤为可疑的是,张兴福现在虽然住在桃山区,与案发现场相距10余里,但是,查他当年所上的小学与中学,均是在新兴区北山街一带,因此,张兴福对案发现场这一带的地形应该十分熟悉。根据李洪军挖出的情况,张兴福与刘洪宝案发前的种种暗中联系,都是“单线”进行的。张兴福是刘洪宝眼中最可信任、最可亲近的人,因为在刘洪宝看来,张兴福就是“钱”,就是“上帝”,就是让他从一贫如洗的困境中一夜暴富的恩公!他在电话里说得好:“小福子,在七台河,你是我最够意思的朋友!”因此,张兴福要杀害刘洪宝,可谓易如反掌,不费吹灰之力。
那么,他为什么要不惜五万元血本,将雇佣的杀手干掉?除了总经理鲁德宝能下发命令之外,谁有此特权?起码,从目前掌握的数以百计的各种材料和线索来看是如此。进而分析,鲁德宝缘何下密旨杀害刘洪宝呢?让刘洪宝去杀的那个人又到底是谁?张喜立层层分析,彻夜难眠。5月23日上午10时,新兴分局局长王成起、政委张志义、刑警队长张喜立汇合后,直奔市局局长李伟东办公室,报告了调查到的条条线索、种种事实和可疑迹象。听完汇报后,李伟东马上拍板决定:“可以拉网捕鱼了,即刻将犯罪嫌疑人鲁德宝、张兴福、蔡昌军秘密传唤!”
5月23日中午,来不及吃午饭,李伟东即出马督阵指挥:分局政委张志义及刑侦队长张喜立带一路侦查员抓捕蔡昌军;市局副局长安庆华和分局局长王成起,带第二路人马抓捕鲁德宝;在张喜立带走被抓获的蔡昌军后,李伟东又亲率第三路兵马与张志义汇合,抓捕张兴福……
下午2时25分,在不到100分钟的时间内,犯罪嫌疑人鲁德宝、张兴福、蔡昌军先后落入法网。
一个晴朗的早晨,按照以往惯例,张兴福来到“鲁叔”的家门口,接这位顶头上司上班。上车后,一向善于恭维上级、察言观色的张兴福,发现今天总经理的仪态颇有些反常:平日梳理光溜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而且双目无神。他冷冰冰地上车后,就一语不发。张兴福仔细瞅了瞅“鲁叔”的脸色,觉得他面色灰暗,往日那么红光满面,今天如此憔悴苍白,简直就是一夜之间判若两人!“鲁叔,您的血糖是不是又升高了?”张兴福手握方向盘,见经理没有吩咐开车,就关心地问了一句。他平素对鲁德宝的身体状况、生活习惯了如指掌。半晌,才听鲁德宝阴沉沉地回答:“不是
张兴福又瞥了一眼上司,只见鲁德宝双眉紧锁。
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张兴福猜测着,又问:“不是血糖的问题,那是什么呢?”
鲁德宝沉默不语。
张兴福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是不是联通公司要跟咱们合并的事儿呀?"
鲁德宝依旧不答话。
张兴福遂道:“鲁叔,是不是我饶舌了?”鲁德宝终于开口了。他态度严峻地说:“联通七台河分公司肯定要跟咱们国信合成一家。”
“那您能不能当上一把手呢?”张兴福十分关心地问。
“不一定了。”鲁德宝答,“联通的张经理,年纪轻,职务级别高,他当老大的可能性大。”
张兴福听后便不说话了。他这才知道“鲁叔”今天为什么神情颓丧,面色苍白。
悟到这些,张兴福就问鲁德宝:“能不能想个办法,争取一下呢?"
“很难!”鲁德宝答道,“除非张经理身患重病,或者残疾,丧失工作能力,我才有希望。”
“噢,是这样。”张兴福心领神会,“鲁叔,这事好办。”张兴福胸有成竹地对鲁德宝说,“这件事,您就交给我吧!”说着,他一踩油门,车子立刻开动起来。
鲁德宝望着眼前这位心腹爱将,深知“小福子”说的“好办”二字里蕴含的是什么意思,却缄口不语。当“老大”心切的鲁德宝,此刻无声的回答,已经是非常明显地默许了张兴福要干的“事”。
经过一年多的朝夕相处,张兴福与鲁德宝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甚至可以说到了生死与共的地步。他要倾尽全力保护“主子”,否则,“主子”当了二把手,那必定会大权旁落、宝座易位,自己的地位也必会因鲁德宝的退位而一落千丈。
鲁德宝则比他想得更远、更细、更周全。他反复考虑,认为位置下滑之后,不但自己倒霉,那些由他亲自培养任命的一批中层干部也必会被排挤,甚至坐冷板凳。随着权力的丢失,一切都将失去……
那是一种多么可怕的局面啊!
5月1日,张兴福日觅夜寻,终于找到了一个“为主除恶”的合适人选和良好契机。这天,他和鲁德宝从外边办事回来,一进营业厅,便见一个人高马大的彪形大汉,正横眉怒目地同他的部下争吵。
鲁德宝见状,对张兴福说:“这人咋咋呼呼的,影响多坏!快去处理!”言罢就走上楼。
作为保卫科长的张兴福连忙上前劝阻,于是有了之前描述过的场景。当时,张兴福正在积极物色行刺张经理的杀手,但苦无着落。此刻,刘洪宝大言不惭地自吹自擂为“江湖杀手”,可谓正中张兴福的下怀!
为了试探刘洪宝的能力,张兴福随口编了一个“艾老大”,并以此牢牢地“套”住刘洪宝。两人在容容冷饮厅临别前,约好次日下午2时,准时在店门一侧的小胡同里见面。
第二天,他们同时到达了约好的地点。张兴福从小车的后备厢内取出一长形口袋,袋中装有一支管筒锃亮的猎枪。为了便于行凶,张兴福在将它送给刘洪宝之前,连夜把猎枪的把子锯短了。接着,他又从厢内取出一个纸包,包里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
月光下,张兴福开着从其兄处借来的枣红色桑塔纳轿车,来到桃山区七台河市烟草公司公寓旁的一个暗角,悄悄埋伏下来。
此前,张兴福已将联通公司张经理的身材形态、面部轮廓以及所乘车辆的颜色、型号乃至车子的牌照号码,都一一告诉了刘洪宝。眼下,为了万无一失,张兴福又不厌其烦地将张经理的各种特点重复了一次。
刘洪宝细心地听着,不断地点头。
张兴福还在车内,透过车窗指着张经理的住宅楼,说出他所住的单元和门牌号……
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两人竟没能发现张经理的一点踪影,门前门后也没看到人。一看时间,差不多10点多了。“真他妈怪了!”张兴福兀自骂着,对刘洪宝说,“我看今天就算了吧。”刘洪宝说:“这事你定!”张兴福轻轻地开动了小车,将刘洪宝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了新兴村。在离新兴村约半里之遥的一个路口,刘洪宝下了车。张兴福送走刘洪宝,心里头仍觉失衡,一种杀人的疯狂怒火在他心头炽烈地燃烧。他摸了摸手中的另一支猎枪,还有座垫下的匕首,然后开着车子直奔明月大酒店。原来,张兴福十分了解对方的情况。他认为,张经理这么晚不回家,说不定还在平日常去的明月大酒店里招待客户。于是,他把车开进了明月大酒店前的停车场,打开车门,到处寻找张经理的“坐骑”。结果,一番查看之后,发现车场里根本没有张经理的专用轿车。张兴福只好怅然而归。
这一夜,他没有睡好,总在翻来覆去地想,张经理缘何如此神出鬼没,难道他会掐指算运,或是有什么菩萨佛爷暗中相助?其实,张经理根本不在七台河市内。那天,他正好有急事,和同事一起去了哈尔滨。5月3日清晨,鲁德宝上车后就对张兴福说:“小福子,先上卦馆去一趟。”“卦馆?”张兴福怕听错,追问了一句。“对,我去算一卦。”
原来,作为公司经理的鲁德宝,对八卦占卜可谓内行。他买了一些周易之类的算命学图书,闲暇之时翻阅浏览,可谓半个周易专家。平日,鲁德宝不但自己钻研周易之学,还给周围的人看手相、测吉问凶。单位修建营业大楼的时候,他还算过此地风水如何。但是,即使如此内行,他仍然非常迷信当地的一位被称作“神算子”的看相大师——张先生。
张先生,系七台河市远近闻名的人物。据说,他算卦特别灵,几乎是卦卦不虚。这会儿,张兴福问道:“鲁叔,张经理那边,昨天晚些时我们去过了,可惜没堵上他。”听到“我们”二字,鲁德宝一惊,急忙问道:“你跟谁去的?”张兴福答:“就是跟在咱们公司闹事的大刘一同去的。”
“大刘?”鲁德宝自语着,想起了那天回公司时在大厅里看到的那个满脸横肉、杀气腾腾的凶汉,心里很是不快。他面有愠色地问:“你怎能用他呢?那个人说话咋咋呼呼,办事不稳当。”此时,车已驶至张先生的卦馆门前。鲁德宝下车后进了卦馆,张兴福在外一等再等,抽了两三支烟,还不见“鲁叔”的影子,他不由地念叨:“是不是算得不顺呀?”
片刻,鲁德宝从卦馆里慢慢走出来,怏怏不乐,脸色灰暗。原来,鲁德宝同卦馆主人张先生是老相识,所以鲁德宝一进卦馆,聊了一阵子,便开门见山地说:“都是老熟人了,今天我再算一卦,主算我的工作会不会变动。你呢,明明白白给我摇卦说卦,可不要说虚的。”张先生笑着应答:“那是那是。”卦一出来,鲁德宝顿时觉得心灰意冷,因为这是一个“地震符”。此符主凶,按算命先生的“谶语”就是:“官星不旺,破财遭灾,主呈黑凶。”
但是,面对如此“灾卦”,馆主张先生却脸色如常地解卦说:“这卦是个平常卦,你不用在意……你的工作没有什么变动。”张先生缘何将卦反解呢?原来,他想到鲁德宝是七台河市名牌企业的著名人物,今后很可能有事要求,所以不便也不敢把凶卦的内容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但是,这却瞒不过颇懂占卜的鲁德宝。他知道这是凶卦,卦明显预示着官运败裂。于是,他不再多言语,沮丧地走出了卦馆。
上了车,张兴福还没说话,鲁德宝先开了口,说:“我的‘点’不好,张经理比我点’高,那件事就算了吧,不要做了。”这句话,无情地辗碎了张兴福多日来一直念念不忘的报效主子的梦!鲁德宝的眉头越蹙越紧。他向张兴福要了一支烟,点燃了,一口一口地抽。这个平素根本厌烟、忌烟的人,此时一反常态,借烟刺激疲惫的神经。烟愈抽愈短,快要烧到手指了,只听鲁德宝沉声对张兴福说:“你用的那个人早晚会把我们的事泄露出去,是会坏事的!你找个机会,把他给我干掉!”说罢,他把即将燃尽的烟蒂朝烟盒里狠狠地一拧!
鲁德宝为什么突然动了杀机?原来一心要挣大钱的刘洪宝,为了尽快杀人获财,竟未通过张兴福,而直接打电话质问鲁德宝,为何迟迟不让他动手?这一行动让鲁德宝大为震惊!他认为刘洪宝是一颗埋在身边的地雷,必须迅速除掉。而算卦主凶的征兆,则更使他下定了决心。
五、
深夜,张兴福睡不着觉。他反复考虑“鲁叔”的话,越想越觉得对。刘洪宝这个人确实肚子里藏不住事,嘴边又不设防!很容易坏事。之所以当初雇他当杀手,是由于考虑到刘洪宝身强力壮,当过打手,“刺张”容易成功。何况这人直言口快,张兴福深感此人嘴边无毛,办事不牢,极易坏了“鲁叔”的大事。他又想起前天,刘洪宝还没办成事,就吵着向他预支5000元言,让张兴福非常不满。何况近日来不断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说刘洪宝到处吹嘘他与张兴福是铁兄弟。想到这些,张兴福觉得“鲁叔”确实看得准、说得对,的确该早日除掉此人,绝此后患!
5月3日,天空一直落着蒙蒙细雨。夜幕早早降临,不到5点半,天就阴沉沉了。张兴福依然开着“普桑”,来到了同刘洪宝约定的会面地点。上车后,张兴福一声不吭,气氛显得异常凝重。刘洪宝不知就里,还显得有些激动,以为发大财的机会马上到了!他主动掏出一包香烟,讨好地抽出一支递给张兴福。张兴福微微摇头,拒绝了。刘洪宝自己点着烟,吸了几下后,忽然发现车子行驶的路线不对头。他摇开车窗,向窗外细看时,发现小车不是开向上次去的作案地点,就问:“咱们这是上哪儿?”张兴福回答:“上艾老大那儿去,先干掉这一个。”刘洪宝深信不疑,心想:多干掉一个多拿一份钱,这倒也不错。他心里颇为欢喜。
不一会儿,车开到了所谓“艾老大”的房屋附近。张兴福装模作样地对刘洪宝说:“看清了吧,就是那间房子。”又吩咐道,“明天,我再找人帮你。你们先到这一家把艾老大找出来,只要把这臭小子给我狠狠揍一顿就行。”刘洪宝听罢,爽快地说:“不用那么多人,我一个就足以了!”张兴福不理会,只是详细地介绍了“艾老大”的模样,以及附近的地形地貌,最后又领着刘洪宝围着“艾老大”的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刘洪宝做梦也不会想到,“艾老大”只是个子虚乌有的“假敌”。他不但将张兴福的话信以为真,而且非常认真地对干掉“艾老大”的下场做了思想准备。他想:假如“艾老大”困兽犹斗,拼命反抗、挣扎,说不好会把自己打伤甚至打死。
刘洪宝由此想到了张兴福事先说好的佣金。于是,那天上午,他匆匆忙忙找到妻子,向妻子原原本本诉说了“小福子”雇他杀人的情况,其中最主要的一句就是如果出现万一,就让;妻子去找开“黑K00868”小车的“小福子”,向他讨要五万块钱的雇佣费。
5月4日,刘洪宝开始按照他同冬梅和张兴福所说的计划,到外地去躲一躲,打个“时间差”,避免行事后公安人员对他产生怀疑。当日一大早,他从七台河乘司机林师傅开的“依维科”长途客车至哈尔滨,下午2时30分左右,又乘大巴客车奔大庆,继续打“时间差”。5月4日晚,他由大庆返回哈尔滨,在哈尔滨的松江小旅社住了一夜。5月5日晚5时,他拿着两张玉米饼,打完了所谓“时间差”,于当夜10时许由哈尔滨返七台河。至此,自以为十分聪明的刘洪宝,认为完成了“时间差”,于是不断向张兴福反馈信息,主动积极地询问作案细节有无变化,并性急地打电话给鲁德宝以示效忠……
同时,刘洪宝忽然想起了明天是爱子生日,于是给孩子买了生日蛋糕和一兜水果,兴匆匆地赶到家中。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此时此刻,张兴福正磨刀霍霍,要同其密友蔡昌军合谋刺杀他。
自从鲁德宝下令把刘洪宝干掉的那一天起,张兴福就开始琢磨具体的执行计划。他首先想到蔡昌军,因为蔡昌军对他一向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张兴福便找到蔡昌军,没说几句话便道出了此行的目的:“想让你帮个忙,除掉一个人。”
“行啊。”蔡昌军轻描淡写地说,“你说吧,什么时候?”
“你做好准备吧,咱们6号晚上下手。”
6日下午4时左右,张兴福再次窜至蔡昌军承租的电话亭,等候刘洪宝同他联系。4时30分,刘洪宝按时打电话,同张兴福最后“敲定”。放下电话,张兴福轻车熟路地返回家中,取出猎枪,压好子弹,将刀包好,然后用车拉着蔡昌军及其朋友,在浩然酒店用了晚餐。为防万一,晚饭后,张兴福把蔡昌军的那位朋友打发走,然后拉着蔡昌军至电话亭附近的一个道口,看看四周无人,就停下了车。这时,张兴福才详细地把刘洪宝的情况向蔡昌军作了说明。他说:“今儿要除的人,是勃利县的,外号叫大刘。他曾到国信闹事,是我处理的,这么着就认识了。打这后,大刘多次缠住我,经常向我要钱,有时还给我们经理打电话,对我影响很坏,所以让你帮我把他干掉。"
“行。”蔡昌军痛快地应了一声,问,“今晚什么时候动手?”
“马上!”张兴福一边回答着,一边取出了运动鞋、运动服,让蔡昌军穿好,以便打杀搏斗。然后,又把猎枪往司机座垫下掖了掖,拿出一把雪亮的匕首递给蔡昌军。蔡昌军接过来掂了掂,掖在腰间。
车子开到桃山区桃宾浴池门前,刘洪宝早就在那里等待了。
刘洪宝很快上了车,张兴福让他坐在后排。眨眼间,车子驶过了桃山区同仁住宅小区,张兴福突然加快了速度。此时,刘洪宝这个杀手心里也不免有些紧张。
只听张兴福回头说:“大刘,我前天给你说的那两个帮手已经到位了,就在前边。”
刘洪宝听后很不高兴,因为多两个帮手,就要少分钱。没多久,“普桑”驶到新兴区北山街居委附近停下了。
下车后,刘洪宝一眼看出正前方就是“艾老大”的家。于是,他走在前面,按原先布置的方案,去叫出“艾老大”,然后由两个张兴福所雇的帮手从暗处窜上来,一同下手!
刘洪宝走在前,张兴福居中,蔡昌军殿后。
刘洪宝正全神贯注地行进中,说时迟,那时快,张兴福掏出猎枪,猛地一扣扳机,“砰”的一声,子弹疾如星火,射进刘洪宝左耳后脑部位。刘洪宝的脑后血喷如泉,应声而倒!
张兴福急呼:“快过来,过来!别留活口!"
蔡昌军一个跨步奔上来,将刘洪宝从地上拉起,举刀向其前胸部、颈部连刺十余刀,登时血流满地,惨不忍睹……
蔡昌军正将滴血的刀子在死者的衣上蹭,就听张兴福在招呼:“快快上车!”
两个歹徒生怕枪声惊动了市民,急急忙忙地逃离现场。
次日上午8时,鲁德宝一上车,张兴福便向他汇报说:“大刘那件事,我已经办完了。”
“怎么办的?”
“用枪,把他报销了。”
鲁德宝听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但是,他好像又想起什么,凑近张兴福耳边悄悄说:“你一定把枪藏好!”
“放心吧!”张兴福答道。
谁知,鲁德宝下车不到十分钟,又将张兴福召至经理办公室,关好门,面色铁青地问:“刘洪宝的尸体怎么处理了?”
张兴福答:“留在现场了。”
“这不妥。”鲁德宝认为这是很大的疏漏。
他沉思了半天,才说:“事情既然做了,就不用多想了。但万一出事,你一定不要牵涉过多的人,我在外头既可以照顾你的家,又可以为你活动。”
聪明过人的鲁德宝,万万没有料到,他如此费尽心机,仍未能逃过法律的追捕。5月23日,他和张兴福几乎同时被戴上了冰冷的手铐。这个名牌企业的著名经理更没有料到,身边这位笑容可掬、忠贞不二的助手,早就是一个负案在逃的凶手!
凶手的落网,并不意味着案件的结束,而是更加忙碌的开始。5月23日夜,是专案组
破案后的第一个不眠之夜。在这个特殊的夜晚,所有成员全部上案,投入紧密衔接的、极其艰苦的预审之中。。疯狂成性的野兽,一旦困入牢笼,是绝不会束手待毙的。它们会猛扑猛咬,以求突破重围。即使绝望,它们也不会伏首就降,仍然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以图躲避锋芒,免受重惩。而对于“5·6杀人案”专案组的成员来讲,此时必须趁热打铁,高举利剑,进行深挖细掘,将其丧尽天良的滔滔罪行一一挖出。因此,这是一场攻与守的艰苦较量。
张兴福落网
夜,静静的,已是12时57分。8个小时米未食、滴水未进的张喜立、宁国新以及预审队长蒋晓波,还在紧锣密鼓地分头审讯张福、蔡昌军。因为,数年来,出租车司机张民被刺身亡的那件血案至今仍悬而未结,几乎被打入“死案”。
4个小时过去,蔡昌军头上的热汗直冒,滴滴往下流。他向预审员要了一支又一支,直抽得小小的预审室里烟雾迷漫,气息凝滞,而他仍想顽抗、继续抵赖。但是,在预审组长蒋晓波再三教育、引导劝告下,特别是调出猎枪12号型子弹时,蔡昌军头上的汗珠更是收不住了,大颗大颗落下来!但是,这个杀人凶手确实不知道三年前那一天,那个司机的死亡事实……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位开红色夏利租车的司机,车牌号隐约是“黑K80336”。司机体格很棒。他说,他和张兴福当时本意要打劫,但看到该司机身体那么壮,有点怵,但好在有张兴福。蔡昌军认为张兴福点子多,下手既快又狠,当时又是二对一,没多大问题。当出租车行至地处偏僻的北山街俱乐部西侧胡同里,蔡昌军见路灯损坏,一片漆黑,便叫停车,然后向司机伸手要钱。司机一愣,说身上没钱。张兴福在后排座上猛吼一声:“别和他废话!动手!”蔡昌军听命,用匕首朝司机刺去。司机的身上顿时鲜血淋漓,但还是拼命反抗。张兴福见司机竟敢反抗,又吼了一声“杀”,从司机身后扣动了猎枪扳机,司机后脑中弹,身子一歪!这时,张兴福又一次开枪,子弹再次从司机的后脑射入……
身体魁伟的司机张贵民此时血流如注,毫无还手之力。求生的本能促使他拼命推开车门,使尽全身力气一跃而下。但是,他终没能逃脱一劫,只跑了几步,便被蔡、张二人追上,蔡昌军又猛举匕首,朝司机身上一阵乱刺,见对方倒地不起,才急急溜走……
此后,他们一直以为该司机受了重伤,却不知张贵民被群众发现,在送往医院抢救途中,因流血过多,咽气身亡……
当蔡昌军老老实实供认杀死出租车司机张贵民的犯罪事实,并在预审记录上签完字后,另两位预审员——新兴分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徐利和一中队队长赵和平又全副武装,投入了更为紧张的第二轮预审。预审对象是张兴福。张兴福虽然狡猾异常,东遮西掩,有时支支吾吾,有时只眨眼睛,不吐一言,但是,禁不住徐利和赵和平的锐利攻势,终于蔫了下来,只好对与蔡昌军一起杀害刘洪宝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同时,对鲁德宝授意杀人、参与杀人的来龙去脉,也作了清楚的交待。
张兴福
鲁德宝
张兴福不仅交代了杀害张贵民的犯罪事实,同时还供出与蔡昌军杀害过一位过路人。那位受害者是两年前偶然遇害的、七台河市有名的中医大夫马庆仁。只可惜马庆仁大夫中途遇刺后,除身上留有10处明显的刀伤外,无任何可供追缉的线索,且现场早已被行人破坏殆尽,又查无任何遗留物,故七台河市公安局一直将其作为悬而未决的案件……
此时,已是5月28日的凌晨4时40分。太阳尚未升起,市公安局的预审室里就传出了连破三案的特大喜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