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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种微细的情感,多少种具体的梦
作者: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杨 辉
《寻梦环游记》热映时,我既感叹于如今动画制作的水准之高,也为其间人物的命运、情感遭际唏嘘不已。一部可能主要拍给孩子看的电影,却包含着生命、死亡,家庭和爱等等堪称宏大且重要的话题,却并不凌空蹈虚,而是随着故事的渐次展开,这些话题也有了具体的落脚处。为了家人,米格愿意放弃自己的音乐梦,一如他的曾曾祖父在无奈之际于音乐中寄予了他对妻女的深情一般。游历亡灵世界的故事,不过是米格的一场梦。但这个梦委实十分瑰丽,何况还包含着与人间世足以相互映衬的复杂的寓意,叫人感慨系之,情难自抑。
我们,这些早已童年不再的成年人,当然也曾有过如米格一般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的时刻,但年岁日老,幻想不再,稍能联系已逝的奇幻的想象世界的,或许只有梦与写作。这一部《鲸鱼来信》,便是一个成年人切近并描绘的孩子的心灵世界。
安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她拥有奇妙的理解和感知世界的方式,也因此打开了一个个迥异于现实生活的神奇世界。她喜欢做梦,她的梦并非单纯是日常思虑的延伸,而包含着更为复杂的内容。她相信“每个人都有一百座岛屿存放今生的梦境”,那里有“欢喜的梦,遗憾的梦,渴慕的梦,焦虑的梦,轻松的梦,甜蜜的梦,期待的梦,失望的梦,惶恐的梦,茫然的梦,勇敢的梦,胆怯的梦,失望的梦……”。那些限制着成年人的时空的阻隔被悉数破除,安可以随心所欲地了解任何一个年龄段的梦境,自由地出入于童话故事原本封闭的世界;她还可以改变梦的走向,“逆转所有自己不喜欢的梦境”。或许,这些梦原本就是如安一般有着很多奇思妙想的孩子的“现实”。
安懂得做梦的方法,那就是种一棵海棠树,有了这海棠花树,“就不用再等待希望中的梦了”,只需要默默地和花树说话,“把花瓣压在枕头底下,就会迅速抵达梦境岛屿,展开梦境”。一次,她游泳时不慎呛水,将一条小鲸鱼吞入腹内。她常和这条被困的鲸鱼对话,小鲸鱼因为孤单,要求她再吞下一条鲸鱼。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安就时刻注意着,为腹内的鲸鱼寻找一个伙伴……
安收集了各种花籽,一万种花的种子被存放在了一万个玻璃瓶中。玻璃瓶包含着一朵花由萌发到衰败的所有过程,包含音乐中的所有音符,还包含宫殿、草屋、原野、河流、丘陵、森林、戈壁、云雾、飞禽、走兽……天地万物自然万象都交汇于此、容纳于此。还有人的情感,那些无可避免的生之欢乐和忧伤;人的际遇,那些希望和失望的交织。安的世界是独立自主的,是圆融无碍的,是挥洒自如的。一切困扰和限制成人世界的规律和法则,统统失去了冰冷的力量。
安的奇幻世界充满了诗意,有自己的节奏和韵律,约略还有些如泰戈尔《飞鸟集》和《园丁集》的诗性和感觉。那些书写和记录她世界的文字,也可以读作未分行的诗。且看她写《大树》:一本书上记载:/有一棵树,树冠有一千亩地那么大。/安骑着自行车,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总有一天,我要找到它。/在树荫下,亲一个两斤重的吻。写《另一个花籽收集者》:还有一个安,也收集花籽。/她收集了十二种花的种子。/她看着十二种花的种子盛在透明的玻璃瓶子里。/连着看了十二天。/然后,每天清晨喝一杯清水,吃一颗花籽,连着吃了十二天。这诗意的,满怀深情的语言,是安独有的。似乎也只有这样的语言,才能打开属于孩子的幻与梦的世界。这语言如水如梦亦真亦幻,可繁可简,可虚可实。而这,不就是孩子的心灵世界应有的样貌吗?
未被“凿破天真”的孩子犹如一颗石榴。没有人能够知道“一颗石榴里所有种子的未来”,也没人能够替孩子抵挡所有的风雨,让他(她)“一生平静而美好”。可是,那些由成年人创造的风景,何尝不是发源于孩童时期的奇思妙想。这里或许可以化用柏拉图的说法,“每一个人在降临人世前,都曾经见过理念充满的永恒的风光,我们所要做的最大的工夫,便是以类如神赐的迷狂一般的状态,再度返归或已忘却的关于永恒的记忆。”如书中所言,“所谓发明家,就是前世在不同的星系、星球存在过的人。他们的身上、内心、大脑之内依然存在着过去星系、星球的痕迹与记忆罢了。”《鲸鱼来信》一如那些储存梦境的岛屿,因用心记录孩子的丰沛想象力,不乏诗意的精神世界,而包含着动人的意趣,包含着爱和未被湮没的向无限敞开的丰富的可能。或许在生命中的某一个重要时刻,这些可能性茁壮成长,成为了一片茂密的丛林,而“那硕果累累的时刻”,“多么令人期待啊。”(杨辉)
来源: 光明网-文艺评论频道